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某天,偶然的一次机会,梅奇见识到了维克斯太太的焦躁不安。梅奇刚和女佣散步回来,在大厅里见到了维克斯太太,她坐在电报投递员经常霸占着的凳子上,这些电报投递员会经常出现在比尔·法兰奇的家门口,耗费多时,等待法兰奇先生的信件,而法兰奇则在烟雾弥漫的卧室里边咆哮边回信。在梅奇看来,她们的分离似乎已经使维克斯太太紧绷的精神达到极限,但现在,她感觉到极限又要被超越了,这位访客拥抱了梅奇好长一段时间,这也是对奥维尔小姐禁令的直接反击。瞬间,梅奇就明白维克斯太太的来访怎么实现的:维克斯太太肯定是趁爸爸去布莱顿旅行的三天伺机偷偷溜过来。关于梅奇上学的问题,爸爸饱受困扰,一直与奥维尔小姐发生争执。维克斯太太坚持要过来与她的对头见面。梅奇向维克斯太太解释她们不联系的主要原因时,维克斯太太露出一种十分怪异的表情,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一开始是惊讶的。这种矛盾的表情确实出现了,但很快就消失了,怀着这种矛盾的态度,维克斯太太重新审视了下梅奇。恰恰在那一刻,一辆载着整齐的行李箱的双座小马车出现在门口,引发了一阵骚动,奥维尔小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于奥维尔小姐而言,相较于和维克斯太太见面,梅奇见到她时的惧怕,还有压根儿就没有阻止维克斯太太的来访,更加令她感到愤怒。在她的死对头的虎视眈眈下,她对小梅奇解释道,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她比原计划提前一天回来了。她丢下梅奇的爸爸——在上好的住所——布莱顿那儿;但是他明天就能回到自己挚爱的小房子。而维克斯太太呢,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当梅奇爸爸的伴侣,奥维尔小姐给予梅奇权利发表对于自己的重要看法:她愤然“站了起来”,当下,梅奇被她的行为震惊到了。而这一切,则是在奥维尔小姐一边提出她迄今为止一直反对她们往来的禁令,一边移步到餐厅发生的。她甚至没有提过让维克斯太太坐下,觉得让可怜的维克斯太太一直站着,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梅奇马上向她提问,这次在布莱顿有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学校;令梅奇惊讶的是,对于这个问题,奥维尔小姐一直是堂而皇之地反对的。沉默片刻之后,她却回应了,但好像压根儿就当维克斯太太不存在似的。但更让人吃惊的是,听到维克斯太太坚决大胆地说:“如果你允许我说出我的见解的话,我可不认为有任何需要撤销反对意见的安排。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替亲爱的法兰奇太太向梅奇传达一个消息。”
梅奇的心怦的一跳。“噢妈妈回来了吗?”
“还没有,亲爱的,但她正赶回来,”维克斯太说,“而且她——十分贴心,你知道的——遣我过来让你做好准备。”
“她要做什么准备,拜托?”奥维尔小姐质问,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直心平气和的她开始勃然大怒。
“亲爱的法兰奇太太不能直接过来和梅奇交谈吗?正如你这个阴阳怪气的称谓,难道她还不能写信给她唯一的女儿吗?”年轻的奥维尔小姐质问。“梅奇自己会告诉你,这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了,她到底有多少话想要和她妈妈说的。”
“噢但我有写信给妈妈!”孩子大声地说,好像这样能让气氛变得不那么僵。
“那只会让她那些对你的行为更加令人愤怒。”奥维尔小姐迅速反击道。
“法兰奇太太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维克斯太太咄咄逼人地说。“她寄到这个房子里的信都去哪了?”
于此,梅奇的公正感因为维克斯太太的来访受到动摇。“你知道的,奥维尔小姐,爸爸不喜欢任何关于妈妈的东西。”
“没人会喜欢的,我的宝贝,你妈妈的信里写的内容和使用的言辞,可不适合给一个天真的小孩看。”奥维尔小姐观察了下维克斯太太。
“那我可不知道你抱怨什么,没有这些信,梅奇反而会更好。这可让我完全确信,我应该全然信任法兰奇太太。”
奥维尔小姐轻蔑地一笑:“那你肯定不清楚那些惊世骇俗的诉讼过程!”
“没什么惊世骇俗的,”维克斯太太大喊,脸色发白,“再惊世骇俗也没有当着无辜的孩子面诋毁她的亲生母亲来的可怕。”
“那可不比您可怕,我以为,”奥维尔小姐回应,“女士,您出现在这里,似乎像是为了专程过来诋毁孩子的父亲!”
