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爱与勇气让你前行:在北欧,遇见自己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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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较量

春日暮

一只寒鸦从云层

冲向榆怀

人民大学的工作,冬夏算是没戏了。

后来听说,接替她的却是那个最早出局的老板娘。这一点倒大出冬夏和可可的意料,眼见得冬夏落马,可可满以为学校会通知她去替补。谁知等来等去不见消息,一打听,原来老板娘已经捷足先登了。

“姜还是老的辣!”可可边扫地边发出这样的感叹。

转年春天来临时,冬夏的录取通知书下来,这已经是她在瑞典的第四年了。

她开始在哥德堡大学攻读公司风险评估专业,但对于人民大学的事,心里始终觉得不甘。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课间时,冬夏一边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同学们一起FIKA[4],一边翻着枯燥无味的专业书。她有点后悔申请的这个专业,学来学去,她发现自己的兴趣还在品牌设计上。来瑞典这么几年,市立图书馆的中文书已经被她借阅遍了,当手头再没有新鲜中文书可看,翻来翻去都是瑞典图书报纸的时候,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为什么没有一份属于华人自己的杂志或报纸?

正在胡思乱想,就收到可可的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在课堂上公然挑衅冬夏的那个满口北方方言的瑞典男子,就是以前在华人老板娘餐馆打过工的雇工。而且,据可靠消息,这个男子那时的行为,就是华人老板娘授意,目的就是挤走冬夏。这件事之所以暴露出来,是因为这个男子最近认识了一个泰国女朋友,而这个泰国女朋友是可可以前一起上语言学校的同学。曾经在老板娘餐馆端过盘子,后来因为不满老板娘付的薪水低又过分压榨,愤而辞职。

“告诉你吧,老板娘面慈心黑,阴着呢!嘴里说话,杀人于无形,动不动就是:那个谁谁谁,还有那个谁谁谁。背后把人糟践得一塌糊涂了,人前还落个好名声。我以前幸亏没去她那里打工,我的泰国朋友就惨了。”可可去年年底圣诞节前,意外收到了此前申请专业导师的补录通知,关键时刻解了燃眉之急,暂时不用为签证的事发愁,她感叹道:“这真是,《圣经》上说的一点儿没错啊!这就是马太效应,你有的还要给你更多,你没有的还要剥夺。想想去年秋天我那惨样,申请遭拒,签证马上到期,房租急忙付不上,哎呀,那时都不要活了。现在倒好,心愿一一达成!”

可可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泰国朋友亲手做的珍珠奶茶,给冬夏也带了一杯。两人一起坐在山顶教堂18世纪砌的石头围墙上,喝着奶茶,眺望远方。虽然还是春寒料峭,可石墙上已经坐满了三三两两从冬天的寒冷和长夜中急于苏醒过来、迎接春天的人们。四月中旬的复活节刚刚过去,绑在树枝上的彩色鸡毛经过几次小雨,褪了点颜色,却依然是春天的使者——是金黄的迎春花开前最惹眼的点缀。

近处的楼群,远处的约塔河,来来往往于哥德堡和丹麦、偶尔拉响沉闷进港鸣笛的巨大油轮,以及更远处的大海入海口和长长的架海大桥,这一切一切的风景,都尽收眼底。海风远远地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冬夏没事就喜欢来这山顶城墙坐坐,眺望一下远方的风景。看看海,吹吹风,多么阴郁的心情也随之开阔。听到可可说起人民大学这档子事,她立刻放下手中枯燥的功课,约可可出来透透气。

“不过要我说还是算了,事情都那样了。事过半年,她都在那里教一个学期了,你再去翻这件事又有什么意思?来留学,海外闯荡这几年,我也想通了,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又能怎样?就说这个餐馆老板娘,听泰国朋友说,连初中毕没毕业都不知道,可就这样一个人,偏偏打败了咱们两个科班生,去人民大学教课了!天大的笑话啊!可这就是现实啊!你又能怎样?反正老外又不懂中文,教得好不好他们怎么知道?总之只要是个讲母语的中国人在那里教课就OK啦!”可可吸了一口珍珠,鼓起腮帮子,赌气般用力地嚼着。

冬夏握着杯子,看着远处的渡轮,沉思着,不说话。

“而且,你这样去揭发,让别的华人朋友知道了,又要说你华人搞华人,窝里斗,不团结。何况,这原本也没什么对错,现在的事实就是,谁有本事谁上位,管你用什么手段。”

“不团结?我怎么这么讨厌人动不动用大帽子来压人!这跟团结有毛关系?”冬夏情绪一激动,监狱里的旧习就时不时蹦出来。

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粗鲁,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你这样讲,倒让我想起一句话,好像好多人还挺认同,说什么真实的世界,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可我就看对错!一个人活着,对错不分,是非不辨,还活什么劲儿!”

“何况这件事,错有二:一,老板娘用不正当手段上位,背后使阴招,这在职场是大忌,这个错必须澄清辨明;二,她的教学质量怎样,我不评价,但人民大学可以请人考核。外国人不懂汉语,但我们懂。我们在国外教汉语,外国人学汉语,就是因为汉语文化博大精深的雅和美,岂能让滥竽充数之辈毁了我们的雅和美,让初起步的汉语爱好者断送了对汉语文化的向往!”

