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 闻人思退问曹嵩
当郑飒恍惚醒来时马上就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曾经把无数个得罪过他的宫中宦官关进这里北寺天牢!呲牙咧嘴忍着脑后的剧痛抬起头来,正看见大堂上坐定三个官儿:大将军窦武、尚书令尹勋、侍御史祝瑨。
“大将军……尹尚书……祝御史……”
“郑大人!”尹勋的口气透着轻蔑,“这是怎么了?大将军的这份厚礼您接不住了?”
郑飒听着这样的问话心里开始发毛,不自主地跪了起来。
“郑飒!”窦武也开了口,“你不是说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嘛。这话还算数不算数?”
“算!算!”郑飒磕头如鸡奔碎米一般。
“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速速供出王甫、曹节等人的罪行!”
“这……”郑飒心里凉了半截:真要是道出王甫的所作所为,难免把自己也扯进去,王甫固然是完了,自己也得跟着死!赶忙磕头:“大将军!下官不知,下官不知呀!”
“嗯。”尹勋咯咯地阴笑着,“看来郑大人实在是不知道呀!”
“对!对!下官一片忠心为太后娘娘办事!为大将军办事!王甫、曹节竖子所为下官不齿,哪里会知晓?望大将军明察!明察呀!”说到最后郑飒简直哭出来了。
“这么说是我等冤枉你了?”尹勋还在戏弄他。
“二位大人,”祝瑨看不下去插话了,“时辰不早了,切莫耽误了大事。早些录下口供才是。”
窦武点点头,用力一拍桌案吼道:“大胆!你在长乐宫欺上压下以为我等不知吗?李膺、杜密地弹劾奏章是不是被你私押了?这些年你得了多少贿赂?在宫中可做过欺压其他宦官草菅人命的事?朝野之中可有你的亲信私党?还有构陷勃海王已事可有你参与?”
郑飒一听就尿了裤子:私押奏章是明摆着的,贿赂之事更不用说;但构陷勃海王一事与其说是王甫所为还不如说是窦氏与宦官合作的。看来窦武是非要他命不可了。于是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拉住窦武的袍襟央求着:“大将军!我求求你!看在下官伺候太后多年的份上绕了我吧!大将军……”
窦武一脚把他踢开,恶狠狠地说:“自作孽,不可活!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你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到如今我也管不得与你有关无关,反正你得把王甫、曹节的罪行给我供出来!你就是瞎编也得给我编出来!快说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郑飒哭得泪流满面,连句整话都说不上来,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尹勋见他还不招供怕耽误时辰,冷笑一声:“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成!来人啊!把他拉下去打!狠狠打!直打到招供为止!要是不招就活活打死!”
几个兵丁不由郑飒分说,拖着他就下了堂。
“大将军还不知道吧!北寺狱这帮家伙们就是石头也能打得说了话……您就等着瞧吧!”尹勋听着外面郑飒杀猪似的惨叫喜滋滋地说。
窦武打了个哈欠道:“他若是肯招,这事儿就算成了……来人!唤个书吏上来,准备录他的口供。”
果然,不一会儿的工夫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的郑飒又被拖了上来。他已经愿意招供了。
“你听好了!不光是你和王甫、曹节的事,还有朱瑀、龚普、张亮、赵忠、张让,一个也别给我落下!你若是招得清楚明白我赏你个全尸!”尹勋冷冷地说。
“诺……”郑飒哆嗦得就像风雨中的树叶,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他歪在地上慢吞吞、一句一停地给自己和众宦官编织着罪行,有的是确有其事,有的则是无中生有,总之揣摸着窦武的意思,怎么恶劣怎么说;一旁的书吏也字字句句毫不遗漏。就这样,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让窦武和尹勋满意。
窦武看着呈上来的三大卷供词欣慰地点了点头,扭过头说:“今晚要劳烦二位了,伯元回府后快写奏章弹劾王甫、曹节一干人等,然后由祝大人连夜送进宫去,明天一早就召集朝会!今晚你们先忙上一宿,等明天抓了人,我亲往二位府上道乏。”
“依我说,咱们都要往太傅府上道谢才是。”三人相视一笑,命将郑飒收监。
