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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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灰尘和疏忽

烫金封面的必要性——无人打理的老图书馆——以某大学图书馆为例——在图书馆室内给衣服掸灰——法国图书馆的惨状——洛波德·德尔姆笔下的法国图书馆——薄伽丘在卡西诺山修道院图书馆的遭遇

书籍蒙尘必然是因为疏于照料,而疏于照料多少会导致书籍慢慢腐烂。给书籍装上优质的烫金封面可以很好地防止灰尘侵袭,而简陋裸露的封面必定会使书沾上污渍,弄脏书页的白边。

过去有私人藏书的人很少,大学和公共图书馆对学生来说用处很大。那时的图书管理员还不是一份闲差,灰尘也没有机会在书上安家。19世纪平床印刷的兴起开启了新时代。一些图书馆失去了资金上的支持,逐渐赶不上时代,最终被人们所遗忘。在这些图书馆里,新书进不来,过时的老书又没人看、没人管。我曾经见过许多老图书馆连续几周不开门,书籍腐化为粉末,一吸一鼻子灰,一拿起书就要打喷嚏。装满旧书的老书箱沦为书虫的栖息地,即使是适合打猎的秋天,也无人“猎杀”。偶尔,这些图书馆还被胡乱使用(这说的是30年以前),倘若我们的祖先预见到那些书的命运,一定会认为那是对书的亵渎。

我清楚地记得,多年前一个晴朗的夏日上午,我为了寻找卡克斯顿版藏书,来到英国一所著名大学的某个学院。这个学院财力雄厚,内部有一个四方庭院,庭院周围矗立着一圈灰色建筑,幽静阴凉,美观宜人。这些建筑和学院一样有着不平凡的历史,学院的学子们也向来不辱先辈的英名。话说回来,那天上午,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大多数窗子开着,一扇窗子中飘出一缕袅袅的烟雾,另外两扇窗子里分别传出嗡嗡的谈话声和钢琴声。几个大学生在建筑的背阴处溜达,他们互相挽着胳膊,头戴磨破的学士帽,身穿蹭烂的学士服——这帽子和袍子是他们引以为豪的毕业生标志。灰色的石墙爬满了常青藤,只有古老的日晷干干净净,上面刻着古拉丁文,用于记录日出。一旁的学院小教堂几乎和其他建筑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窗户的形状。教堂对面是有白围裙厨师进出的食堂。如果说食堂看守着学院的世俗繁荣,那么小教堂似乎监护着学院的道德风尚。走在平整的路面上,经过一座座舒适、精致的学生公寓:窗户挂着花边窗帘、椅子套着椅罩,还有银制的点心盒和细细的高脚杯为学习生活提供调剂。镀金的书架或书桌上,放着引人注目的烫金封面的书籍。看完富丽堂皇的室内,再看看室外修剪平整的庭院草坪。草坪上立着造型古雅的喷泉,在阳光下镀成了金色。此情此景令人脑海中浮现出“学习享乐两不误”的字样。

我想,假如世上还有一个珍惜、爱护古书的地方,那一定是这里。于是我在一派宜人的和谐氛围中,打听起图书管理员办公室的处所来。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大清楚图书管理员姓甚名谁,也不知道照料图书的职责由谁承担。图书管理员的职位似乎只是一种义务、一份闲差,是按惯例强加在最年轻的“研究馆员”头上的工作。没人在乎担当此任的是谁,图书管理员办公室的锁自然也长年不开。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图书管理员。他一路无话,彬彬有礼地把我领进他那尘封、幽寂的领地。

进入图书馆,一幅幅昏暗的捐助者肖像从满是灰尘的老像框里目送我们经过。这些肖像似乎暗自吃惊,很明显,他们在猜测我们是不是来“工作”的。空气中充斥着很浓的书霉味,这种气味是某些图书馆难以摆脱的噩梦。地板上积满了灰尘,我们所经之处,尘埃在阳光投下的明亮光束中飞舞。书架上落满了灰尘,中间的“书籍展示台”落满了灰尘,凸肚窗旁的旧皮桌、皮桌两边的椅子也落满了灰尘。我向图书管理员请教了一个书目方面的问题,他说好像记得有份手写的书目清单,但就是照着这份清单,也很难找到书,何况眼下也不知道清单放哪儿了。他说现在这个图书馆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研究员们都有自己的书,很少需要十七、十八世纪的老书,而新书又久不引进。

