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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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译序

《入侵》是美国畅销书作家亨德里克·威廉·房龙的晚期作品。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房龙连写带画先后推出《人类的故事》(1921)、《房龙地理》(1932)和《艺术》(1937)等通俗历史畅销书,还有像《圣经的故事》《宽容》《天堂对话》等颇有影响的历史书,从而确立了他在出版界的独特地位。不管他写了什么、画了什么,出版公司都争相出版。因此在3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他经常变换他的写作方式,有的作品甚至以他的手绘画为主。尤其是到了后期,他的写作方式更加丰富,有政论性的著作(如《我们的奋斗》),有与历史人物的隔空交流(如《天堂对话》),有小篇幅的系列名人传记(如《托马斯·杰斐逊》),有配上彩图的可爱的歌曲集(如《圣诞歌集》),有自传(未完成,中文译本题为《致天堂守门人》),还有《入侵》这样虚构历史的政治幻想小说。对喜爱房龙作品的中国读者来说,《入侵》这部作品是完全陌生的。首先,它不是房龙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容易被出版界人士忽视;其次,除了1941年5月,朔风书店出版了一个书名为《纳粹进攻美国记》的译本外,70多年来就再无中文译本面世。

美国本土并没有遭受纳粹德国的入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虽然是虚构历史,但房龙写这部作品绝不是为了消遣,同样当年读《入侵》的美国读者也无法以消遣的心境去面对它。

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在欧洲燃烧时,老房龙虽身在美国,但其内心的焦虑和危机感是许多美国作家所不具备的。尤其是纳粹入侵荷兰、轰炸他的故乡鹿特丹,这些事件深深刺激了他。他为许多美国人对欧洲战事一直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感到痛心,也想通过自己的笔和作家的影响力呼唤人们警惕希特勒称霸世界的野心,放弃中立立场,起来与法西斯战斗。

1938年他出版过一本向希特勒公开宣战的政论小册子《我们的奋斗》,曾受到罗斯福总统的称赞,罗斯福还希望此书能卖出100万册,因为“我们需要这样的书”。但《我们的奋斗》没有取得成功。一时间房龙似乎心灰意冷,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他现在准备“让别人去照看世界上的事务了。我要坐在这里,照我喜欢的方式生活和写作”。可事实上,他根本做不到。两年后他完成了这部英文原版共203页的《入侵》,主题与《我们的奋斗》接近,只是放弃了他擅长的史论模式,采用一种显然他并不熟悉的形式——政治幻想小说。而此前他在文学领域的尝试,还是1930年出版的传记小说《伦勃朗》(中文译本名为《伦勃朗的人生苦旅》)。

《入侵》于1940年9月25日由哈考特-布雷斯出版公司出版,副标题是“纳粹入侵美国的目击者的描述”,充满戏剧性且富有想象力地表现已发生在波兰、斯堪的纳维亚和荷兰的事件将如何在大西洋这一边的美国重演。为了使所写的东西更具有文献似的真实性,房龙将自己、家人、邻居和友人都置于纳粹入侵的中心舞台,提到他们时用真实的名字或爱称。他们在纳粹的突然入侵面前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信心,最终与佛蒙特农民一道歼灭了德国伞兵部队。鉴于后来发生的事件——日本利用航空母舰突然袭击珍珠港和纳粹破坏分子在纽约市附近的长岛东端登陆,房龙所要传达给美国人的危机感并不算牵强。房龙在写给报纸编辑的信中,称他所虚构的纽约遭入侵的情况已经在挪威发生了,他只是将奥斯陆换成了纽约,而他的用意是要激起人们对德国当政者的憎恨,并认识到现在已经无法再缩进象牙塔不问是非了。他本想借用小说的形式给美国公众产生比《我们的奋斗》更大的影响,但事与愿违,在美国当时浓厚的中立主义氛围中,评论界反应平淡,《入侵》的销路也不理想。房龙在给好友爱因斯坦的信中写道:“销量少于5000册。而同一个时期,林白(美国飞行员)宣扬绥靖的书却卖了80,000册,这就是答案了。”房龙抱怨的是美国人的冷漠。

至于《入侵》中的人物,“我”就是作者亨德里克·威廉·房龙,吉米是房龙的妻子,汉塞尔是房龙的大儿子,威廉是房龙的次子,珍妮特是房龙的大儿媳。弗兰克·凯斯是纽约阿尔贡金饭店的老板,房龙成名后,每次到纽约总是住在凯斯的饭店。有意思的是,有关这本书最极端的差评竟来自房龙的次子威廉。威廉即杰勒德·威廉·房龙,他在传记作品《房龙的故事》(中文译本书名为《房龙传》)中认为《入侵》充其量表明,“他(指房龙)那病态的自我中心主义又达到了新的高度”。威廉对《入侵》的评价是:入侵的想法本身不算牵强,但房龙把自己放到其中就显得很荒唐了;《入侵》是作者的白日梦,幻想自己处于危急局势的中心舞台;因此,“《入侵》是一部虚有其表、自我美化的作品,根本就不值得把它印出来”。由于威廉对自己的父亲多有不满,《房龙的故事》中充满了对老房龙的贬抑之词,对《入侵》的评价同样有失公允。

今天读来,《入侵》作为警示性的“概念化”或“主题先行”的作品没有太高的文学价值,也不算房龙的成功之作,但它是一部故事情节颇为吸引人的作品,今天的读者会把它视同一部灾难“大片”或有悬念的战争小说。其实仅仅是房龙本人在小说中充当主人公就已经足够有趣了,这一次他还活生生出现在读者面前。尽管作品中纳粹分子企图截杀房龙的情节有点像好莱坞影片中的追杀闹剧,但德国人入侵时,纽约地区混乱的灾难场景却描绘得非常有感染力,房龙毕竟曾在东欧报道过暴动谋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当过战地记者,对战时气氛的渲染不乏神来之笔。今天的读者或许不理解房龙在书中为何将亲纳粹分子与亲苏联的人同等看待。但在当时,一个外交事件令全世界感到震惊,那就是1939年8月苏德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紧接着,1939年11月30日,苏联入侵芬兰,最终迫使芬兰割让与租借部分领土。这两个事件使苏联的国际声誉受到很大损害。房龙对美国亲苏人士怀有戒心不足为怪。

尽管《入侵》在美国反响不算大,可该书出版的第二年5月,在中国就有了中文译本,书名为《纳粹进攻美国记》,由朔风书店出版,迺治译述。这个译本没有译者或中国别的什么文学界人士写的前言后记,因此我们无法知道当时翻译《入侵》的缘起、意旨和过程。不过1941年,中国的抗日战争处于相持阶段,国内抗战士气有所提升。《纳粹进攻美国记》对早已深陷战争苦难的中国读者并不会起到房龙希望它发挥的警醒作用,倒是作品虚构的美国人击败纳粹德国入侵的故事能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

译者译过多部老房龙的作品,也参与过房龙文集的策划,亲身经历并助力房龙作品在中国出版界热销的时代。几年前译者得到了一本英文版的《入侵》,鉴于《入侵》70多年来再无中文译本问世,且这部书颇具可读性和警世意义,可以让读者更加了解房龙本人,就有了将它译出来的念头。虽说这部小说篇幅并不长,但近年来各种事情缠身,直到今年才有时间专心译述。为了让读者了解老房龙在“二战”期间的真实生活(他是美国著名的坚定的反纳粹斗士),译者根据房龙的传记资料编译了一篇《老房龙的战争》作为本书的附录,可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入侵》中的内容。

朱子仪

2019年7月于北京五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