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爱与勇气让你前行:在北欧,遇见自己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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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应聘

乌云涌渐深

远灯次第亮

三月黄昏里

宽阔浩瀚的波罗的海经由雄伟的跨海大桥进入哥德堡内海口,就像是一个大大的酒皮囊,被这座桥扎了口,变得温驯起来,连和三四层冰山一般高、常来往于丹麦哥本哈根和哥德堡之间的巨型邮轮的推波助澜,也无法让它的海浪再变得沸腾。

市中心靠近水边歌剧院的林德浩门,是内港的终点。从终点出发,经由歌剧院、哥德堡3号古船停泊处、邮轮赌场,拐个弯,穿过两个街道,朝里走走,绕过大名鼎鼎的海鲜集转站鱼教堂,过了桥,就到了冬夏和可可此刻正在应聘的瑞典人民大学。

“一个人可以不聪明,但做事一定要专注,从长远看,那些容易成功的人,往往是做事贵在专注的人。”坐在相当于夜大性质的瑞典人民大学人力资源部门口,冬夏看到墙上“一万小时定律”的广告语,和坐在旁边与自己一起应聘汉语教师的可可感叹。

冬夏八零后,可可九零后,但可可无论是年龄相貌还是穿衣打扮,都比冬夏看起来老成持重。听到冬夏这样说,她点点头,轻柔地说道:“冬夏姐说的这一点我绝对赞同。就比如你的瑞典语,我比你还先来一年,到现在你都考过级了,我还在努力呢!”

诚如可可所说,别看冬夏平时吊儿郎当,可真要认真起来刻苦钻研,连凡事从来不服输的丽卿都要输她一筹。就拿瑞典语来说,刚来前两年,冬夏只顾着玩,根本没把学习放心上,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瑞典语学了两年还在初级水平。可就在第三年的开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她忽然像开窍了似的,奋起直追,不单把瑞典语过了,还因为可以拿助学金的缘故,顺带把瑞典高中的课程全报名学了一遍。

在招聘网站看到汉语老师招聘启事,冬夏立刻准备好了CV[3]过来应聘。

这是一份兼职,只需要晚上教课,在丽卿那里的工作也不会受影响。在“以往工作经历”那一栏,她踌躇颇久,最后,在丽卿的建议下,填了“在监狱工作七年”。

“啊,姐姐在监狱工作过?姐姐以前是狱警吗?”可可不小心瞄到冬夏的工作经历,不由惊叹。

冬夏立刻涨红了脸,她下意识地卷起CV,刚要张口,恰巧资源部的门打开,里面一位头发卷卷的中年瑞典女人走出来,通知可可进去复试。

可可站起身,冲冬夏做了个赢的手势,拿着精心制作的CV,自信满满地走了进去。

电话初试结束后,来参加复试的,只有她、冬夏和另一个开了十几年餐馆的华人老板娘。

老板娘辛苦大半辈子,不愿再劳累,和老公一合计,将店转让。老公年纪大恋乡,三天两头回中国老家长住。儿子女儿都已长大成人,美国名校留学,无牵无挂。老板娘喜欢清静,不愿回老家去,自己一个人留在瑞典,出来打打工,全当社交。

三人里,可可学历最高,国际物流专业硕士最后一年在读。冬夏是大学本科学历。

虽然只是一个兼职工作,但也求之不易。可可暗暗在三个人之间做了个权衡。从刚才那个一脸悻悻然又假装无所谓地离去的老板娘脸色来看,估计没戏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她和冬夏之间的二选一。

轮到冬夏,可可没走,在门外等她。

“您认为对于初学者,在学习一门新语言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如果您担任人民大学的汉语老师,您将用什么样的方法让您的学生尽快入门?”

“在监狱工作七年,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冬夏想了想,回答道:“孤独!监狱里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孤独。你不许和别人私下交谈,别人也不许和你私下交谈。在孤独中,有人发疯,开始自残。但大多数人学会卑微讨好地活着。而只有少部分人,在孤独中学会和走失的自己久别重逢。”

看见主任若有所思的样子,冬夏顿了顿,说道:“在监狱里我们每周有两次中国传统文化课,由我来担任老师。学生虽然都是犯错之人,却都很喜欢听我讲课。我也经常给大家念书读报。这种教与学的环境是特殊的,但也正因为这份特殊,让我对人生有了更多的反思。人生的很多东西,如果不是从兴趣中来,便是从教训中来。”

应聘结束,走到门口的时候,冬夏向后来成为她同事的这位主任反过来提了一个问题:“您如何看待一个有罪之人?”

“瑞典有句谚语: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孩子长大。我们不可能保证我们不犯错!重要的是不重复犯同样的错误。犯错与纠错的过程,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女主任隔着镜片,用湛蓝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冬夏。

“谢谢您!”冬夏点点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主任,站起来和主任拥抱作别。

“怎么谈这么久?我的十来分钟就结束了,你们可谈了四十四分钟呢!”可可亲昵地挽着冬夏下楼,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鼓。

凭她丰富的求职经验,她隐约感到冬夏的胜算比自己更大。

上周的博士申请被拒,靠学习签证留下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欧盟国家有意收紧留学生政策,美国那边又来个川普添堵,转战别的国家已非易事。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毕业了,如果毕业前还没有找到工作,可能就得打道回府,乖乖回国。

“可当初,千辛万苦出来留学,做普通职工的父母天天吃咸菜馒头把自己送出国,不就是指着出来留学的自己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争取留下出人头地的吗!”

