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孔皮埃涅的三个盲人
孔皮埃涅城有三个盲人。一天，三个盲人排着队，每人一手拿着探路棍，一手端着木碗，一块儿从孔城出发去桑利城乞讨。途中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骑士，正要去某城参加骑士比武，身后还跟着一位侍从。
“想不到这些瞎眼的人，走起路来倒还挺精神的。”骑士对侍从说，“他们这样是不是想嘲弄一下好善乐施的过路人呢？我去逗他们一下！”
说完，骑士紧走几步，赶到三个盲人面前大声说：
“嗨！朋友们，请留步！把这块金币拿去！不过别忘了：你们三人一定要平分，我对你们三个人可是一视同仁的！”
“谢谢！非常感谢！贵族老爷！”三个盲人齐声回答，“但愿上帝在他美丽的天堂里为你保留一席之地！”
骑士话说得很响，听起来似乎已经把金币给了三个盲人。其实，他什么也没拿出来。然而，每一个盲人都非常真诚地相信：一定是某个同伙收受了这块金币。他们欢天喜地再一次谢过骑士之后，继续上路了。骑士先生也假装去赶自己的路，可才走了没几步，就勒住了马，把坐骑交给侍从，让他先到孔皮埃涅城门口去等着。他自己却蹑手蹑脚地尾随在三个盲人后面，决心跟踪到底，看看这场闹剧怎么展开，又怎样结束。
不一会儿，那位看上去像是这支小队伍头儿的盲人停住了脚步。
“同伴们！我们今天已经收获不小，够宽绰的了。我看我们这就返回孔皮埃涅城去吧，拿那位慷慨的骑士赠送的金币，买些好吃的、好喝的东西，我们已经有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一顿饭了。今天该好好地乐一乐，享享口福！”
另两个盲人齐声赞同。于是，三个盲人转身返回孔皮埃涅城。到了城里，他们听到一家饭店的老板正按照当地风俗，站在店门口大声吆喝，招揽过路行人：
“美味佳肴，一应俱全，价格合理，服务周到，来往游客，敬请光临！”
三个盲人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在这家饭店的门前停了下来。随后，为了不让人根据他们的破衣烂衫拿他们当一般的乞丐对待，他们故意提高嗓门打招呼，就像那些钱袋鼓鼓的阔人一样。店小二连忙给他们递上一份店中的食品清单，让他们点菜。这家饭店的老板名叫尼科尔，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那些外表衣衫褴褛的客人有时比其他人更会花钱。因此，他殷勤地甚至尊敬地亲自接待了他们。老板把三个盲人领到一间最豪华的餐厅里，彬彬有礼地请他们就座，并向他们保证，可以向他们提供全孔皮埃涅城最名贵、最醇厚的酒，也可以根据他们的口味烹调出各种美味佳肴。
接着，老板就下厨去了，一番精心地烹炒调制，一桌由五道菜组成的丰盛晚餐很快就上桌了。三个盲人心安理得地吃啊，喝啊，还不时粗野地嘲笑那个给他们钱的骑士，说那家伙太幼稚了，一下子给他们这么一大笔钱。
其实，那个骑士同随从是与三个盲人同时走进这家饭店的。他俩一直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听着盲人们的谈话。他们已经看到了闹剧的开场，为了更好地看到剧情的发展，他们特意坐在旁边的桌上就餐，饭菜点得十分简单。
三个盲人占据着最体面的雅座，享受着与男爵和侯爵不相上下的待遇，一边吃喝一边谈笑，一直闹腾到午夜，然后每人要了一张上等床铺，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精明的老板似乎觉得情况有些不妙，派人把三个盲人叫醒了。见他们三人一下楼，就结算好他们的开销，向他们要十个金苏[6]。那位恶作剧的骑士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为了舒舒服服地饱享眼福，他偷偷地躲在一个角落里，尽量不说话。其实他在不在场并没有什么关系。
“先生！”其中一位盲人说，“我们给你一块金币，你把零头找给我们吧！”
老板伸出手去接金币，但没人把金币递给他。
“喂！金币呢？你快给吧！”
“我？我可没金币！”
“那你呢？”
“我？我更没什么金币！”
“那位骑士到底把金币交给我们三人中哪个了？”
“反正没给我！”
“更没给我！”
“也没给我！”
“好啊！原来你们三个是无赖！”老板气极了，大叫起来，“你们当我是可以随便嘲弄的吗？你们如果识相，就快把钱付给我！不然，我就叫人狠狠地揍你们一顿！”
这时，三个盲人还在相互盘问金币的下落。他们每人都猜疑别人把金币独吞了，因此大吵大闹起来。老板怒不可遏，打了他们每人几个厉害的耳刮子，又吩咐下人马上找几根结实些的棍子来。
骑士躲在角落里笑得前仰后合，这情景大家可以想象得出。这时，他终于登场了。他假装十分惊讶地说：
“尼科尔老板，为什么事啊？干吗这么吵吵嚷嚷的？”
“骑士老爷，”老板答道，“你都看见的，这三个恶棍昨天到我店中又吃又喝，随心所欲。现在可好，我让他们结账，他们无端嘲弄我。难道我甘愿受辱吗？今天，不管谁来求情，我都不会听他的，在他们走出店门之前……”