他们步出天牢大门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便再没客气什么各自登车回府了。
可谁也没料到,就是刚才替他们记录口供的那个书吏正急匆匆地跑往长乐宫……
窦太后总是睡得很轻,一丁点儿的响动都会把她吵醒。今夜她睡得不好,先是做梦梦见被她赐死的田采女,惊醒后又总觉得寝宫外面有动静再也睡不着了。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守宫太监偶尔吵嘴,可是声音越来越大,搅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她干脆坐起来,叫宫女点上灯,并打发她们出去瞧瞧。可这一去好半天都没回来,她越发狐疑了,披上衣服起身等候。
……
突然一阵骚乱,传来撞开宫门的声音,接着是宫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省一大群宦官和羽林甲士拥了进来,他们一个个刀剑在手,其中为首的正是曹节和龚普。
“你、你们……想造反吗?”窦太后惊得脸色苍白。
“奴才给太后请安。”曹节面无表情娓娓道来,“小的们岂敢造反?只是现有大将军窦武、尚书令尹勋、黄门令山冰作乱。所以我等请太后速往嘉德殿与皇上共掌大局。”
窦太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她心里跟明镜一样,只恨当初未听父亲之言错把这些小人当成了心腹。如今这些人一纸诏书就会把窦家灭了。她爬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耽误时间!速将太后扶上车辇,前往嘉德殿。”曹节吩咐道。
龚普不由分说带着甲士架起窦太后就走。窦太后就像一支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架着往外走,当步出寝宫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长乐宫和周遭的宦官、侍卫,霎时间她意识到虽然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可对这里的一切依旧如此陌生……
当窦太后被架入嘉德殿时,正看见王甫、朱瑀等人簇拥着小皇帝。小皇帝刘宏才十二岁,他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不了解也不在乎,歪坐在龙榻上还一个劲儿地打哈欠,他的乳母赵饶就侍立在他身后;王甫脸上得意洋洋,斜眼打量着太后。
朱瑀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他在北寺天牢的心腹慌忙跑进宫来呈上一份郑飒口供的抄本。他刚看了两眼就惊得脸色骤变:上面列举了他与王甫、曹节、张让、赵忠等人犯下阴谋废立、构陷宗室、收受贿赂、交通外省、草菅人命、谗害忠良、祸乱宫闱、结党营私八大罪状,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妈的!窦游平,要杀王甫你就去杀好了。为什么要把我们长乐宫的人都牵连进去!杀我?我先宰了你!”他从床上蹦了起来,马上找来龚普、张亮商量对策,最后三人定计召集长乐宫属官及王甫、曹节等十七人歃血为盟共同劫持皇帝太后、诛杀窦武。随后他们分头行动,调集禁宫各处的羽林兵士和宦官。由王甫、朱瑀领一队往嘉德殿劫持皇帝;曹节、龚普领一队到长乐宫劫持太后;另外由张亮带一队挟持尚书属官好为矫诏做准备。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宫中风云突变,小皇帝和太后完全被控制,张亮也押着尚书属官们来到殿内。曹节见时机已到开始口传“圣谕”:着将黄门令山冰、尚书令尹勋赐死,赦长乐尚书郑飒立即出狱并责令其速往大将军府捉拿窦武收监。晋少府周靖为车骑将军,加节,主理京师兵务。禁宫各处门户一律关闭,迁王甫为黄门令,由朱瑀协同守备禁宫。命龚普、张亮率羽林兵士捉拿刘瑜、冯述、祝瑨等一干人犯。
那些尚书属官个个白刃加颈,哪敢不从,只得按着头皮哆哆嗦嗦写诏;龚普早从长乐宫里抢来了御玺加盖在上面,就这样,一张完美的诏书制作完毕。
朱瑀接过诏书刚要出殿却被王甫叫住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王甫摇了摇头:“倘若窦武纠集北军五营人马反抗,太学生再跟着他们起哄,我们未必能得胜!”
“那……你的意思?”
“领兵要有经验、有威望才行,周靖虽肯帮咱卖力但他弹压不住的。咱可以再下一道诏书叫张奂暂时统领北军五营,若是窦武聚兵抵抗,凭着张奂的威望以及这道诏书咱们才有胜算!”王甫似乎满不在意地说。
“张奂?他?”
