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早期的情况：19世纪中叶以前的技术能力积累

后面的章节将重点讨论19世纪中叶以后日本的发展情况。当时的形势是，日本从1854年开始与西方国家建立外交关系（除了德川政府在闭关锁国政策下仍与荷兰保持关系）;1867年明治维新后，由明治天皇掌权的非封建主义中央政府建立起来。我们在此只是简要地讨论一下19世纪中叶以前日本的产业和技术基础。

虽然我们重点探讨明治维新后的发展，但是，我们决非暗指在此之前的技术基础无关紧要，也不是暗指明治时代之后日本相比以前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事实上，我们的观点恰恰相反。我们认为，甚至在封建主义和闭关锁国的两个半世纪期间，日本就已通过技术积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即使在那时，日本已有相当多的对引进技术加以改造或者发明和提高自己本土技术的案例，这与它在明治维新后积累技术的方式表现出惊人的相似性。如果没有当时以这种方式积累起来的技术与产业基础，日本明治维新后的发展将会困难得多。我们稍后将会在许多行业中看到，德川幕府时代积累的技术知识被用来理解引进的现代技术，并对其加以改造，使它们符合日本的自然和社会条件。

德川幕府时代（1600—1867年）前，日本曾经两次大规模引进文化、科学和技术知识。第一次发生在5世纪到9世纪之间，当时天皇政府仍掌握实权；第二次发生在16世纪，那时封建领主（大名）正互相征战。汉字和儒家思想据信是在5世纪左右传入日本，佛教则在6世纪左右传入。历法、医药、陶器和纺织等知识也在同一时间传入。公元600年左右，天皇采纳了圣德太子的建议，派遣特使到中国，与当时的隋王朝进行贸易，并引进文化和技术。到9世纪中叶为止，日本总共派遣了十八次特使。由此而引进的知识对日本的艺术、建筑风格、宗教（特别是佛教）、文学、建筑技术、纺织技术、制陶技术和其他许多领域的技术产生了深远影响。例如，日本的第一只时钟就是依据引进的技术制造的。

虽然9世纪中叶后，天皇没有再派遣特使，但是与中国（唐朝、宋朝、明朝）和朝鲜的联系，特别是以贸易为目的的联系，仍偶有发生，这也给日本带来了有价值的知识。例如，茶道据信是在12世纪传入日本。

与西方的首次接触发生在1543年，当时一艘葡萄牙的轮船遭到台风袭击，漂流到日本西南部种子岛的岸边。他们带来了枪支。当时几个封建领主之间爆发了一连串激烈的战争。毫无疑问，这些领主很快就学会使用枪支，以期击败他们的敌手，这就导致对枪支的需求剧增。这些领主的订单或奖励使得许多铁匠开始仿制外国枪支，或者在开始来到日本的葡萄牙军械工人的帮助下生产枪支。枪支、轮船和其他武器生产的技术水平似乎很快就赶上了西方，这表明日本很早就已具备吸收技术的能力。除了军械工人之外，许多欧洲人也在这时来到日本。其中人数最多的是葡萄牙人，但也有一些来自西班牙、英格兰以及荷兰。他们中有商人也有传教士。欧洲输往日本的第一批出口品主要是武器和基督教，这一点很重要，而且颇具讽刺意味。

丰臣秀吉（Toyotomi Hideyoshi）征服日本各地之后，日本的国内战争就结束了。丰臣秀吉去世后，他的儿子被德川家康（Tokugawa Ieyasu）击败。天皇任命德川家康为将军（Shogun），实权从此落入将军（一个世袭的职位）手中。德川家康于1603年成立了政府。德川幕府感到基督教徒可能不会服从统治，于是禁止传播基督教，驱逐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只允许与中国、朝鲜及荷兰通商。在这种闭关锁国的政策之下，荷兰人只获准居住在日本四大岛最西边的九州岛长崎市，而日本人只能通过那里的荷兰人维持与西方的联系。德川幕府垄断了贸易，但有证据显示，一些势力强大的封建领主（大名）与中国人和其他外国人仍有贸易往来。

