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恕不接待
巧克力屋和我所期待的完全不同。
巧克力的香味越来越浓，我顺着味道来到了另一幢黄白相间的房子跟前，站在大门外，我不敢相信地停下了脚步。
有两个人类差点从后面撞上我。
“哦，对不起！”靠我更近的那个女人猛地一把拉回她的大裙子，虽然我都没碰到它。她闪亮的红色头毛扎成束盘在头顶，她不得不抬高她尖尖的下巴，用她皱起的鼻子对着我。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清了清嗓子，深色的皮肤在他昂贵的领结下泛着红光。“能让我们过去吗……”
我眯起双眼，投给他们指责的一瞥。“这幢房子不是用巧克力做的！”
“呃……”男人看了眼身边的女人，他眼睛上浓密的脸毛翻了起来，“不是？”他说。但他并没有以肯定的语气回答我。
“当然不是。”我肯定地说着，双手抱胸，“那在这个城市的哪里能找到一个真正的巧克力屋？”
听到这里，女人翻了翻眼睛，几乎和弗莱德瑞克早些时候一样让我警惕。“孩子，这里就是一间真正的巧克力屋，”她说道，“整个德拉城堡最出名的巧克力屋。我想就算是乡下人都知道这一点！”
“我说……”男人的双肩上下起伏了一下，“伯爵夫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称之为最佳。‘巧克力杯’在三家巧克力屋里是历史最悠久也最具规模的，但自从皇冠公主成为麦克霍夫店的主顾后，它就变得越来越有人气，我听说……”
“胡说八道！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没一个喜欢麦克霍夫店的，”女人说道，“那家自诩‘巧克力第三屋’的‘墙上的小洞穴’更是不值一提。”她嗤之以鼻道。“但无论怎么说……”她棕色的眼睛上下转动着，从头到脚打量起我来，从披在双肩的黑色长头毛到沾着粪土的包脚布，“‘巧克力杯’只为社会精英提供服务。如果想求点施舍的话，小姑娘，你最好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
施舍？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的表情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在姐姐特西林最近一次回家探访中，当我对她说我写诗时掌握不了五步抑扬格的要点，她脸上也是这副表情。无须言语解释我都知道这个表情的意思：你永远不够格来引起我的注意。
不幸的是，我没法朝她脸上喷出火球来作为回答。我用火球回答西特林时，她脸上的反应简直千金难买。
即便没法喷烟或吐火，我还是可以朝这伯爵夫人翻个白眼。于是我这么干了。我将双眼转得昏天黑地，就像所有天生的人类会做的那样。然后我从她面前径直走进店内，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
她隔着玻璃冲我愤怒地喘气，但那时我根本没空在意她。因为在我关上店门的那一刻，朝我飘来的浓郁气味使我双膝发软。
哦哦哦，巧克力！
这味道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好。甚至比食物魔法师随身携带的巧克力还要美好。
那么丰富。那么浓烈。那么香醇。
那么近！
我发出一声渴望的轻叹。
朦胧中，我注意到周围摆放着黑色的小桌子，成群的人围着桌子聚在一起闲谈。更为含糊不清的是，我发现整间屋子突然安静下来，就好像从我进屋那刻起，所有人便将视线都转向了我。
但没关系。与巧克力的香味相比，我对此毫不在意。
所有的桌子上都放着各种形状的巧克力。盛在碗里。盛在玻璃杯里。更多用巧克力做成的美味食物装在我左边那些亮晶晶的巨大的玻璃器皿里。但我只要真家伙：原材料。
我抬起双脚，朝着屋子后面那道敞开的大门迈去，就好像有一条奇妙的、看不见的链条在拉着我。
“抱歉打扰一下！”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皮肤苍白得像粉笔一样的人类没等我走上两步已经突然挡在了我面前，“小姐，请问你有请柬吗？”
“有什么？”我冲他眨了眨眼，可他并没有让出道来，反而牢牢地站在了那里，我根本没法从他身边溜进去。
“敝店因为生意太好了，所以恕不接待没有事先预约的客人。”他低头望向我时，薄薄的嘴唇翘了起来，“如果你没有预约的话，从你的穿着和礼仪我可以断定……”
附近的桌子传出讥笑声。
我非常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要用连篇的废话来浪费我的时间呢？
“不管客人是什么，我不是客人，”我说道，“我是新来的学徒。”
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三眨，嘴唇不再扬起。“我们的学徒？”
“那还用问，”我说道，“我到这里是干活来的。”我可能对人类社会并不了解，但我现在大致知道学徒的意思，在路上，格里塔曾暗示过我：学徒就是指那些学习做事的人。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我想学着做的？
