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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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海上过独立日——地中海落日——“圣人”的高见——庆祝仪式——船长致辞——法国在望——无知的当地人——游马赛——一路打听——在大城市迷路——回到起点——法国旅行即景

船行地中海。我们在“教友城”号上过的独立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都是典型的地中海的一天——美到极致。天空万里无云,夏日清风吹拂,没有排山倒海的激浪,只见轻轻舞动的涟漪,明媚的阳光照在海面泛起的欢快波光上,脚下的大海蓝得绚丽、浓艳、辉煌,那迷人的魅力令感觉最愚钝的人都为之振奋。

我们甚至欣赏到了最美的地中海落日——在世界大多数地方当然是很稀奇的事情。当晚我们便从直布罗陀出发了,嶙峋的直布罗陀巨岩在乳白色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如此醇美、如此柔和、如此梦幻,如此朦胧神秘且令人迷醉,甚至“圣人”——就是团里那个吹牛时面不改色、借题发挥、无坚不摧的家伙,此时竟也对开饭铃充耳不闻,转而顶礼膜拜起这番美景来。

他说:“瞧,景色很漂亮,没错吧!我们那边根本看不到这些,不是吗?就像你可能会说的那样,这些效果源自一种无与伦比的折射性,而后者又是太阳的活力与木星在近日点所蕴含的淋巴力量相结合的产物。你怎么看?”

“走啦,上床睡觉!”丹说罢便走了。

“噢,好吧,当有人提出了一个论点而另一个人无法回答时,说上床睡觉是最好的借口啦。丹想和我辩论,根本就没有机会。他自己也很清楚。你说呢。杰克?”

“又冲我来啦,博士,难道你要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骚扰我吗?我可没得罪过你,对吧?你还是让我独自呆会儿吧。”

“他也走了。哼,我听说了,那些家伙一直在对付‘圣人’,可他们大多不是老人家我的对手。也许诗人拉里亚特对他们的离开不满意吧?”

诗人回了一句粗俗的诗歌并走下甲板。

“看来他也没资格。好吧,我根本就没有期待他留下来陪我。我连一个知识渊博的诗人都没见过。他现在下去,准会整出一大堆胡说八道的词句,歌颂那块破石头,然后送给领事、领航员、黑奴,只要可以糊弄的人都不放过。可惜啊,应该有人把那个疯老头子带走,把他肚子里所有那些破诗挖出来。为什么一个人不能把他的才智放在有价值的事情上?吉本斯、希波克拉土斯和萨克法格斯[44],这些古代的哲学家都对诗人不屑一顾——”

“博士,”我开口了,“如果你现在要编造权威的话,我也会离开你的。当你的人生哲学依赖于你的责任感时,就算你总说得冠冕堂皇,但我始终喜欢和你聊天;可当你开始发飘的时候,换句话说,当你开始把你的自信心建立在权威的证据之上,而那些所谓的证据却只不过你自己幻想的产物时,我就没办法相信了。”

这才是奉承博士的好办法。他认为这变相承认了我害怕与他争辩。他总是用没人能理解的语言组织深奥的措词来折磨游客,而那些人先是忍受一两分钟的酷刑,然后便败下阵来。就这样找五六个对手,打一场胜仗,一天下来足够惬意的了;打那以后,他会在甲板上巡逻,无论遇到谁都报以和蔼的微笑,简直优哉游哉、自得其乐!

我跑题了。黎明时分,船上两门威武的礼炮一齐轰鸣,向所有醒来的人宣布独立日到了。但很多人都是一个小时后翻了日历才搞清楚怎么回事。所有旗子都高高地挂了起来,只有五六面旗子需要挂在船的下方作装饰用,很快整艘游轮便有了节日喜庆的模样。上午,各种会议隆重召开,形形色色的委员会都在安排庆祝仪式。下午,游轮上的人聚集在船尾、甲板上和遮阳蓬下;长笛、气喘吁吁的簧风琴,病恹恹的单簧管合奏出五音不全的《星条旗之歌》,唱诗班也努力跟着节奏歌唱,唱到最后一个音符时,乔治加入进来,以他独有的杀猪般嚎叫“血洗”了国歌。没有人哀悼。