我们往里走了几步,来到内馆。内馆的地板上放着一堆堆古旧的对开本书籍,正逐渐腐烂。一张古老的乌木桌下放着两只长长的橡木雕花书箱。我打开其中一只,最上面是一件牧师常穿的白色法袍,现在已经沾满灰尘,看不出是白色了。下面是一大堆小册子——都是散了页的英联邦四开本文献——正遭受着蛀虫和霉菌的侵蚀。一切都无人照管。内馆的外门开着,几乎正对着外面的四方庭院;乌木桌上放着外套、裤子和靴子,一名校工正在门内给这些衣物掸灰——潮湿天气竟然在图书馆室内做这种事,说明他和那名图书管理员一样,丝毫察觉不到自身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岗位职责。哦!爱书的先贤理查德·安杰维尔[14]!我多么盼望你用愤怒的讽刺之箭刺穿学院里这些蠢人的脑壳!

所幸事情如今已经有所改观,上述可耻的玩忽职守行为已经从这所学院里消失。希望在古董重新受到尊重的今天,不要再有其他大学图书馆重蹈覆辙。

怠慢珍贵典籍的不单是英国人。下面这段话译自不久前巴黎出版的一本有意思的书[15],反映了即使在今天,作为法国文艺中心的巴黎也仍然上演着毁灭书籍的事件。

洛波德·德尔姆写道:——

“让我们进入某些大省城的公共图书馆看一看吧:图书馆内部一派凄凉,灰尘满室,杂乱不堪。图书管理员有是有,但他只把自己当搬运工,一周只去一次图书馆,查看那些托付给他照管的书籍的状况。那些书处境很差,它们堆在角落里,无人照看,疏于装订,日渐腐烂。今天(1879年),巴黎有不止一家公共图书馆每年购进多达上千册的图书,但这些书疏于装订,估计50年左右就会损毁殆尽。有些绝世珍品因为缺乏照料而烂成碎片。这些书无人装订,任由灰尘和书虫吞噬,一碰就灰飞烟灭。”

“纵观历史,这种对书籍的忽视不是哪一个国家或哪一个时代的事。下面这段话摘自埃德蒙·韦尔代[16]的《书籍史》。”[17]

“意大利著名诗人薄伽丘在意大利普利亚大区游历期间,迫切想要造访著名的卡西诺山修道院,尤其想看一看久有耳闻的卡西诺山修道院图书馆。他来到修道院,向一位外表不俗的僧侣恭恭敬敬地打听图书馆的方位。那名僧侣用手指着一段古老、破败的石阶,短促而生硬地说:‘自己找。’薄伽丘闻之快步拾级而上,想到即将看到宏伟的图书馆,心中一阵欢喜。很快图书馆就到了,但外面没有锁,甚至没有门来保护藏书。窗台上的杂草遮天蔽日,馆内十分昏暗,所有书籍和座椅都积了半寸多厚的灰尘,让他大吃一惊。震惊之余他拿起一本本书,所有的书都是年代极其久远的手抄本,均严重受损。许多书被人野蛮地整章撕掉,还有许多羊皮书的白边被人裁掉。可以说,要多惨有多惨。”

“看到众多先贤的智慧结晶和劳动成果落入这些根本不配守护它们的守护人手中,薄伽丘心情十分沉痛,他饱含泪水地离开了图书馆。在修道院的回廊上,他碰到一个僧侣,就问他那些手抄本何以损毁至此。‘噢!’僧侣说:‘我们还不是为生计所迫,所以才裁掉那些手抄本的页边,写上字,做成布道的小册子卖给妇孺嘛。’”

作为对这个故事的后续补充,伯明翰的蒂明斯先生告诉我,现在卡西诺山修道院图书馆的图书受到了更好的保护,修道院的副院长是一位十分称职的图书守护人,他以那些珍贵的手抄本为豪,也乐于展示它们。在这里,我想告诉读者一件你们可能感兴趣的事,那就是卡西诺山修道院已经建立了一间很大、很完善的印刷室,既能进行平版印刷,也能进行凸版印刷,已经全面投入使用。修道院利用这间印刷室复印了珍贵的但丁手稿,其他复印工作也正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