维克斯太太凝重地看一眼梅奇,然后,再次转向奥维尔小姐这个所谓的目击者,颤抖地说。“我到这里,可没有说过法兰奇先生什么,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善意,尤其是作为法兰奇先生的旅伴,你可不该这样污蔑我们。”
维克斯太太凝重地看一眼梅奇,然后,再次转向奥维尔小姐这个所谓的目击者,颤抖地说。“我到这里来,可没有说过法兰奇先生任何事情,尤其是作为法兰奇先生的旅伴,你可不该这样污蔑我和法兰奇太太。”
于是,奥维尔小姐斟酌了下这番表述下明显的言外之意——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不过,梅奇严肃地轮番看看了这两个在争论的老师,注意到奥维尔小姐回击时,唇带讥笑:“毫无疑问,如果你也够资格成为法兰奇先生的旅伴的话,你也会去的吧。”
维克斯太太突然发出一声怪笑;梅奇听起来,这像是一次失败的马嘶声模仿。“我正要是来这里见识一下的——一位贫穷的女士是如何彻底攀附上他们的!”她抬起头看着梅奇。“你一定要听好你妈妈的信息,梅奇,你一定能感觉到,她希望我亲自前来告知你这个消息,这就证明了她多关心和看重这件事。她让我向你转达,她无比的爱你,并且正式通知你,她正忙着筹备和克劳德爵士的婚礼。”
“克劳德爵士?”梅奇惊讶地重复道。维克斯太太解释道,这位绅士是法兰奇太太的一位挚友,在法兰奇太太去佛罗伦萨的时候,他给予她很多帮助。整个冬天,他让她过得轻松愉悦。当时,奥维尔小姐听到自己旧识的喜讯的消息,并没有十分震惊。这位年轻的女士仅是瞪大眼睛;立即提道,如果法兰奇太太结婚,那无疑她就不能再有任何借口抢她的女儿回去。
维克斯太太惊讶地质问为什么应该这样,奥维尔小姐马上解释道,这再明显不过了,只不过是她众多诡计中的另一个诡计。她不过是想摆脱之前的协议:不然她为什么要把梅奇留在她爸爸这里那么多周,远远超过规定的时间,谁当初还为了这些事一直小题大做呢?维克斯太太作为代表来这里是徒劳的——即使她似模似样地执行自己的任务——但只要法兰奇太太回国一切都还能挽救:而她,奥维尔小姐,谢天谢地,对法兰奇太太的新伴侣一无所知。但她十分确定,一个能在佛罗伦萨和一位女士缔结这样的关系的人,无疑会反对在自己的房子里出现别人结合的结晶,因为这样无疑是践踏他的自尊的。这好像又是另外一个游戏,而维克斯太太的拜访则是这个游戏的第一步。
梅奇发现在这个艰巨的交换游戏里,一个新的举足轻重的外来者加入这变化莫测的命运中。很久以前,她就能感觉在这场游戏里,她是被收容和庇护的那个。这仅是她更强烈预感的前奏,即使奥维尔小姐神采奕奕,维克斯太太斗志满满。她活着就是为了见证这场争夺战的,引发战争似乎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宿命。这本质上还是一场争夺战,但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收留她。
奥维尔发表完言论后,维克斯太太开始对小梅奇掏心掏肺,而且还从她那件肮脏的旧皮上衣那里掏出一个小小扁平的包裹,揭开她的封套,希望别人了解那个看起来如此绅士的先生是不是真的不会善待他人——更何况是一个他最终会了解到是如此善良的人儿。因为毫不避讳地公布自己的新姻缘,法兰奇太太附上了一张克劳德爵士的“私人”照。梅奇沉浸在对其无限的赞赏中,完美光滑的肌肤,端正齐整的容貌,温和善良的眼睛,和蔼可亲的气质,她未来继父看起来气质迷人,聪明绝顶——她唯一的小困惑就是现在该如何周旋于两个父亲之间。迄今为止她的生活经历告诉她,若拥有第二个爸爸或妈妈的话,通常都必须失去第一个。“难道他长得不讨喜吗?”维克斯太太问。受克劳德爵士迷人的肖像的鼓舞,显然她已下定决心相信,他会承诺给她一个有希冀的未来。“你自己看看,但愿,”她满怀激情地补充,“他是一位完美的绅士!”梅奇以前从没听过用“讨喜”这个词形容人的长相;她乐意听到这样的词,且从那一刻起,她欣然接受这样的表述。内心有一股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再看向克劳德爵士,那双讨人欢喜的眼睛似乎渴望与她相识,和她直接对话,梅奇不禁轻叹一口气,表明了自己对克劳德爵士的看法。