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雄鹰
夏日的清风吹拂着红杉树,池塘的波纹和着欢快的节奏拍打岸边满是青苔的石头。蝴蝶在阳光下飞舞,四周传来催人入睡的蜜蜂嗡嗡声,这是如此的安静平和。但我坐在这里思考着,心神不宁。正是这份宁静使我坐立不安。这一切似乎都那么的不真实。整个世界是如此平静。但这其实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我竖着耳朵,甚至调动起所有的感官去感受将临风暴的一丝征兆。哦,时机可能已经成熟!我们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1】
我也当真是如此地焦躁不安。我思量着、考虑着,无法停止这胡思乱想。长久以来,我一直生活在激流之中,以致竟被这平和与宁静所压抑,再不能忍受思考这将要疯狂喷涌出的死亡与毁灭之漩涡。耳中回响着失败者们的哭嚎;我也能够看到,正如我以前就见识过的那样【2】:原本美妙的躯体变得残缺不全,灵魂从骄傲的躯体中被硬生生地剥离出来,掷还给了上帝。如此这般,我们这些可怜的人便走到了末路。在杀戮和毁灭之中苦苦挣扎,期待着能为大地带来一丝和平与快乐。
当时我还是那么的孤独。只要我停止思考这将临之事,便只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我那只逝去的“雄鹰”,展翅搏击于长空,翱翔向烈日,燃烧着人类自由的理想之炎。我不能就这么舒服地坐着,等待着他的伟业实现,尽管他已无法见证。他对此倾尽了一生,甚至他的生命。这是他的事业,他做到了。【3】
所以,在这段焦急等待的时间里,我应该写一写我的丈夫。光凭我自己甚至其他更多的人也不能将他写得鲜活。他的性格是那么高尚,不必加以渲染就已然是如此光辉。他是一位伟人。随着我对他的爱变得无私,现在我最后悔的是他没能见到明日太阳的升起。我们不会失败。他已经为此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铁蹄正面临灾难!很快,他们将从压迫人民的高台上被推翻。当消息传开,世界各地的劳动人民将会揭竿而起。劳动人民空前团结在一起,历史上第一次广泛的世界性革命将会上演。【4】
看到了吧,我是多么期待这即临之事。自打被灌输到脑海以来的每一个日夜,我便一直思考着这事。并且,我一想到丈夫就不得不想到它。他是这次运动的灵魂人物,我怎能将二者分开呢?
我说过,光凭我一个人并不能将其写得鲜活。众所周知,他为了自由饱受苦难。他受了多少苦、蒙了多少难,我全知道。因为我与他共度了20载的风风雨雨。我了解他的决心、他坚持不懈的努力和他对革命全身心的投入。然而在筹划开始后仅仅过了两个月,他便遇害。
我尽量简单地写一写厄内斯特·埃弗哈德是如何走进到我的生活中——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们结合后他的成长,还有他给我生活带来的巨变。这样,你们便能通过我的视角看到他,像我一样去认识他,去经历我这些私密甜美的事。
那是1912年二月,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作为父亲【5】晚宴的宾客,来到了我们在伯克利的家。我只能说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好。他是晚宴上众多宾客之一。家人在客厅一起迎接客人们到来的时候,他表现得很不得体。父亲私下里说过,这是一个“牧师之夜”。厄内斯特在一群宗教人士之中当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首先,他身上的深色套装并不合身。实际上对于他来说,没有哪一件套装能够合身。那晚和往常一样,他身上的衣服被肌肉撑得鼓起来,双肩和后颈部分也随着强壮的肩膀皱起了褶子。他的脖子和职业拳击手【6】一样粗壮有力。我认为这就是父亲所观察到的社会哲学家兼前蹄铁工。他健硕的肌肉和大嗓门完全符合这种形象。我很快便将他分类于奇才一类,就像盲人汤姆【7】那样的劳动阶层。
接下来,他便和我握了手!他的握手结实有力。但他边握手还边瞪着黑眼睛盯着我。我觉得他真是太大胆了。你们要知道,我是个环境的产物,在那时有着很强的阶级敏感性。在我所处的阶层,男人如果有这样大胆的行为,那几乎是不可原谅的。我低下头,逃离了他的目光。迎接完他后,我松了一口气,转身迎接莫尔豪斯主教。我很喜欢他——既慈祥又严肃的中年人,有着如救世主般的外表和善心。他还是一位学者。
我认为厄内斯特的这种大胆行为正是认识他性格的重要线索。他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什么也不怕,不愿在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你令我愉快,”他后来解释道,“我为什么不能盯着使我愉快的东西呢?”我就说过他什么都不怕。他生来就有贵族气质,尽管他处在与贵族对立的阶层中。他就是一个超人,如尼采【8】描述的那样:一头长着金发碧眼的野兽,心中燃烧着对民主的渴望。
