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流年:张爱玲笔下的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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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洋梧桐

洋梧桐不是中国传统文化里“梧桐生兮,于彼朝阳。凤凰鸣兮,于彼高岗”“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那种凤凰喜欢栖息的梧桐。洋梧桐是外来物种,悬铃木科悬铃木属落叶乔木,又称法国梧桐,英文名Plane tree或Sycamore,其中一球悬铃木称美桐,二球悬铃木称英桐,三球悬铃木称法桐,我国都有引进,不过通常都统称法桐。悬铃木适应性强,生长迅速,枝繁叶茂,树干易脱皮,色彩斑驳,容易修剪整形,在世界很多大城市作为优良的庭荫树和主要的行道树,国内如上海、南京、杭州、西安等城市很多街道上的洋梧桐都蔚为大观。树叶掌状浅裂,大如手掌,春天碧绿,秋天金黄,季节分明,果实如乒乓球大小,悬垂可爱,只是成熟时候絮毛纷飞,容易落到眼睛鼻子里,着实令人不胜其烦。

在张爱玲心中,似乎对洋梧桐有着独特的感情,胡兰成在《张爱玲与左派》里说:“春天的早晨她走过大西路,看见马路旁边的柳树与梧桐,非常喜欢,说:‘这些树种在铺子面前,种在意大利饭店门口,都是人工的东西,看着它发芽抽叶特别感到亲切。'”城市里很多故事的背景里都有洋梧桐的身影,在人来人往中,萧索的洋梧桐树叶飘啊飘,掩映着一个又一个荒凉的故事。

不大的一棵树,稀稀朗朗的梧桐叶在太阳里摇着,像金的铃铛。

《金锁记》

新晴的天气,街上的水还没退,黄色的河里有洋梧桐团团的影子。

《白玫瑰与红玫瑰》

沿街种着小洋梧桐,一树的黄叶子,就像迎春花,正开得烂漫,一棵棵小黄树映着墨灰的墙,格外的鲜艳。叶子在树梢,眼看它招呀招的,一飞一个大弧线,抢在人前头,落地还飘得多远。

《留情》

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敦凤与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踏着落花样的落叶一路行来,敦凤想着,经过邮政局对面,不要忘了告诉他关于那鹦哥。

《留情》

白色的天,水阴阴地;洋梧桐巴掌大的秋叶,黄翠透明,就在玻璃窗外。

《等》

是秋天了,洋梧桐上的黄叶成阵的沙沙落下来,像下大雨似的,那淡黄色的斜阳迎面照过来,三轮车在萧萧落叶中疾驰着,金槐帮她牵着被窝的一角,使它不往下溜。

《小艾》

马路边洋梧桐叶子一大阵一大阵落下来,沿路望过去,路既长而又直,听着那萧萧的声音,就像是从天上下来的。她微笑着几乎叫出声来,那么许多黄色的手飘下来摸她,永远差一点没碰到。黄包车、马车、车缝里过街的人,都拖着长长的影子,横在街心交错着,分外显得仓皇,就像是避雨,在下金色的大雨。

《怨女》

道旁的洋梧桐上飘下了一只大叶子,像一只鸟似的,“嚓!”从他头上掠过。落在地下又是“嚓嚓”两声,顺地溜着。

《半生缘》

街边的洋梧桐,淡褐色疤斑的笔直的白圆筒树身映在人行道的细麻点水泥大方砖上,在耀眼的烈日下完全消失了。

《草炉饼》

天气骤冷,灰色的天,街道两旁,阴翠的树,静静的一棵一棵,电线杆一样,没有一点胡思乱想。每一株树下团团围着一小摊绿色的落叶,乍一看如同倒影。

《桂花蒸阿小悲秋》

马路上两行洋梧桐刚抽出叶子来,每一棵高擎着一只嫩绿叶子的碗。

《小团圆》

红棕色的洋梧桐,有两棵还有叶子,清晰异常的焦红小点,一点一点,整个的树显得玲珑轻巧起来。

《创世纪》

一次是看见路上洋梧桐的落叶,极慢极慢地掉下一片来,那姿势从容得奇怪。我立定了看它,然而等不及它到地我就又往前走了,免得老站在那里像是发呆。走走又回过头去看了个究竟。以后就写了这个——

落叶的爱大的黄叶子朝下掉;慢慢的,它经过风,经过淡青的天,经过天的刀光,黄灰楼房的尘梦。下来到半路上,看得出它是要,去吻它的影子。地上它的影子,迎上来迎上来,又像是往斜里飘。叶子尽着慢着,装出中年的漠然,但是,一到地,金焦的手掌小心覆着个小黑影如同捉蟋蟀——“唔,在这儿了!”秋阳里的水门汀地上,静静睡在一起,它和它的爱。《中国的日夜》

诗歌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极少看到,《中国的日夜》开头与结尾分别有一首诗,开端因为洋梧桐的感悟而写诗,名曰《落叶的爱》,落叶寻找它的爱,历经刀光和尘梦,有渴望有向往,有挣扎有残酷。尘埃落定,生命终止,爱也永生。

也许深爱洋梧桐以及洋梧桐构成的城市氛围,即使在国外,无意还是有心她也是与其为邻。在《寻张爱玲不遇》中,水晶先生描写了位于加州柏克莱城张爱玲的公寓:“那是闹中取静——或者说,静中取闹——的一条支路,沿街种有洋梧桐,张女士的那大型公寓门前,台阶上便黏有几片落叶,金焦掌似的,‘在秋阳里静静睡着,它和它的爱’。”《在蝉——夜访张爱玲》中,水晶先生描写了张爱玲住过的房子:“她的起居室有如雪洞一般,墙上没有一丝装饰和照片,迎面一排落地玻璃长窗。她起身拉开白纱幔,参天的法国梧桐,在路灯下,便随着扶摇的新绿,耀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