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与奥维尔小姐的第二次告别已经足够糟糕了。但是和维克斯太太的第一次告别却更加令人难受。梅奇最近去了一趟牙医诊所,经历了一次与平日不同的高度紧张的体验,感觉糟透了。这是一种可怕的安静,在她的牙齿被拔出时她置身其中,体验更深;维克斯太太当时在一旁握住梅奇的手。她们内心狂热激动,紧抓着对方,坚决忍着不叫出声来。在牙科诊所那里,梅奇表现出超人的冷静。但是当她感到最痛苦难受时,她察觉到她的同伴维克斯太太发出了可听得见的尖叫,维克斯太太压抑着的情绪的突然爆发了。一个月后,这样的情绪再次出现,也是一个能打破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信仰的人带来的。关于梅奇的安置重新提上日程,这就像可怕的医用镊子,也是梅奇所说的定期的连根拔除。梅奇的拔牙手术确实是一台需要氯仿麻醉的手术,插入她牙龈的牙齿就像是嵌入了维克斯太太的内心。之后,她们无比庆幸地拥抱在一起,不说一句话,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来说,此时此刻,她想表达的与她想要的似乎不言而喻了。梅奇的轮班父亲,站在最外面的门廊——他无比粗鲁无礼地经过前妻的门槛——光明正大地监督她们,咧开他的牙齿,笑得比以往更灿烂。维克斯太太从来不禁止梅奇在一个角落里偷看,奥维尔小姐也站在门口的一辆有篷的马车旁等待。她记得六个月前她从这个无比英勇的女保护者胸怀里被扯下去的落差感。奥维尔小姐当时也站在门廊那边等着,不过当然是在另一边。她坦荡地站在那里侃侃而谈。她勇敢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抗议并宣称有些事就是邪恶又可耻的。而梅奇压根就不知道是什么。当时梅奇隐约记起很久以前莫德尔小姐的那次情绪大爆发:似乎不管怎样,她的每一次移居都会和“羞耻”挂钩。现在,维克斯太太紧紧搂着梅奇,梅奇能闻到她头发上强烈的味道。她还记起了,为了安抚奥维尔小姐,爸爸用了“你亲爱的老鸭子!”这样的短语。因为这个表达的奇特罕见,梅奇幼小的心里一直牢牢记着它,甚至在心里为这个词预留了一个位置。但她一直打心底觉得奥维尔小姐是一个美人儿。她好奇这样的喜爱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强烈:目前,可爱的梅奇坐在马车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在透过窗户鲜明生动地在她面前展现。
四轮有蓬马车是和睦融洽的象征,意味着这次爸爸会为她提供良好的环境:他以往常常是乘坐两轮小马车来接梅奇的,后面跟着一辆放箱子的四轮车。这回放箱子的四轮车也确实还在。但梅奇仅仅和妈妈一起坐过这样的马车,而且这个交通工具还老被莫德尔称为私人马车。由于爸爸也有一辆马车,梅奇觉得,不管怎样爸爸的马车都比妈妈的更像私人马车。最终,梅奇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就感觉像是坐在监狱顶层的犯人光荣地离开了。在一轮没完没了的嘘寒问暖和热情拥抱后,梅奇向奥维尔小姐抛出一个问题:“我不在的时候,爸爸还是那么爱你吗?”梅奇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渴望知道,也是一直以来某种情感的驱使。她询问——但已经完全感受到了,在自己面前,爸爸对奥维尔小姐的喜爱是那么明显,毋庸置疑。但她自己又考虑到也许是因为自己在跟前,爸爸才表现出喜爱奥维尔小姐的,这样的喜爱可能只是时有时无甚至另有意图。爸爸现在搂着梅奇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听这话,大声地笑出来了。然后像是恐怖游戏的一些恶作剧一样把梅奇往前抛让她跳起来,尽管梅奇早有防备但还是没有成功。奥维尔小姐还没来得及回答,爸爸就抢先答了:“为什么这样问,小驴子,你都离开了,我能做的事情不就只是爱她了吗?”奥维尔小姐随即马上把梅奇从他手里拉过来,她们沉浸在一种愉快的小混乱中。梅奇脑海浮现了一幅惊人的画面,画面里一位老太太乘坐着一辆维多利亚马车经过。奥维尔小姐非常沉重地对她说:“我应该让他明白如果再敢对你说这么可怕的事情,我就会马上带你走,我们去找个地方一起安静生活,做个快乐的小女孩。”梅奇还不太能弄明白为什么她爸爸的发言是可怕的,因为他的发言仅是表达了感谢之意,但是奥维尔小姐却说是“不着边际”。