在接待了其他宾客之后,我又产生了更加不愉快的印象,以至于都忘记了那位工人阶级哲学家。在餐桌上我又有那么一两次注意到他——他在听完一位部长讲话后,转向另一位先生时,朝我眨了眨眼。我想他一定很幽默,我都要原谅他不得体的衣着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晚宴也过去大半。人们在没完没了地讨论着劳动阶层和教会的关系,教会对此做过和要做的事情。他从未张嘴说过一句话。我注意到父亲对他的沉默感到很恼怒。在别人的谈论平息之后,父亲试着让他说点什么,但厄内斯特耸耸肩:“我没什么可说的”,便继续吃起了盐焗杏仁来。
但父亲可不容否认。过了一会他说道:
“我们之中有位来自劳动阶层的朋友。我肯定他能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提出些新鲜有趣的观点。有请埃弗哈德先生。”
其他人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纷纷怂恿厄内斯特说说他的观点。他们的态度结合着居高临下和宽容慈祥。我看见厄内斯特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觉得十分可笑。他慢慢地看了看父亲,我还注意到了他眼中浮出一丝笑意。
“我是真的不熟悉在教会辩论的礼节啊。”他说,谦虚的表现使他看起来犹豫不决。
“说吧!”人们怂恿道。汉默菲尔德博士说:“我们会理解任何人的真理。只要这真理是真心实意的,他就可以说。”
“那您这是把真理和真实当两码事了?”厄内斯特笑了起来。
汉默菲尔德博士喘了口气,勉强地答道:“最聪明的人也会说错话,年轻人,最聪明的人也会的。”
厄内斯特便立刻换了副表情。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么好吧,”他说道,“我就以假设大家都说错了话为开始。你们对劳动阶层知之甚少,甚至是一无所知。你们的社会学理念同思维方式一样,恶毒并且无用。”
他说话的方式比内容更有力量。我抬起头望向他,如同他盯着我一样大胆。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刺激了我。在座的人们也都震惊地从枯燥和睡意中醒来。
“我们的思维方式是怎样的恶毒并且无用了?年轻人?”汉默菲尔德博士争论道。他的话音中已然有了些不快。
“你们都是玄学家,可以用玄学来解释任何事情。解释完后,每个玄学家还可以证明其他玄学家的观点是错的——只是为了使自己高兴。你们是思想界的无政府主义者。疯狂地制造各种时空,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用幻想和欲望所创造的宇宙中。你们可不了解身边的真实世界。你们的思想观点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中毫无立足之地,除非这个世界出了什么毛病。”
“你们知道当我坐在这里听你们说来说去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吗?你们让我想起了中世纪的那些博识的学者,庄严地辩论着到底有几个天使在针尖上跳舞这种无用的问题。为什么?我亲爱的先生们,你们和千年前在原始森林中研究魔法的印第安巫医一样,离二十世纪的文明社会太遥远了。”
当厄内斯特说这话时,他激情高涨,脸颊通红,眨着眼睛放出光芒,抬起下巴显着他的攻击性。这就是他的风格,总是能赢得注目。他那一套精彩如重锤般的出击振聋发聩。在座的人现在就已经被震得昏了头。莫尔豪斯主教向前倾着身子,专注地听着。汉默菲尔德博士红彤彤的脸上表现得非常愤怒。其他人有的很愤怒,有的则微笑着表现出轻蔑与不屑。至于我,却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一情景。我瞄了一眼父亲,真害怕他咯咯地笑起来,就因为看到他挑起这场巨大的争论会有这样的效果。
“你的观点很含糊其辞啊,”汉默菲尔德博士打断他说,“你称我们为玄学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称你们为玄学家是因为你们用玄而又玄的方式解释事物,”厄内斯特答道,“你们分析事物的方式正好与科学相反。你们得出的结论毫无价值。你们可以证明任何事情,也证明不了任何事情。没有玄学家能够同意另一位玄学家的任何观点。每人都依照自己的意愿去解释自己和宇宙。你们任由自己习惯于用思维解释思维。”
“我不明白,”莫尔豪斯主教说,“按我理解,所有意识中的东西都是玄学的话,那么最实在、最有力的科学——数学,就是玄学了?所有理智的科学思维过程就是玄学了?你同意我说的吗?”
