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忆语》序言二
蔡钟翔
李瑞骅工程师与我是干亲,他年长数岁,是我的老大哥。我们两家的亲密交往从父辈开始已延续了近九十年。今日捧读他的《八十忆语》,自然倍感亲切,时时会激起感情的涟漪。
但这本回忆录的意义又并不局限在亲友的圈子里。
瑞骅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是上个世纪中国中产阶级家庭教育的一个范例。他的父亲、我的干爹伯涵先生是一个典型的儒商,是我极其崇敬的长者。他有深厚的文化素养,饱读诗书,喜结交文人、艺术家,情趣高雅,绝无半点商人的庸俗气息。对子弟的培养,更具远见卓识:让他们自幼就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同时又让他们自由玩耍,锻炼独立生活的能力,求得德、智、体的全面发展。一俟完成大学学业,便放他们高飞远扬,越洋深造。这样培育出来的青年,既具备传统文化的根柢,又得益于西方文化的滋养,为日后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国许多大师级的前辈学者,都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近数十年由于极左思潮的统治,否定传统文化,拒斥西方文化,出不了大师就毫不奇怪了。瑞骅的早年生活的生动描述,给我们提供了深刻的启示。
从出国到归国的六年,瑞骅称之为“关键的六年”是大有深意的。他在海外求学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勤奋,学到了先进科学技术,也增长了才干,扩充了阅历,为建设祖国储备了真才实学。而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不久,他又毅然放弃国外安定富足的生活,跨越重重险阻,以满腔热情投入第一个五年计划的艰苦奋斗,如此丹心报国的赤子情怀是何等令人感动,令人钦佩!但我又想到在这批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海归派”中,也有一些精英分子,归国不久,壮志未酬,却遭逢不公正的待遇,陷入不幸的处境,则不免扼腕叹息!在这六年的终结,瑞骅从回国创业,确定专业,以至择定终身伴侣,都做出了一系列明智的选择、正确的决策。“关键的六年”这个结论下得非常恰当。生命苦短,因此需要早定向、早定位、早定型,才不致徘徊歧途,虚度年华,蹉跎岁月。这是瑞骅教给我们的人生感悟,尤其值得青年人的深思。
相对来说,瑞骅是幸运的,他从回国伊始就被委以重任,得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发挥自己的专长,在他的事业史上充满着耀目的闪光点,对于新中国的建设可谓勋劳卓著。他的历史经验证明:“肃反”运动中那位专案组长的忠告十分中肯。一个从事科技工作的中国知识分子,还是埋头搞业务,与政治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好。一旦卷入政治旋涡,往往会招致严重后果,甚至是灭顶之灾。瑞骅能够平稳渡过历次政治运动的惊涛骇浪,应该感谢此人的良言规劝。
然而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又何其难哉!“文革”浩劫,席卷全国,谁能幸免?瑞骅一家也被抛入颠沛流离之中。他正值年富力强,可以建功立业之时,却被驱赶到穷乡僻壤去消磨日月。这不仅是个人的损失,归根到底是国家、人民的损失。
灾祸总有尽期,“文革”结束,进入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国又迎来灿烂的前景。瑞骅虽已从壮年逐渐步入老年,但仍然成绩斐然,呈现出夕阳余晖的绚丽。可惜的是,他一手创建的金属结构室遭到瓦解的厄运,使他的事业不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成为终生的遗憾。
回顾瑞骅的人生历程,他的一生是光彩的一生、充实的一生,也是清白的一生、正直的一生。他如今虽届耄耋之年,但体脑均健,壮心不已。他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他的退休生活是幸福的。我谨向他奉上美好的祝愿!
瑞骅的回忆录中,涉及许多历史人物,还讲述了不少重大经历中的花絮,以及一些鲜为人知的奇闻逸事。虽然仅是一鳞半爪,却能引发读者对往事陈迹的无穷遐思,仿佛展开了一幅广阔而又漫长的历史画卷,读来宛如在读中国近现代史。因此远远超出了自传、家史的范围,我认为是有一定史料价值的。
读竟全书,获益良多,感慨良多,拉杂写出,聊以为序。
2006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