“冷静点！冷静点！我的朋友尼科尔！”骑士上前打断他的话，“要是这些老实的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付给你，与其责罚他们倒不如怜悯他们，因为贫穷从来不是罪恶。干脆说，他们欠你多少？”
“十个金苏。”
“怎么为这么一点钱，你就大吵大嚷的？安静点，先生！发发慈悲吧！我替他们付。我自己该付你多少？”
“三个金苏，尊敬的老爷！”
“好了！此事算了结了！总共十三个金苏，我马上给你！现在你就让这三个盲人走吧！你该知道，折磨穷人是一大罪过啊！”
三个盲人害怕挨棍子，求之不得，没命地逃走了。尼科尔因不会吃十个金苏的赔账了，十分高兴。他思索了好久，才找出一串合适的话来称赞年轻骑士的慷慨：
“高贵的骑士！高贵的骑士！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好人实在太少了！是的，骑士老爷，一个这样慷慨的人是不会得不到补偿的，你将是骑士比赛的优胜者。这可是我尼科尔在预测你的胜利，我的预测从不落空！”
这时，本区教堂的弥撒钟声响了。
“那个将要主持弥撒的神父，你认识吗？”骑士趁机问老板。
“当然认识！他历来是一个高尚的神父。”
“那么说，你完全信任他啰？”
“完全信任，骑士老爷。”
“如果他答应代我偿还欠你的十三个金苏的话，你能把我的欠债了清吗？”
“当然可以！即使欠我三十个金苏也没关系。”
“这样的话，请你跟我到教堂去一趟。我想对神父当面讲明这件事。”
于是，他俩一起走出了饭店。但骑士事先已关照过随从备好马鞍，做好准备。
他们走进教堂时，神父已经站在祭台前，马上要开始唱大弥撒了，因为这天是星期天。
“这肯定要进行很长时间，我没有时间等到结束。”骑士对饭店老板说，“我必须马上动身，否则比武已经开始了。你只要得到神父的回话就够了，是吗？”
没等老板回答，骑士就向神父径直走去。
“神父大人！”骑士轻轻地对他说，“请原谅我在这么庄严的时刻在这么神圣的地方来打扰您。但是，在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之间，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我是一个骑士，路过贵城去参加骑士比武。昨天晚上，我宿在您属下的一个教民家里，这个教民就是尼科尔老板，你肯定认识他。你看到他了吗？就在那儿。这是一个非常高尚文雅的人，丝毫没有坏心眼。不幸的是，他的头脑不太健康。昨天晚上，他发疯了，闹得我们大家睡不好觉。感谢上帝，今天早晨，他好像安静了些。不过，他还感到有些头痛，他非常希望有人把他领到教堂来。请你做完弥撒之后，与他单独讲讲福音书好吗？好让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来治愈他的病。”
“非常乐意！”神父回答，并朝尼科尔转过身去。
“我的朋友！我唱完弥撒后，请你等一下！我会让你满意的，保证满足你所希望的一切。”
饭店老板以为神父说的“希望”就是指那十三个金苏，也就没再说什么。他又把骑士送回到他的饭店，祝他一切如愿，之后，他再回到教堂里，等着神父付钱给他。
神父的弥撒很快做完了，他佩着襟带，拿着福音书，向饭店老板走去。
“我的朋友！请你跪下！”他大声说。
“跪下？就为你给我十三个金苏？难道这还需要举行宗教仪式吗？”老板感到莫名其妙。
神父心里想：那骑士说得真对，这人像是有点儿疯了。于是，他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说：
“来吧，我亲爱的朋友！相信上帝吧，请求他的庇护吧，对上帝充满信心吧！他会使你恢复理智的！”
同时，神父把福音书放在老板的头顶上，开始讲福音书。
“什么？理智？我可没失去理智！”尼科尔老板说着，一跃而起站直了身子，“神父先生！我对你的全部要求只是，你必须给我十三个金苏。快把钱拿来，你在做弥撒前亲口答应付给我钱的。”
“天啊！尼科尔，看来你疯得比我想象的还厉害！”神父说，“假如你不需要我的帮助，那就快滚吧！”
“喂！神父！你别装聋作哑了！我发誓：在没拿到我的钱之前，我是不会走出这儿的。”饭店老板反唇相讥。
但只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脚，按住他的腰，不管他怎么大吼大叫，怎么气得发狂，神父一下子把襟带套在他的脖子上，对他一字不漏地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福音书。另外，还给他洒了许多圣水，这才叫人把他放了。
当倒霉的饭店老板走出教堂的大门时，神父还对他说：
“安静地回到你的炉灶旁去吧，尼科尔！多亏我的祈祷，坏念头才不再依附在你的身上！”
直到这时，饭店老板才明白，自己是被那个年轻的骑士耍弄了。他羞愧难当，耷拉着脑袋，气呼呼地回家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只当我在路上丢了十三个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