三声欢呼过后,我们了却了国歌的“后事”(那个小玩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不赞同)。“总统”在覆盖着一面国旗的锚链舱后面登上主席台,宣布了“朗读者”的名字。朗读者站起身,读着亘古不变的《独立宣言》——我们都听过无数遍,可没有人注意过里面说的什么。然后“总统”吹起笛子,将“本日演说家”请上台来,那家伙发表着同样老套的演说,赞美我们伟大的祖国,对这一点我们坚信不疑,并给予极其热烈的掌声。这时唱诗班又回到了现场,和着如同控诉一般的伴奏,挑衅似地唱起了《哥伦比亚万岁》;当胜利的天平尚在摇摆时,乔治凭借令人恐怖的野鹅嗓高调回归,显而易见唱诗班赢了。一位牧师宣布上帝赐福,之后爱国小集会结束。就地中海当下局势而言,这个独立日过得很太平。

吃晚餐的时候,船上的一位船长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首优美的原创诗歌,十三轮敬酒下来喝掉了好几篮子香槟。几乎无一例外,各位的致辞糟透了。事实上,还是有一个例外的。邓肯船长的致辞就很精彩;这是当晚唯一精彩的演讲。他说:

“女士们、先生们:祝愿我们拥有一个精力充沛、幸福快乐的晚年。管家,再搬上一篮子香槟来。”

大家都认为这是一段非常有感召力的致辞。

可以说,我们的庆祝活动是以在散步甲板上举办的另一场成功的舞会结束的。不过,我们还不习惯在平稳的船上跳舞,所谓的成功是值得怀疑的。不过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欢乐、振奋、愉快的独立日。

次日傍晚,我们驶入名城马赛巨大的人工港,看到夕阳将密集的尖顶和城墙镀上了一层金黄色,并将柔和的光芒倾泻在周围大片碧绿的原野上,也让点缀在近景、远景中的座座雪白的别墅愈发迷人。(版权所有,违法必究。[45])

由于没有搭跳板,我们无法从游轮登上码头。太讨厌了。我们热情满满——我们要去看法国!黄昏时分,我们一行三人和一个水手签订了协议,用他的小船充当栈桥——船尾抵着舱室的扶梯,船头接着码头。我们上了小船,那个家伙却把船倒着往港里面开。我用法语告诉他,我们只想踩着船上的横板上岸,并问他把船往那边开是什么意思。他说他听不懂我说的话。我重复了一遍。他还是不明白。他似乎根本听不懂法国话。医生尝试了一下,他也听不懂医生的话。我请这个船夫来解释他自己的行为,他照办了,这回轮到我听不懂他的话了。丹说:

“哎,上码头啊,你这个老傻瓜——那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们冷静地和丹争辩,和这个外国人说英语没用——最好让我们用法语处理此事,不要让陌生人看出他多没教养。

“好吧,继续,继续,”他说,“别介意啊。我也不想添乱。只是如果继续用你们那种法国话,他永远都搞不清楚我们想去哪儿。我认为就是这样。”

我们严厉谴责了他这番言论,真拿他没办法,无知者总是自以为是。法国人又说了一遍,医生说:

“现在,丹,他说他要去‘allez’,去‘douain’,意思是他要去旅馆。噢,当然,我们不懂法语啊。”

正如杰克所言,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让依然忿忿不平的同伴闭上了嘴巴。我们沿着海岸划行,从一支海军舰队高昂的船头前经过,并最终停在一座建在石码头上的政府建筑旁。这回算是记忆深刻了,原来“douain”是海关,不是旅馆。不过,我们没说来海关呀。关员们带着可爱的法式优雅,只是打开并翻了翻我们的背包,没有检查护照,然后就让我们离开了。我们在路上看到一间咖啡馆,便停下脚步,走了进去。一个老妇人引导我们坐在餐桌旁。这时医生开口说话了:

“Avez-vous du vin?”

老妇人看上去很困惑。医生又说了一遍,还煞费苦心地把关键词清晰地说出来:

“Avez-vous du-vin!”