此时此刻,她很想对冬夏说:“把这次的求职机会留给我吧!你还有的是机会,可我找不到工作就得走人!”鼓了几次勇气,到底没有说出口。

冬夏全然没顾及到可可复杂的情绪,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面试里,回味着和主任的谈话。

有主任那样善解人意的同事,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越在异国他乡待,她越喜欢这种孤身一人的安全感。谁和谁都不认识,人与人之间永远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没有人关心她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每个人都只需对自己负责,过好自己的生活。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月朗星稀的夜空。

“咦,你快看!北斗七星!我很多年都没有看见过了!以前还是小时候跟妈妈下乡参加基层工作时看见过!那儿!就那儿!”突然发现头顶夜空的北斗七星,让冬夏无比惊喜,她急忙指给可可看。

可可勉强抬头扫了一眼,松开她的手臂,整整书包说道:“哦,明天还有考试,我还得先回学校再看会儿书。麻烦你告诉丽卿姐,明天我就不去打工了,考完试再去。”

告别了冬夏,可可没有去学校,而是沿着长长的安静的街道,满怀心事,慢腾腾地返回学校附近的学生公寓。父母那两张望女成凤、满怀希冀的脸又浮现出来,让她觉得生活是如此艰难。

路过一家比萨店,里面飘来比萨炉里面饼的香味。这对饥肠辘辘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她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买一个上面铺满瑞典森林蘑菇、土耳其烤肉,融化着厚厚奶酪的正宗意大利薄边比萨大朵快颐。她甚至已经听到了蘑菇和新鲜罗勒叶在刚出炉的烤肉上滋滋作响地跳舞的声音。可最终,她忍了忍,贪婪地深吸几口,加快步伐冲过了比萨店门口。

“给点钱,好心人给点钱。”一个吉普赛老年女乞丐盘坐在一条脏到看不清原色的土耳其地毯上,看见可可经过,可怜兮兮地向她摇摇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可可偷眼看看,纸杯里晃晃荡荡放着几枚硬币。

可可没来瑞典之前,就听说过瑞典难民多。中东国家战乱不断,欧洲接受难民,除了德国、法国,瑞典在北欧国家里算是接受难民最多的一个国家。瑞典纳税至上,唯独对于这些难民却是例外,不仅不交税,连吃穿住行都一应解决,完全按照国际难民政策,只是希翼帮助难民们度过难关,战乱过后,回去重建家园。岂知请神容易送神难,一说签证到期,难民们立刻在街头拉起帐篷抗议,其中大多又都是青壮年。如今局势紧张,难民们也由最初的帐篷示威,改变为频繁地焚烧泊在路边的车来宣布居留“主权”。

可可刚来时,见到每个超市门口都蹲着一个乞丐,还觉得奇怪。不是瑞典无业都有低保么?何况瑞典对难民也不算差,怎么还有如此多的乞丐?后来才知道,这些乞丐就是小时候的电影《大篷车》里的吉普赛人,也就是没有国家愿意接受、被冠上抢劫偷窃的罪名、只会以水晶球算命故弄玄虚、出生就注定要流浪的一个民族。

“都是天下可怜人哪!”可可正准备无视般走过,可当她看到这个和她妈妈几乎同龄的吉普赛女人,眼里含着卑微的光,在哥德堡低温的夜里裹紧毯子蜷缩在超市门口的孤独身影,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翻翻口袋里的几块零钱,在手里捏了捏,回身几步,蹲下身将钱轻轻放进了女人已经放在地上的纸杯子里。

吉普赛女人错愕了一下,刚才她已看见这个亚裔姑娘路过比萨店时饥饿难忍的样子。虽然不同种族,但对于饥饿的感觉,却都有着太相似的深刻体验。她愣了愣,旋即用手示意可可停下来:“那边,那边不要去,轰,车,车。”她用勉强学来的瑞典语和可可交流,可可的瑞典语也不灵光,不知她在说什么。看着吉普赛女人紧盯着她,只好听从建议,朝她指的另一条路,绕道回了学生公寓。

走到楼下,看见一起合租的俄罗斯姑娘莎莉正和瑞典男友一起抬桌椅板凳,原来是准备搬去和男友同居。

“可可,搬好家我们有一个庆祝同居的派对,你也来哦!”

“你不回俄罗斯了?你的签证不是到期了吗?”可可惊奇地问。

“他不愿我回俄罗斯,我只好留下来喽!可可,瑞典的法律真他妈爽,同居等同于结婚,你也赶紧找个爱你的男朋友同居吧!”和她有同样签证问题的莉莎,在最后关头终于如愿以偿,说服习惯独处的瑞典男友和她同居。

搬完最后一件行李,率性直爽的莎莉给了可可一个飞吻,坐上男友的沃尔沃,绝尘而去。

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一面莉莎带不走的、固定在墙上的大镜子。

可可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试着像莉莎那样将头发全挽起来在头顶,盘成一个时下流行的丸子。

可挽了几次,都没有莉莎那般帅气妩媚的效果,她放弃了。

打开冰箱看看,昨天就着老干妈炖的半拉香辣猪肘还腻着油腻子静静躺在那里,令人胃口空空却毫无食欲。

她泄气地走进自己的卧室,一头扎在床上,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可可还没睡醒,就接到老板丽卿打来的电话,问她没事吧。一问,打开网上新闻,才知道昨天夜里又发生了烧车事件,而烧车的地段,就是吉普赛女人示意她绕开的那条路。可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