贾斯帕有他的哲学，西特林有她的诗歌，而我总算有了巧克力。现在那股无比美妙的香味终于环绕在我周围，这几乎足够让我不再去怀念我的翅膀和爪子。
但他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你？”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他爆发出了大笑声，“就凭你？”
我冲他皱起了眉头，甩开脸上那头长长的打着结的黑色头毛，直直注视着他的双眼。“当然是我，”我说，“否则我还能说谁呢？”
但他没有回答。他笑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整个店里的人类都跟着他一起大笑起来。
当他用双手提起我，把我扔出商店时，他们一直笑个不停。
无论我怎么挣扎，或是怎么用我沾着粪土的包着布的双脚去用力踢他的双腿，都没能让他把我放下来，直到我们离店玻璃整整三英尺远。最后，他放开双手松开了我。
哎哟！
我的后背重重摔在了肮脏的、崎岖不平的石街正中。马在我身后嘶叫着，一个人类因为我挡着了他的道而破口大骂。我伸出的双手压到了什么东西。
巧克力屋的保镖擦着双手，走回屋里，无视屋外街道上的嘈杂。
好吧，他忽视不了我多久的！我跳起身来朝大门冲去……
他当着我的面关上了门。门那边传出坚硬的金属声。我试着去拉门把手，但门纹丝不动，无论我多愤怒地去拉它。
当我透过巧克力杯屋那无法移动的玻璃门向内探望时，我看到屋里每个人都抬起他们的双脚，拍着他们的双手，为巧克力屋的保镖齐声喝彩。
他弯腰向前做着夸张的动作，喝彩的声音越来越响。那位刚才被我关在门外的伯爵夫人拍手拍得最为起劲。
我透过玻璃望了一眼那些自以为是的、微不足道的人类，咬紧了牙关。
他们以为他们摆脱了我，是吗？好吧，这里又不是德拉城堡里唯一的巧克力屋。就那位傲慢的伯爵夫人的朋友所言，这里可能都算不上是最好的巧克力屋。
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两家巧克力屋。我要做的就是找到它们。
找到第二家巧克力屋并不费劲。它就在距离第一家两条街的地方，是一间黄白相间的店铺，就好像是“巧克力杯”的孪生一样。
不幸的是，店里同样有个保镖。这次是位女保镖，但她和第一家店里的保镖一样强壮。在把我从巧克力屋里扔出来后，她也走出来给我上了一堂课，对着躺在她面前大街上的我掰着她深棕色的手指讲着要点。
“首先，自从五年前第一位巧克力师从维利纳来德拉城堡开了第一家巧克力屋以后，人人都希望做和巧克力有关的事。我们麦克霍夫店可是享有皇冠公主亲临惠顾的殊荣，所以我们只录取最最优秀的学徒，他们都得有一份得体的推荐信……至于你——”她扫了我一眼，目光清冽而沉静，“显然没有。”
“其次，你穿得就像是个乞丐，你身上的臭气熏得满街都是，所以任何一家体面的店都不会让你来当巧克力师的学徒，就算你有推荐信也别想。制作巧克力是一门艺术，不是一门手艺，所以巧克力师都出自名门。”
“再次，你根本不懂礼仪，所以就算我们给你一套全新的工作服，你也当不了女招待，干不了给顾客端巧克力的活。”
“还有最后，”她低头望向我时，摇了摇头，表情既生气又怜悯，“你为什么不去公共澡堂洗个澡呢？如果你把自己收拾干净，说不定，如果你走运的话，会有人给你个女仆的差事。”
哦，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为她这番话而把她给吃掉。我会立刻把她给吞下去。我会喷出火送她上西天！
但我那张人类的小嘴里只冒出一声可怜的、无力的吼叫，转过身的她甚至好像都没听到，从她肩膀处飘来她最后的建议。
“小姑娘，别奢望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了……巧克力可不是属于像你这样的人的。”
然后她回到了由她自己主宰的巧克力屋内，甚至都没关上身后的大门。
我热血沸腾地躺在大街上，消化着新得到的信息，马儿从身边小跑而过，人类的咒骂在头顶飘过。
如果不能生活在巧克力周围，我成为人类还有什么意义？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余生想为之奋斗的东西，但却没有人让我靠近它。如果我有翅膀和爪子！那我会直接冲进去拿走巧克力，就像龙该做的那样，无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
要是让我再看到那个卑鄙的食物魔法师，我非扑上去咬他不可！我才不在乎我这口人类的牙齿太钝太小，造不成什么真正的伤害。
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收回他的咒语。然后……
我用双手和双膝撑起身子，站立在了人行道上，咬牙下定了决心。
龙从不放弃！再说这座城市里还有一家巧克力屋呢，尽管那位势利的女伯爵称它为不值一提的“墙上的小洞穴”。我本来就是在山洞里长大的。我喜欢墙上的洞穴。
即便按照人类的标准我看上去不够“体面”，不能做和巧克力有关的事……但我为什么要被这些事阻拦呢？我在两天前已经脱胎换骨过一次了。
现在，显然是时候再来一次了。
这又能难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