“你放心吧!张奂刚刚回朝,就算他想和窦家穿一条裤子也来不及呢!再说他一向不惹是非,抗旨之类的事儿他做不出来,加之前番曹嵩使钱、窦氏无故调他回京憋了口气,这次他肯定会卖力气……另外,咱也知会胡广一声,叫他别在家装蒜了,准备着给窦武订罪吧!”
“高明!哈哈……”朱瑀仰天大笑,“老王呀!你可真是算计到家啦!”
众人计议已毕,各干各的差事,只留下张让和赵忠在殿里“伺候”着皇上和太后。小皇帝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坐在张让背上玩起了“骑大马”;窦太后不言不语,但她明白末日到了!
寂静的洛阳城在子时之后突然喧闹起来,顿时间各营的兵马举着火把、持着刀枪在大将军府外混战起来。
几路兵将乱哄哄搅做一团,其实双方的主力都是洛阳北军五营的兵将,所以时间一长也分不清各自的统驭了,玩命的各寻对手找对厮杀,怕死的摇着兵刃往后退。少时间血流满地、尸首成片,到处是喊杀声和哀嚎声。张奂、周靖、龚普率领着越骑、长水、射声三营的将士围攻大将军府;冯述带着屯骑营的兵士、窦绍指挥着步兵营的将士拼了命地抵抗。但窦武一方终归寡不敌众,半个时辰下来只得一边交战一边向城外退却。
窦武身着铠甲、骑着马,由一群家兵保护着。他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眼前地现实,这一切简直像做梦一样:他和尹勋、祝瑨在北寺狱审问了郑飒,又向他俩嘱咐了事宜,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他回到府里就睡下了。可是夜半子时家人叫醒了他说宫中派人来下诏,他整理衣冠出来一看竟然是被他锁拿在监的郑飒!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等郑飒开口立即抽出佩剑捅死了他,招呼家兵将郑飒所带从人全部杀光。随后他立即通知冯述、窦绍集合五营兵马准备攻打禁宫;可是五营兵马刚到,周靖就带领羽林将士围剿大将军府了,两边展开了白刃战。刚一交锋冯述、窦绍的五营将士还占着上风;可没过多久张奂到了,他高举诏书自称已接管五营,越骑、长水、射声三营相继倒戈,后来龚普也带着宫中侍卫杀到了,窦武一方逐渐寡不敌众。就在后退的路上噩耗接踵而至:尹勋奉诏自尽;山冰拒不奉诏被张亮杀死;祝瑨、刘瑜被锁拿入狱;太傅陈蕃率领八十多名太学生冲入宫中想要解救皇上、太后,结果太学生全部被杀,陈蕃被王甫抓住。
当他们好不容易逃出洛阳城的时候天已经朦朦亮了。窦武呆呆地滚下马来,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还能往哪儿逃呢?这时从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家丁呈上一张帛书,窦武展开一看,竟然是司徒胡广劝窦武认罪伏法的信!窦武大骂一声:“好个老匹夫!”把信扔在了地上。窦武这一口怒气尚未喘匀,又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兵丁跑了过来。
“大将军!大事不好啦!官兵越聚越多,我们抵挡不住,屯骑营兵丁已经投降。冯校尉遭擒,窦校尉……他……”
“我侄儿怎么了?”
“窦校尉被困重围,突围不成,他……”
“快说!”
“他自刎了……”
窦武听罢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他竟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窦武呀窦武,你好糊涂呀!你自以为是国丈,自以为是大将军……可连几个阉人都治不了……你不听、不听陈蕃之言……不顾李膺的阻拦……到头来叫张奂丧了你的性命……叫胡广老儿袖手耻笑!哈哈哈……窦游平!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还一心匡扶社稷……你还想一雪祖上的耻辱……哈哈!到头来家破人亡……连累五营将士死伤无数……连累太学生被杀……连累八十多的老太傅陪你受一刀之苦……好!好!你真没用!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哈哈哈……哈哈哈……”
笑罢多时,窦武丢下头盔,猛地抽出那把还带着郑飒血迹的佩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