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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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等他俩肩并着肩,缓缓踏上归途之后,美丽的拉蒂诺尔太太马上开口道,“罗伯特,帮我个忙。”她靠着他的胳膊,抬头看他的脸,两人的面孔都隐在罗伯特撑起的阳伞的阴影之下。

“乐意效劳,无论帮多少忙都没关系,”他低头看着她那充满关切、若有所思的眼睛回答道。

“我只要你帮一个忙而已;请你别去招惹蓬特利尔太太。”

“天哪!”他大叫一声,突然很孩子气地笑起来“拉蒂诺尔太太妒忌了![19]”

“别胡扯!我是认真的;说真的,别去招惹拉蒂诺尔太太。”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道,在同伴的恳求下,他也变得认真起来。

“她不是克里奥尔人;她跟我们不一样。她也许会把你说的话当真,那可要铸成大错了。”

他的脸因恼怒而泛红,他脱下呢帽来,开始边走边不耐烦地用它拍打大腿,“为什么她不能把我的话当真?”他尖锐地问道,“难道我就是个滑稽演员、小丑、玩偶盒里的玩偶?为什么她不可以?你们这些克里奥尔人!真受不了你们!难道在你们眼里,我一直是个消遣逗乐的角色?我倒希望蓬特利尔太太认认真真地对待我,希望她眼力够好,不只是把我当成个逗乐解闷的。要是我觉得有丝毫可能——”

“哦,够了,罗伯特!”她打断了他激动的倾诉,“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说话根本不经大脑,就像那边沙滩上玩耍的孩子一样。如果你真的想让任何已婚女人接受你,那你就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绅士了,也不配再与那些信任你的人的妻女来往。”

拉蒂诺尔太太说出了自己心目中的律法和神谕,年轻的罗伯特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哦!好吧!话不是这么说,”他把帽子狠狠地扣到头上,“你要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可不怎么中听。”

“我们的友谊难道是靠互相奉承来维系的吗?天哪!”

“从女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可真让人不舒服——”他心不在焉地继续道,接着又突然岔开了话题,“要是我像阿罗宾一样——你记得阿尔塞·阿罗宾和那位使馆领事的太太在比洛西克[20]的风流韵事吗?”接着他便开始讲阿尔塞·阿罗宾和领事太太之间的故事,后来又讲到法国歌剧院[21]里的一位男高音的轶事,这位男高音收到了禁忌的来信。他又讲了一些其它的故事,有的沉重,有的欢乐,直到两人都把蓬特利尔太太可能拿罗伯特当真的事儿忘到了脑后。

当他们回到拉蒂诺尔家的小别墅时,阿黛尔照例进屋休息,她觉得每天休息一小时对她的身体有好处。罗伯特在离开之前,恳求她原谅自己的急躁——他把这叫做粗鲁——她本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他却那么粗鲁地回应。

“阿黛尔,有一点你弄错了,”他微笑着说道,“蓬特利尔太太绝不可能对我认真。你应该警告我别太自作多情才对。如果你那么建议的话,我会觉得很有道理,也会好好反省反省。再见了[22]。不过你看上去很累,”他热心地补充道,“想喝点牛肉汤吗?还是我来给你调杯棕榈酒[23]?我给你调杯棕榈酒吧,在酒里加上一滴苦精[24]。”

她欣然同意喝杯牛肉汤。罗伯特走进小别墅后面单独搭建的厨房,盛了杯金褐色的牛肉清汤,倒进精美的塞夫勒杯[25]中端给她,并在茶托里放上一两片薄饼。

她站在敞开的房门后面,伸出裸露的白皙手臂撩起门帘,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她称赞他是个“好人”[26],并且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罗伯特道过谢,转身朝“大宅”走去。

那对恋人刚好走到旅馆附近。他们像海边的水栎树那样互相依偎着,脚上片尘不沾,仿佛是倒立着走在蓝天上一样。穿黑衣的妇人缓缓跟在他们身后,看上去比平常更苍白憔悴了些。蓬特利尔太太和孩子们仍不见踪影。罗伯特环顾四周,盼着他们突然出现。但毫无疑问,他们不到晚餐时分是不会现身的。年青人爬上楼梯,向他母亲的房间走去。房间位于顶楼,有着奇怪的转角和别扭而倾斜的天花板。两扇大天窗正对着海湾,从那里可以极目眺望大海。房中的家具色泽明亮、称心实用。

勒布伦太太在缝纫机上忙个不停。一个黑人小姑娘坐在地上,用手按着缝纫机的踏板。勒布伦太太是克里奥尔人,从不干任何可能对自身健康有害的事。

罗伯特走了过去,坐在天窗宽大的窗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从他翻书的声响和次数可以推断出他正看得津津有味。缝纫机发出的咔咔巨响回荡在屋内。它是个笨重而过时的大家伙。在缝纫机停下的间歇,罗伯特就和他的母亲断断续续地聊上两句。

“蓬特利尔太太呢?”

“和孩子们一起待在海滩上。”

“我答应了要把龚古尔[27]的小说借给她。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就在小桌上面的书架上。”咔嗒,咔嗒,咔嗒,砰!接下来的五到八分钟里缝纫机响个不停。

“维克多站在马车旁是打算去哪儿呢?”

“马车?维克多?”

“是啊,他就在楼下,房子前面,好像正准备驾车去哪里。”

“叫住他。”咔嗒,咔嗒!

罗伯特吹了声口哨,声音又尖又响,就算是远在码头上的人大概也能听到。

“他不抬头呐。”

勒布伦太太飞奔到窗口叫道“维克多!”她挥着手绢又叫了一次。楼下的年轻人坐上车,驾着马儿飞驰而去了。

勒布伦太太怒气冲冲,满面通红地回到缝纫机旁。维克多是她的小儿子,罗伯特的弟弟——他行事冲动[28],脾气火爆,一旦打定主意就什么都拦不住。

“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准备好了往他脑子里塞点理智,好让他收敛一点。”

“要是你父亲还活着就好了!”咔嗒,咔嗒,咔嗒,砰!勒布伦太太坚信,如果不是勒布伦先生在他们婚后不久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整个宇宙和其间的所有事物肯定都会更加井然有序。

“你收到蒙特尔的消息了吗?”蒙特尔是位中年绅士,过去二十年来,他一直抱有一个徒劳的愿望,一心想要填补了勒布伦先生去世后,勒布伦家空缺的位置。咔嗒,咔嗒,砰,咔嗒!

“他写了一封信来,被我放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勒布伦太太在缝纫机抽屉里翻找,在针线筐底部找到了信,“他让我告诉你,他下个月初会待在韦拉克鲁斯[29]”——咔哒,咔哒!——“如果你还想去找他”——砰!咔嗒,咔嗒,砰!

“妈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明明知道我想——”咔嗒,咔嗒,咔嗒!

“你看到蓬特利尔太太带着孩子们往回走了吗。她午餐又要迟到了。不等到最后一分钟,她就不会准备来吃饭。”咔嗒,咔嗒!“你要去哪?”

“你刚才说把龚古尔的小说放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