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塌了,遗踪难觅
宣统三年(1911)末,辛亥革命爆发,袁世凯复出,转年任民国大总统,家人多随迁至北京,洹上村则受到官方保护,京汉铁路为洹上村专设一个简易车站。
民国五年(1916)底,袁世凯忽然想起养寿园,他选出十六张园景图片,编成《养寿园图》相册,并写了一跋:
余于己酉、庚戌岁,养疴安阳,负郭辟园,尚饶佳趣,命名曰养寿。策杖弄舟,游观自得,宁静旷远,有足乐者。辛亥改政,迫于安危,暂弃林泉,勉膺大任,四年于是,日不计暇,追怀洹水,时复惘然。因捡旧有摄景十六帧,重治一册,偶加披览。倘国基底定,付托得人,或可躬历,以偿优游之愿尔。洹上渔翁跋。
跋文后面,是他广为流传的独自披蓑垂钓的照片。跋文隶书,细审或系袁克文代笔。
此时的袁世凯,正处在帝制自为的紧要关头,却突然想念起养寿园里的时光,流露出倦政求退的愿望,岂非咄咄怪事。不用多想,这是他又一次将养寿园作为政治表演道具,玩起戏弄舆论的把戏。他自称“偶加披览”,图册却洗印多册,分致中外,就是一个小小旁证。
袁世凯《养寿园图》跋文,自署洹上渔翁
袁世凯在有生之日终究没能回到养寿园。第二年,他在举国声讨中死去,灵柩被运到安阳,葬在洹上村东偏,就是今日的袁林,算是实现了“遗愿”。
袁世凯身后,遗属多居天津,洹上村虽也有人居住,已开始走下坡路,到袁克文撰园志时,已经“园圃云荒”。这样的状态也没能保持很久,1927年,冯玉祥第二次主政河南,次年即将袁世凯在彰德的产业作为逆产没收。洹上村先由军队使用,7月被用来开办彰德高级中学校(后更名为河南省第二高级中学),养寿园也被改为平民公园。
就在这一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当年即决定对安阳殷墟进行考古发掘。史语所考古组组长李济来安阳筹备,在为考古队寻找办公场所时发现了养寿园。在写给蔡元培、杨铨的信中,李济说:
铁道之东约半里为袁世凯旧宅,号为洹上村,现已收没入官。驻军一营,旅长马法五领之,隶庞炳勋师长(驻彰德)。一部分房屋现拨归新成立之彰德高级中学。其花园将改为平民公园,花园中有房屋数间;中央研究院可暂借为彰德办事处。此事济已探询,一有公文,即可接洽就绪。此处离小屯村只三四里路,且有军队保护,为一极好之办事处。(李光谟《从清华园到史语所——李济治学生涯琐记》,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就这样,养寿园的房舍在1929年春由河南省政府借给中研院,作为历年殷墟发掘团的办公处所,服务了第一次至第八次发掘,直到1933年发掘队停工,房子被军队占用,这才退出考古工作。能以这种方式为中国学术做出贡献,养寿园足以不朽了。
在安阳工作期间,董作宾曾记下养寿园改为平民公园之后的景象:
“三民同乐”可以说是洹上村平民公园里最时髦的标语之一。这公园到处表现着三民主义的精神。例如把一个虹桥油成蓝色,桥栏上嵌着青天白日的党徽,而题以“民权桥”三个大字;把亭子中间摆了一块石头,题着“民乐亭”;把五间大厅上悬块横匾,题着“民众俱乐部”之类,都是民国十八年春天平民公园的新建设。(《考古闲话》,见《大千世界》,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版)
那个被油漆成蓝色的“民权桥”,显然就是卧波桥。
董作宾、李济、傅斯年、梁思永(左起)在史语所安阳办事处(即养寿园)合影
实际上,除了细节改变,此时养寿园格局也遭到破坏,因洹上村住宅被改为中学,养寿园中部的宽阔平地,已改作运动场。百岁老人、河南大学教授王碧岑,1930至1933年在河南二高读书,1937年又应聘到这所学校教书,对洹上村十分熟悉。在《我记忆中的安阳洹上村》一文中,王碧岑回忆,从毕业到任教仅仅四年光景,洹上村的情况已坏得出乎意料,养寿园因不归学校管理,已颓败荒芜,内宅院也不断损坏,仅9月,就有一间教室和一间食堂的屋顶相继垮塌,把学生们吓成惊弓之鸟。
让洹上村彻底毁灭的,是接二连三的战争。1937年10月,安阳遭到日军轰炸,河南省立第二高级中学被迫停办。到抗战胜利,二高复校,校舍已破损得无法使用,修缮了几个月始能上课。在随后的解放战争中,洹上村因紧邻机场,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于1947年毁于炮火,其残馀砖木,在50年代被拆取修建工人文化馆。如今,工人文化馆也早被拆除,养寿园这一见证了历史的“风雨会合之区”,终归尘土。
“洹上村”仅存遗物石刻匾额,现藏安阳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