“正如您说的,您不明白。”厄内斯特回答道,“玄学家通过自己的主观推论分析事物。科学家根据事实的经验归纳分析事物。玄学家由理论推导事实,科学家由事实推导理论。玄学家通过自己解释世界,而科学家通过世界来解释自己。”
“感谢上帝,我们真的不是科学家。”汉默菲尔德博士沾沾自喜地嘀咕着。
“那你们是什么?”厄内斯特质问道。
“哲学家。”
“您又变成那个了?”厄内斯特笑了起来,“您脱离了实在的、坚实的土地,依靠着虚构的飞行器在空中飘荡。请您务必降落下来,向我解释一下您所认为的哲学到底是什么?”
“哲学就是——”汉默菲尔德博士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不能被非哲学的头脑与气质所能够定义和理解的东西。躲在试管后面的狭隘科学家们是不能理解哲学的。”
厄内斯特无视了这句带刺的话。他总是能反制住对手,这时他也是这样做的。满脸怜悯地说道:
“那您肯定能够理解我对哲学的定义了。但在我定义之前,我将要请您指出其中的错误,要不然就保持一个玄学家应有的沉默。哲学是众学科之首,分析事物的方法和某一具体学科一样,甚至同所有的具体学科一样。通过相同的分析方法——归纳法,哲学综合所有的学科成为了伟大的科学。正如斯宾塞所说,具体某一学科的知识只是部分知识。哲学整合了这些部分的知识使其服务于所有的科学。哲学是科学中的科学,学科之首。请您说说,您喜欢我的定义吗?”
“非常可信,非常可信。”汉默菲尔德博士低声嘟哝着。
但厄内斯特却毫不留情。
“请注意,”他提示说,“我的定义对玄学来说可是致命的。如果您现在不挑出我的定义中的毛病,那么在之后对玄学的争论中您将会失去资格。您必须仔细回想您的生活来指出错误之处,但在这之前您得保持沉默。”
厄内斯特等待着。这一刻的鸦雀无声折磨着众人。汉默菲尔德博士很痛苦,也很迷惑。厄内斯特的重锤般的进攻使得他仓皇失措。博士可不习惯这样简单直接的争论方法。他求助地环视着在场的人,但没有一个替他回答。我瞄到父亲拿餐巾掩着笑得合不拢的嘴。
“还有一种方式能够使玄学家们出局,”厄内斯特盯着汉默菲尔德博士那副十足的狼狈相说道,“通过他们的工作来评价他们。他们除了制造愉快的幻想和通过自身形象来造神之外,还为人类做了些什么?他们娱乐了大众,这点我倒可以肯定。但他们为人类带来了什么确凿的益处呢?当科学家们在测定人体血液循环时,他们哲学化——请原谅这个词用的不恰当,心底产生出的情感。当科学家们建造粮仓和城市排水系统时,他们声称饥荒与鼠疫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当科学家们筑路造桥时,他们用欲望、以自己的形象造神。当科学家们探索美洲甚至星空、研究恒星运行规律时,他们还在鼓吹着地心说。简而言之,玄学家们没有为人类做出贡献,绝对什么也没做。渐渐地在科学向前发展之时,迈开倒退的步子,倒退至科学给万物定性之前。他们给了万物一个自己所下的新定义,甚至还包括最新研究出的那些既定事实。正因如此,我毫不怀疑他们将会继续这样胡闹直至时间终结。先生们,玄学家和巫医一样。你们和那些穿皮衣吃鲸油的爱斯基摩人唯一的不同点只是你们了解的数千年历史,仅此而已。”
“但亚里士多德的思想还是统治了欧洲十二个世纪,”巴林福德博士傲慢地叫嚣着,“亚里士多德可是一位玄学家。”
巴林福德博士环视四周,众人微笑着点头认可。
“您这么想可真是不幸,”厄内斯特答道,“您指的是那个人类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实际上,我们都叫这个时期为黑暗中世纪。那时候玄学高居于科学之上,物理学家们在寻找魔法石,化学家们成为炼金术士,天文学家成为占星者。亚里士多德思想的盛行真是太可悲了。”
巴林福德博士哑口无言,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不错,但你必须要承认:玄学取其精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带领人类走出黑暗,走向了光明!”