为了进一步弄清楚事情的真实情况,梅奇再次直接问她的爸爸奥维尔小姐这些个月里有没有像之前和现在那样一直和他在一起。“她当然是一直和我在一起,你个小大人——要不我们可怜的奥维尔小姐能去哪呢?”比尔·法兰奇大声地说。这无疑是更加严重的诽谤,奥维尔小姐抗议道如果这次他不立即“收回”下流无耻的谎言,那她就不但会离开他,还会离开他的孩子、他的房子和烦人的是非——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再这样不具威慑的威胁下,比尔什么也没收回。显然他还在继续他放肆的言行。奥维尔小姐警告他说她可不要再听这样无聊的笑话:她可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十分正当的理由,一位女士可是不能和一位绅士住一起的。
梅奇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奥维尔小姐;这是她享受过的最新鲜的喜悦,但是她有点畏缩和害怕,不太相信他们:“那么,什么样的理由才是正当的理由呢?”她认真思考过后发问。
“噢,调皮小姑娘的长棍子吧:没有比那个更好的了。”爸爸非常享受她的笑话和自己的笑话,并再次努力地想争取她——但这番努力并没有获得奥维尔小姐的认同,反而再次引起了他们之间的正面冲突。奥维尔小姐和梅奇声明她那段时间一直和她的好朋友在一起;这时比尔法兰奇继续插话:“她说的是我的好朋友,你知道的——我有好多朋友,说起他们可是没完没了——我会和她单独说的!”梅奇感到很困惑和有些尴尬,因为她处在这样的玩笑气氛下,而她的老师处在这样尴尬的情境下。后来有段时间梅奇对这样的情况感到相当茫然。就好像她被严肃叮嘱过,她没有完全了解这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没有让她再出现这样怪异尴尬的感觉。她的窘迫让她形成了一个想法,就像妈妈曾说的,这又是一件不适合她介入的事情。当然,她的这种尴尬的情绪只是一种早熟的本能信号。因此,接下来在爸爸这边居住的日子,她没有为了弄清楚她的困惑而去讨好家里的女佣。而且怪异的是,这样的困惑一点也没有减少她与奥维尔小姐重逢所带来的新鲜愉悦的感觉。这个年幼的小女孩探寻的秘密是被精心隐瞒的,过多的解释于此无益。而且她自己是一个任何疑惑都不会比自己的快乐更重要的人。对于梅奇来说,奥维尔小姐的任何隐瞒都是不必要的,也不会被看作是欺骗;她成长的环境教会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过问大人的任何事情。琐碎的事情是模糊重要事情焦点的特殊处理方式,这对梅奇来说是司空见惯了。在妈妈那里,除了她的玩具娃娃莉塞特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事情需要郑重其事地向妈妈解释的。对梅奇来说,没有比让围在她身边的女士吓到大声尖叫更容易的事情,但如果要自己的行为更加滴水不露,她可能需要在这方面多下功夫练习。每件事情的背后都有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活就像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里面竖着一排排紧闭着的门。她知道擅自去敲这些门是愚蠢的——好像会从这里面发出嘲笑的声音。可是,渐渐地,受莉塞特问题的启迪,她更加明白是因为她这样吓这些女士,所以她才会被罚到黑暗的角落里和莉塞特一起玩。难道她自己没有因为她们的无辜而动摇吗?在莉塞特面前,梅奇经常模仿这些大声尖叫的女士。有些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来的,即使是对着一个法国洋娃娃。她只能向她传授自己的经验和学着怎么告诉她自己对生活中难以理解的事情的印象,同时好奇自己是否成功地慢慢把她弄糊涂了,就像是妈妈一样。当奥维尔小姐带梅奇时,维克斯太太得到了一个新的的指示,效仿她的女老师获得一段休息的时间来缓和她简单的期待和信任危机。是的,这是一件不能和孩子“探究”的事情。例如,在长久的别离后,莉塞特眼看着她带走她的东西,努力地想要找出她在哪里。好的,她找到了一点儿线索,可是她永远都找不到所有的线索。当梅奇特别轻率地回答她——又清楚地告诉她自己消失的原因——就好像是法兰奇太太跟梅奇说的一样:“你自己找啊!”她模仿妈妈严厉的样子,但后来她觉得非常惭愧,但是是因为自己严厉的态度还是拙劣的模仿,她就是不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