“对对对,而且这位老师教汉语竟然因为自己没学过拼音,就不教学生拼音,这也太可怕了吧!简直是毁人不倦啊!”可可补充道。

一切准备停当,冬夏逻辑清楚地写了一封邮件,签上自己的大名,寄到了人民大学主任的邮箱。

“小姑娘,这样的事红口白牙可不好乱讲的啊!”

站在系主任办公室,穿戴得体的老板娘笑吟吟且和善地看着冬夏。

冬夏点点头:“不会乱讲的!我对自己的话负责!”

“那么你讲我串通别人来故意捣乱你的课堂,就很不对的啊!头上三尺有神灵,证据有吗?瑞典人哪有这样肯听人摆布,哦,我讲哪样就哪样?中国人爱搞自己人,让别人老外看笑话,我看是一点没说错,你这样讲要跟我道歉的!不然小心我告你,你要吃官司的。”老板娘笑笑的,话却硬,给冬夏来了个下马威。

“去年九月三日,我们同来应聘教师职位,你落选。九月二十一日,我的第一次课,你暗中帮瑞典人约翰付了学费,教唆他在我的课堂上找茬挑衅。按人民大学的规定,头一节课,如果学生不满意可退款退学,主任,您可以查看邵老师的学生名单,里面是不是有个叫约翰·约翰桑的人,在第一次上课之后就退款退学了?”

主任一向不管具体教学事务,但有义务处理纷争,听了冬夏的话,她打开院系目录表汉语分类,果然发现一个叫约翰·约翰桑的人上了一次之后就退学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学生来去自由,这不是人民大学的规定吗?何况班上退学的不止约翰,难道都是我唆使吗?”说到这里,老板娘忽然觉得自从接任冬夏的班后,在自己手里退课的学生颇有几个,关系到教学质量问题,立刻噤了声。

“事成之后,邵老师送给了约翰一张价值千元的购物卡,算作报酬,这就是那张购物卡。”说罢,冬夏将装着卡的信封递给主任。

说到卡,关系到贿赂,这在瑞典可不是小事!主任的表情严肃起来。

“冬夏,都是中国人,有话私下里说,好不好?你跟我女儿年龄相仿,阿姨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容易,晚上请你吃饭。饭桌上说好不好?”老板娘看见冬夏拿出卡,她在瑞典生活几十年,瑞典以税治国,她也知道如果事情被揭穿的严重后果,连忙改用汉语向冬夏妥协。

“请用瑞典语!”主任纠正。

“邵老师,这张卡是你给约翰的吗?”主任严肃地问。

老板娘见冬夏不语,假装上前辨认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仅凭一张卡,没名没姓,她说是谁的就可以是谁的,何况这是一张NK[5]的购物卡。您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去NK那种奢侈品专卖场购物吗?”老板娘穿着得体却朴素,手里还拎着一只磨毛了边的用了十几年的手提袋。

主任犹豫了一下。

“再说,卡如果真的是我给约翰的,又怎么会在她手上?这明明是她和约翰认识,来诬陷我的嘛!你看看我俩,谁更像是用NK卡的人?”老板娘抓住时机,反咬一口。她看着那张卡,心里冷笑一声。当初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才特意买了与她消费习惯不相符的NK的卡,想不到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慈眉善目地转向冬夏:“你当初被人投诉,我也为你遗憾,可你也不能因此来报复我呀!我们给人家做教师的,不是都要天地良心为人师表地做人嘛。”

听见这样说,从没耍过如此心机的主任思路还真被老板娘带着走了,她看着冬夏:“林,你确定这张卡是邵老师给约翰的吗?”

“主任,如果我和约翰认识,他又怎么可能来课堂挑衅,事后投诉!好在约翰现在有悔意,才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他不仅给了我这张卡做证明,还愿意亲自来学校解释一下事情原委,约翰现在门外,可以请进来吗?”

主任做了请的手势,冬夏开门,请进了约翰。

一见约翰,老板娘显然猝不及防,她愣在了那里。

原来,冬夏决定了做这件事,便着手调查核实事情的前因后果,拜托可可约见约翰。约翰也为先前的事懊悔,跟冬夏真诚地道了歉,现在又有了爱情,更是发誓做个好人,被可可的好友——泰国女朋友催促着,也愿意同去人民大学主任那里给冬夏作证,澄清事实。

另一方面,冬夏认真核实了老板娘的教学内容,联系了哥德堡大学自己认识的大学汉学教授弗洛克,请他主持公正,如有必要,可为汉语教师的选拔做考核。

现如今,约翰和弗洛克都在场。

事情水落石出,老板娘辩无可辩。主任当即解除了与老板娘的合同。卡的事,交由学校法务部处理。

待一众人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冬夏和汉学教授弗洛克。主任和弗洛克在市教师会议上见过几次,算是熟人,寒暄起来,弗洛克因为和冬夏合作过几次,知道她的水平,隆重向主任推荐了冬夏。

主任亲切地拥抱冬夏道:“林,谢谢你澄清这个误会。诚信,这在瑞典职场很重要!而且上次录取的,本来就是你啊!”