“他可真好看!”她对维克斯太太说道。梅奇手里还紧握着克劳德爵士的照片,他仍持续对她释出善意,当时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之情“噢,我不能留着这张照片吗?”她脱口而出。但是她开始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奥维尔小姐却拿起了照片:那一瞬间梅奇意识到,从很久以前,大人们就用自己的权威向她宣示,她不应该有所要求。惊讶的是,奥维尔小姐神色冷漠,异常怪异,迟迟不作表态,这让梅奇有再次向维克斯太太求助的时间。紧接着,梅奇看到奥维尔小姐拉长了脸,神色愠怒;悲痛欲绝,几近恐慌,好像她的小梅奇真的要求了她超出她能力之外的东西。这张照片是一件遭人哄抢,可怕的物件,她紧紧攥着它。要顺自己的心意紧紧抓着它,还是尽自己所能为这个摇摆不定的学生做出让步呢,两者之间,她曾有瞬间的挣扎。超乎年龄的敏锐让梅奇觉得,她会得到自己渴求的东西,她会获得胜利。她在奥维尔小姐面前表现出一副她十分为自己母亲感到骄傲的样子。“难道他不好看吗?”她询问,而可怜的维克斯太太却一副渴望又踌躇不安的样子,她的眼镜很大程度上掩饰了她的不安。由于过度紧张,她所穿的皮上衣上的旧线缝紧绷着。
“这是给我的,亲爱的,”这位访客说,“你妈妈那么慷慨,把它赠给我了;当然,如果你特别感兴趣的话——”她支吾道,指望梅奇放弃这个念头。
奥维尔小姐依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如果这张照片是属于你的,亲爱的,我倒是很愿意让你以后拿出来看看,但是请你谅解,我拒绝让你碰维克斯太太的物品。”
此时,维克斯太太激动得面红耳赤。“你应该也没看过长得像他这般的,女士,”她驳斥道,“你肯定没有见过,我相信,这么好看的人。你留着这张好看的照片,尽最大的努力,我的宝贝,”她继续说道:“克劳德爵士会为此感到高兴的,我敢说,他会再给我一张题着漂亮的字的照片。”说完这番大胆悲愤的吹捧之辞后,她的声音都颤抖了,梅奇却不为所动,她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维克斯太太的脖子。为了弥补她所做的牺牲,她们温情地相拥着,当她们结束这个拥抱时,此时,不知有没有趁机瞄一眼克劳德爵士的照片,奥维尔小姐迅速对克劳德爵士动手,干净利落地把照片扔掉,扔得远远的。维克斯太太马上松开梅奇,四下寻找克劳德爵士的照片;接着她恶狠狠地盯着奥维尔小姐,一言不发;最终,她重新看了下小梅奇,阴森地笑了。“算了,没关系,梅奇,你妈妈信里还说了另外一件事。她要求我一定要办好。”维克斯太太很快向她们解释清楚了。“她明确地向我保证她会回来,也会带你回去的。到时你就会明白了。”当时,梅奇确实相信自己会明白。但在奥维尔小姐说了一番奇怪的言论后,此事的前景又突然陷入迷雾中。
“维克斯太太,”年轻的奥维尔小姐说,“对这件事肯定是有所隐瞒的,你妈妈紧抓着你不放,证明你对她接下来的婚姻是有利的,我想知道待会儿——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的这位访客会怎么和你爸爸解释。”
奥维尔小姐的这番话明显是说给梅奇听的,她一脸讥讽,却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只是这个愈加严苛的阴郁形象与她的美貌相悖。不过,这次她倒觉得可以大胆一试;尤其现在她所了解的事物关系被某些奇怪的事情突然介入。她盯着奥维尔小姐,好像盯着一个一直看自己闹“天大的笑话”的人。“你是说爸爸现在留着我——是因为他准备结婚了?”
“爸爸没准备结婚——爸爸已经结婚了,亲爱的。爸爸前天就在布莱顿结婚了。”奥维尔小姐喜不自禁,光彩照人;这时,梅奇意识到,她那“聪明”的老师就是爸爸的新娘。“他是我的丈夫,假如你不介意,我就是他的小妻子。那么现在我们来看看谁是你的小妈妈!”她把她的小梅奇一把拉到怀里,唯恐被法兰奇前妻派来的信使占了上风,片刻过后,她们抢占了优势,而可怜的维克斯太太,因为她最后一番话,无比挫败,一声不响,灰溜溜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