“玄学与之毫无干系。”厄内斯特反驳说。
“什么?”汉默菲尔德博士叫道,“难道不是思想进步和探索精神导致了发现之旅?”
“噢,亲爱的先生,”厄内斯特笑着说,“我还以为您已经出局了。您还没在我的哲学定义中找到瑕疵呢!您说的观点毫无依据。但玄学家们就是这德行吧,我原谅您。我再说一遍,不是,玄学与之毫无干系。面包和黄油,丝绸与珠宝,真金白银以及通向印度的陆路贸易通道意外关闭都是导致发现之旅的原因。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在1453年,土耳其人阻断了商队去印度的路。欧洲的商人们得重新找到一条贸易通道。这才是发现之旅的直接原因。哥伦布出海寻找去印度的新航线。这些在历史书中写得清清楚楚。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自然、航道甚至是地球形状的全新认知。托勒密的理论又重新受到重视。”
汉默菲尔德博士哼了一声。
“您不同意我说的吗?”厄内斯特问道,“我哪里错了吗?”
“我只重申我的立场。”汉默菲尔德博士尖酸地反驳道,“你的故事太长,听不进去。”
“对于科学家来说没有太长的故事,”厄内斯特毫不介意,“这就是为什么科学能够发现新事物,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能够来到美洲。”
我就不在这里赘述整晚的情形了,尽管我很乐意回想初识厄内斯特的那个瞬间中每个片段、每个细节。
混乱得如同炸了锅一般,每位牧师面红耳赤、神情激动,尤其是当厄内斯特将他们冠以空想哲学家、不切实际的策划者或其他类似的称呼时。他总是能用事实将他们一军。“事实,大伙儿,不可辩驳的事实!”当扳倒一位牧师时,他实际上就已经战胜了他们所有人。他身上长满了事实的尖刺,用事实作为绊马索,用事实伏击了他们,用事实齐射打击了他们。
“你似乎只膜拜事实的神殿。”汉默菲尔德博士嘲笑道。
巴林福德博士更进一步:“除了事实之外没有其他的神灵,而埃弗哈德先生正是这位事实神的鼓吹者。”
厄内斯特微笑着默认了。
“我喜欢来自德克萨斯州的人。”他说。见众人不解,他便解释道,“你们都知道,密苏里州人经常会说:‘你得说给我听听’;但德州人则会说:‘你得拿出来放我手里’。很明显,他能这样做就绝不会是一位玄学家。”
还有一个回合,当厄内斯特说到玄学家们的真理经不起检验时,汉默菲尔德博士突然叫道:
“什么才是检验真理,年轻人?你能好心地为我们这些脑子糊涂了的聪明人解释一下么?”
“当然,”厄内斯特答道,他的自负激怒了在座的人,“你们对于真理的不解只是因为你们本应聪明的脑子和真理一起被抛到半空中去了。如果脑袋还在肩膀上,你们就会发现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唉,你们就会发现你们一生中的每个时刻都在用最实际的手段检验着真理。”
“说检验,检验。”汉默菲尔德博士毫无耐性地重复着,“不要说废话做铺垫了。解释这个我们一直在提的问题——检验真理。给我们解释清楚,渡我们成仙吧!”
话中无礼轻蔑的质疑使多数人暗自叫好。但摩尔豪斯主教听了可不太高兴。
“乔丹博士【9】说得很明白,”厄内斯特说,“他检验真理的标准就是:‘这有用吗?你会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此吗?’”
“呸!”汉默菲尔德博士讥笑道,“那你还得算上伯克利主教【10】,他还没回应呢!”