拥抱过后,冬夏认真地向主任建议道:“我真的觉得人民大学对老师的考核标准应该改改。虽然瑞典教育一向以学生为大,但就拿这次的事件来说,学生的意见固然重要,校方也不能因为个别学生的一言堂就否定选拔招聘进来的老师,这对老师来说未免太不公平。老师和学生得到的尊重应该是平等的,不是吗?”

听到冬夏这样说,主任眼里放光,遇到知己一般说道:“林,咱俩的意见是一样的!人民大学有一百五十多种语言课程。这个问题,不光是你,其他班上的其他老师也有这样的反映。一个班上学生水平参差不齐,所以我们绝不能以个别学生的接受能力做参照,就否定老师的水平!你提的这个意见很中肯,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会在教师会议上再次提出的。”

“还有,据我所知,瑞典是接受中国弃婴较多的国家。很多养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忘记自己的根,能了解一些简单的中国文化,说一些简单的汉语,包括他们自己。我本身也一直是一个领养家庭的汉语私教,两个领养的中国孩子,包括她们的父母,都在跟我学汉语。那么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与其让这样的家庭散着学,倒不如在人民大学开一个针对领养儿童的汉语班,可以只是孩子,也可以是整个家庭,或者两者兼具?”冬夏思考着说。

“哎呀,太好了!很棒的想法,这样一来,我们的课程更加多元化,也为更多想学汉语的孩子和家庭提供了好去处。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瑞典语部的米歇尔就是领养两个中国孩子的母亲,上次还和我打听过哪里有教像她这样的孩子学汉语的地方。对了,你有做过调查吗?具体需求度如何?课程计划能写好我先看看吗?”瑞典职场只有职位之分,上下级关系非常开放,主任像其他职场领导一样,也是一个思维很OPEN的人,因此听了冬夏这番话,惊喜且认可。

“做过一些简单的调查,但还没有具体的数据。如果需要,我会继续做统计,课程计划我会尽快写好呈上来给您过目。”冬夏谨慎地回答。

一说到学校里的事和教学计划,两人热烈而专注地探讨起来,倒忽略了旁边的弗洛克。

“那么月底的教师会议上见啦!”冬夏和主任意犹未尽地道了别,和弗洛克走出了学校。

“那个,冬夏,我有一个汉文化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下,就是关于中国历史上的先秦两汉。”弗洛克和冬夏年龄相仿,遇到冬夏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单身主义者,自打认识冬夏,以前只觉得她是个精灵且风趣的女孩,但经过今日的事件,他对她彻底刮目相看了,觉得她不单正义,而且勇敢睿智。在冬夏身上,他看见了中国人所说的那种叫“风骨”的东西。

陌上人独立,女子世无双。这句话用在冬夏身上再合适不过啦!

他危险地觉得自己的单身主义信条要瓦解了。

两人走到车站要分手时,他自己都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向冬夏提出了喝咖啡的请求。

冬夏觉得自己正有必要和这位汉学教授谈谈自己办报纸杂志的想法,说不定还能得到这位汉学教授的支持和什么好的想法,遂点了点头。附近就有个ESPRESSO HOUSE[6],冬夏指了指那里,弗洛克跟着她,穿越两条街道。

快走到街对面时,冬夏忽然发现可可和许久不见的卡莱,两人有说有笑地从咖啡店里出来。下台阶时,卡莱还贴心地扶了可可一把。

冬夏的心顿时一沉,她没料到什么时候,卡莱竟和可可走到了一起。看他俩人亲昵的神情,八成是男女朋友关系无疑了。

“不过,也正常啊!两人青春年少,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谈谈恋爱也很正常啊!”

“卡莱不找年轻的可可,难不成要找自己这个比他大了六七岁的阿姨?”

“哎呀什么啊,他谈不谈恋爱关我什么事!”

冬夏心慌慌地胡思乱想,一走神,穿着高跟靴子的脚就崴了,一个趔趄倒在了弗洛克怀里。

“你没事吧?脚有没有伤着?”弗洛克立刻紧扶着她,关心地说着,立刻蹲下身查看冬夏的脚。

“哦,没事没事!不疼的。”冬夏隐约觉得自己的脚崴着了,可还是连忙弯腰挡开弗洛克的手,站直身子,“那个,不如我们改天再喝咖啡吧。你要问的问题,可以发电子邮件给我,我看了尽快回复你。”

冬夏忽然间一点喝咖啡的心情都没有了,经过刚才那么一幕,她只想赶紧回去独自静一下。

弗洛克若有所失,但还是尊重冬夏的意见。他温和地和冬夏作别,散步回自己的住所。

告别弗洛克,冬夏松了一口气,慢慢朝车站走去。

经过一个垃圾桶,她犹豫了一下,解下系在背包上的闪光小熊,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