老妇人看上去比以前更困惑了。我说:

“医生,你的某些发音还是不太标准。我来试试。夫人,avez-vous du vin?——没用啊,医生——再变一种方式,你瞧好吧。”

“夫人,avez-vous du vin——du奶酪——真麻烦——腌猪手——黄油——鸡下的蛋——牛身上的肉——辣根,泡菜,猪肉玉米粥——别管什么吧,基督徒能吃的就行!”[46]

她说:“上帝保佑,为什么你们之前不说英语呢?我完全听不懂你们的蹩脚法语!”

我们那位心有不满的团员,话语中充满了令人蒙羞的嘲讽,让这顿晚餐吃得索然无味。我们心中憋着火,都默不作声,草草吃过饭便匆匆离开了。我们身处美丽的法国——在一座宽敞的、风格古雅的石头房子里——四周是各种奇怪的法语招牌——被穿着奇装异服、蓄着长胡须的法国人盯着看——所有的一切都使得我们越来越明确地有了如愿以偿的意识,毫无疑问,我们终于踏上了法国的土地,沉浸在它的世界里,把其他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并在所有迷人的愉悦感中开始享受幸福和浪漫——只可惜这一刻又想起了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用讨厌的英语骚扰我们,把美好的憧憬吹得无影无踪!真是太可恶了!

我们不时问路,准备前往市中心。我们到底想要什么,从来就没有让任何人真正明白过,而他们到底回答的什么,我们也从未听懂过,不过他们总是点头——始终在那样做——所以我们也在礼貌地点头哈腰,嘴里也没闲着,“Merci,monsieur”[47],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那个心有不满的团员还是有些小得意。在高兴之余,他又有些不老实了,比如他经常问:

“那个海盗说什么了?”

“哦,他告诉我们哪条路通往娱乐城。”

“这我知道,但他是怎么说的?”

“噢,他怎么说的不重要吧——我们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不像那个荒唐的船夫。”

“哎呀,我也希望他们的学历足够高,能给人指明方向——因为我们已经兜了一个小时圈子了。我已经从这间破药店前面过了七次了。”

我们说这是一个低级、可耻的谎言(但我们知道它不是)。很显然,再过一次那家药店是说不过去了,虽然我们可以继续问路,但如果希望消除那个心有不满的家伙的怀疑,便再也不能按别人手指的方向前进了。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我们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街道两旁是一栋栋新建的大商场,都是用乳白色石头建成的,彼此都惊人的相似,就这样绵延了足有一英里,而且所有的建筑都灯火通明,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通衢大道上。两侧的煤气灯发出色彩艳丽、璀璨夺目的光芒,衣着光鲜的男人和女人走在拥挤的人行道上——到处人潮涌动、生机勃勃、欢欣愉悦、人声鼎沸,欢笑声不绝于耳!我们找到了卢浮宫和平大饭店,登记下我们的名字、年龄、出生地、职业、来自何处、已婚还是单身、生活是否满意、要去哪里而且准备何时动身,以及诸如此类的大量信息——都是饭店老板和秘密警察需要的。我们雇了一个导游,并立刻开始观光。法国大地上的第一个夜晚真是激动人心。我们去过的或者我们特别参观过的地方,能回忆起一半就不错了;我们根本没有心思全都仔细看过来——只想瞥一眼就走——只管前进,继续前进!感觉快要捕捉到这个国家的精神了。终于在很晚的时候,我们坐在了娱乐城里,并朝不限量的香槟下手。有面子还不花什么钱,当一个财大气粗的人竟然如此简单!我猜在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场子里,大约有五百来人,不过墙壁全都镶上了镜子,这样说吧,就是说有十万人也没人感到吃惊。衣着讲究的年轻男子、时尚靓丽的年轻女子、也有上了年纪的绅士和夫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无数张大理石台面的餐桌旁,吃着精美的晚餐,喝着葡萄酒,在喧嚣的氛围里谈天说地,让人眼花缭乱。远端有一座舞台和一支大型管弦乐队;时不时有男女演员穿着滑稽的喜剧服装走上台去,从荒唐的举止可以看出,他们唱的是那种最夸张、搞笑的歌曲;但观众们也只是暂停一下喋喋不休的闲聊,充满嘲讽地凝视舞台,从不微笑,从不鼓掌!我一直以为法国人动不动就会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