在政府的要求下，荷兰人定期提供外交事务和科学方面的信息，其中有些信息传到了其他领主手中。长崎的荷兰人也是许多科学技术领域的信息来源，例如医学、生物学和地理学。几本荷兰书籍被翻译成日文后广为传播，同时有许多日本人向居住在长崎的荷兰医生或其他科学家学习。因此，闭关锁国政策决非意味着与外国的科学技术知识完全隔离。实际上，当德川幕府在1854年向其他西方国家开放的时候，先前从荷兰人那里学到的知识有助于快速吸收西方的经济制度和技术。例如，最早的西式炼铁高炉是由一个日本武士通过学习一本荷兰书籍制造出来的（见第7章）。

另外，在本土技术方面，德川时代也并非一潭死水。由于农业和采矿业是封建领主的重要财源，因此在这些领域，生产力的提高大受鼓励。人们做出了许多改进措施，并使之广为传播。特别是由于江河水流湍急、气候条件特殊（六、七月的雨季和九、十月的台风）以及水对于稻米种植至关重要，大量投资被用来改造河流，建立灌溉系统。因此，土木工程的技术水平也很高。

机械工程是当时本土技术的另一个活跃领域。创新者被称为机关（karakuri）大师，因为机关是一个活动的机械装置，是所有机器最核心的部分。这些机械装置被应用于各种各样的机器和工具，不管是玩偶、时钟还是织布机、大米抛光机。我们稍后将再次说明，明治维新后日本从这些本土技术向引进的西方技术的发展具有连续性。田中久重（Tanaka Hisashige）可能是德川时代结束前最重要的机关大师，他是最早使用西方技术制造蒸汽机的人之一，并成为电气设备业的开路先锋。丰田佐吉（Toyoda Sakichi）发明的纺织机则在国际上广受效仿。

因此，虽然日本没有发明出蒸汽机以及其他许多东西，但许多领域的技术水平与西方差距不大。这一事实应该引起重视，因为它与当今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案例有显著区别。另外，德川时代后期的教育水平颇高——初等教育水平可能还高于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日本只是高等教育水平较低，那是因为在上述西方国家，大学的科学教育在19世纪早期就已经开始了。

日本主要有两个教育系统。一是属于封建地方政府的学校，通常为武士（即当地政府的雇员，通常作为战士和官员）的孩子提供义务教育。许多这样的学校也接纳富农和商人的孩子。二是私立学校，称为寺子屋（terakoya），因为它们大部分由佛教寺庙（tera）管理。教育时间的长短不尽相同，最有代表性的是从6岁到12岁，与现在的小学教育相似。他们主要学习阅读、写作和使用算盘（soroban）计算。

除了这些为孩子设立的学校之外，还有许多私立或公立的高等教育院校。它们当中有的只传授日本或中国的学问，例如儒家学说。不过，也有私立学校用荷兰人的书籍传授医学知识。其中最著名的是适塾（Tekijuku），这是一间位于大阪的私立学校，由绪方洪庵（Ogata Koan）执教。他曾经在长崎学习过荷兰医学知识。在他的学生当中，福泽谕吉（Fukuzawa Yukichi）后来把西方的民主思想和商业惯例传入日本（见第4章），并且建立了最早的私立大学之一——庆应义塾（Keio）；另一个学生长与专斋（Nagayo Sensai）后来在建立医疗服务规章制度以及创建日本首家西式医药公司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见第11章）；还有大村益次郎（Ohmura Masujiro），后来设计了明治政府的军事制度，但在制度建成之前就被暗杀了。我们将在制药业的研究中再次讨论绪方洪庵的事迹。

德川时代早期没有多少寺子屋和其他学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变得越来越普遍。根据一个非常粗略的估计，到德川时代结束前，日本有近10,000所这样的学校。其中许多学校的规模都非常小，只有10个或不到10个孩子，但是在诸如江户（后改名为东京）和京都这样的大城市，有些学校的学生数量超过500人。入学率（或出勤率）因估算方法和地区而异，男孩子有大约25%到几乎100%的入学率，女孩子的入学率则低一些（Umihara,1988）。这些估计也许是具有误导性的，因为它们可能包括了那些注册了但很少上学的孩子。不过，我们认为，在非义务教育制度下，50%的入学率已经高得惊人，同时也显示出父母投资教育的热情。这个事实意味着，17世纪和18世纪日本的识字率可能比欧洲和美国高。如果没有这个广阔的教育背景，明治时代公共教育制度的推行也许会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