“那位可是最著名的玄学家了。”厄内斯特笑着说,“您的例子真不恰当。正如伯克利本人证明出的那样,他的理论并不奏效。”
汉默菲尔德博士暴跳如雷,好像抓住了厄内斯特在行窃或说谎一样。
“年轻人,”他宣告道,“我刚说的和你今晚说的正是两个相对观点。那是有根据的理论,但就是未经证明。”
“我真是惊讶,”厄内斯特委屈地念叨着,“但不知是什么把我给惊了,博士,你得拿出来放我手里。”
“我会的,我会的,”汉默菲尔德博士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你怎么知道?你是知不道伯克利主教证明了他理论是无效的。你没有证据。年轻人,他的理论总是奏效的。”
“我之所以说伯克利的理论无效是因为——”厄内斯特平静地停了一会,“是因为伯克利总是会由门进出,而不是从墙中穿过去;是因为他将生命寄托于实实在在的面包、黄油和烤肉;是因为他只用能剃下胡须的剃刀刮脸。”
“但这些都是物质存在的东西!”汉默菲尔德博士叫道,“玄学是意识中的。”
“而且玄学只能——在意识中起作用?”厄内斯特轻声问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
“再多的天使也能在针尖上起舞?只因为在意识中?”厄内斯特思考着问道,“一位穿皮衣喝鲸油的上帝也同样存在并万能?只因为在意识中?对异议也毫无反驳?只因为在意识中?我想,博士,你就是生活在意识中吧?”
“我的意识就是我的王国。”
“这就是您生活在虚空中的另一种说辞罢了。但您得在吃饭的时候落到地上,我敢肯定这一点。或者当地震发生的时候,博士您告诉我,您就没想过在可怕的地震来袭时,您这非物质的躯体会被一块无形的砖头砸到么?”
厄内斯特无心插柳的反诘却正戳到了博士的痛处。汉默菲尔德博士立刻看似不经意地用手遮住了额头,他的头发下有条伤疤。其实他差点就在大地震【11】中被倒塌的烟囱砸死。众人顷刻间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吧,”当笑声平息后,厄内斯特问,“对此异议的反驳呢?”
在一片沉默中,他又问道:“好吗?”他又补充道,“不好,您的反驳一点也不好。”
此时的汉默菲尔德博士处在沮丧之中。争论被引到了新的方向,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厄内斯特挑战这些牧师。当他们说确实了解劳动阶级时,他则说出了他们所不了解的劳动阶级,那些最基本的真实生活,并让他们反驳。他讲述事实,真切的事实,将飘荡在半空中的牧师们拽回坚实土地上、让他们了解到实际的情况。
此番情景历历在目!我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带着雄赳赳的节奏,用事实将牧师们打得落花流水——每一个事实如同皮鞭一样反复抽打在他们身上。厄内斯特并不手下留情,一定要赶尽杀绝【12】!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给予牧师们的最后一击:
“今晚,你们口无遮拦、满口胡言宣布着愚蠢的观点,这反映了你们对劳动阶级的不了解。但责任确实不在你们身上。你们怎么可能了解劳动阶级的一切呢?你们不和他们住在一起,而是和资本家们一起住在另一个地区。为什么会这样?是资本家们花钱雇了你们,供养你们,给你们穿上了今晚所穿的衣服。作为回报,你们向雇主们鼓吹玄学论,哄得他们高兴。他们高兴地接受这些观点的原因就在于,这不会动摇已经建立好的社会秩序。”
在座的人们一阵骚动。
“噢,但我没挑战你们的真诚,”厄内斯特继续道,“你们很真诚。你们所布道的都是你们所深信的。这份事业饱含着你们的激情和价值——对于资本阶级来说。但如果你们改变了想法,去布道一些有损于社会秩序的东西,那么雇主们将不会容忍你们,你们会被开除。时不时的会有一些牧师,或者你们其中的某位,就被开除了吧【13】?我说的对吗?”
这回大部分人都没有异议了,呆坐在那里,默认了这一点。除了汉默菲尔德博士。
“他们的思想有误,是被要求辞职的。”
“这是他们的思想不被接受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吧。”厄内斯特解释道,之后便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建议你们,继续布道,挣你们的工资。但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去糟蹋劳动阶级了。你们属于对立阵营。你们和劳动人民毫无共同点。你们的手太柔软,别人已经代替你们劳动过了。你们大吃大喝得肚子都鼓了起来。”(说到这,巴林福德博士感到一阵不自在,大家都看向他的大肚子,听说他很多年都没见过自己的脚了。)“你们的头脑中装满了各种教条,这些教条是在维护社会的秩序。说白了你们就是忠诚的‘佣兵’,如同那些瑞士卫兵【14】一样。认真对待你们的工资和工作,卫兵们,好好注意你们的布道和雇主的兴趣。别表现得如糊涂的领导一般,屈驾来看劳动阶级了。你们不能同时处于两个阵营。劳动人民以前从未需要过你们。相信我说的,他们离开了你们也照样过日子。更重要的是,离开了你们,他们会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