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在抢险救灾的最前线
一
江美珍的追悼会开完了,她的丈夫、公社党委副书记、革委会主任李剑辉还不知道妻子牺牲的消息。
9月20日,一个整天,李剑辉都在前江大桥上游的大堤上指挥抗洪抢险。这里地处上游,流急水深,一旦出现缺口,全公社将会变成汪洋泽国。
早上,他先指挥大家冒着大风雨对河堤加高、加固。下午,风势有所减弱,可洪水却凶猛上涨,堤岸上已经出现了几处泄漏。他又紧急动员并亲自带领基干民兵进行防洪、抢险。
在柯永毅家里吃了饭,李剑辉又到后江、柳亭大队了解情况,动员青壮年马上上堤做防护工作并参加抢险。一整天,他的衣服根本没有干过。
傍晚,洪水越涨越高,洪峰像猛兽那样冲撞前江大桥,扑向堤岸,险情不断。大桥上方大约500米处,堤岸上新加高的泥土经不住洪峰的冲击,开始掉落,一堆堆、一层层地被洪水卷走。
李剑辉和一百多位抢险的基干民兵都已精疲力竭。而抢险抗洪所急需的沙包、石头、木材也都没有了。
天又黑,雨又大,洪水已经同堤面差不多平齐,很快就把大堤冲了将近二十米长的一个缺口。
人们再怎么不顾生命的围堵,也难于阻挡那像从天上冲泻下来的洪水。
李剑辉边喊边用手比划,命令负责警戒的民兵立即打排枪发出最危险警报。
看到基干民兵们都及时撤退,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李剑辉终于支持不住了,昏昏沉沉地躺倒在大堤上。
民兵们迅速把他抬进一个上面盖有塑料布的棚子里,灌了点清水给他,旁边烧了一个小火堆,等他慢慢清醒过来,又塞了一把饼干给他。李剑辉舍不得吃,将饼干塞给周围的人,大家又塞回给他。他只得把它吃了,刚吃完又要随船出去抢救那些不肯转移而被困在屋顶的群众。
柯胜流着眼泪说:“老李同志,你就是铁打的也要歇一歇呀!你从18号晚上来到现在,两天两夜都没有真正休息一会啊!”硬是不肯让他走,找了一套干衣服给他换上,派两个民兵看住他,“强迫”他在棚里休息。其实不用“强迫”他也走不动了,因为他浑身有气无力,所以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水从缺口处奔泻而下,冲向田野、乡村。新花公社的大部分地区很快变成泽国汪洋。幸而李剑辉和金昌荣24小时前已经做发布通知,动员各乡村的群众带牲口搬到大堤、山坡等能防水的地方。
大约下半夜三四点钟,县委办公室派人坐着小汽船来找李剑辉,说县委已知道新花公社出险,要求他马上汇报全公社受灾的具体情况。
李剑辉很为难地说:“现在交通和通讯都遭破坏,同各大队联络很困难,我得亲自到各处看一看,才能把受灾的具体情况向县委报告。”他请县委办公室的同志先回去,保证一定尽快派人把报告送去,然后又找刚刚抢险回来的柯永毅和柯胜商量,准备马上回公社一趟。
柯永毅和柯胜只得找了一条有篷的小木船,派两个年轻力壮的民兵送他走。
二
两个年轻力壮的民兵划呀,划呀,冒雨走了好几个小时,上午九点多才在公社楼前停了下来。
李剑辉在船上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他把裤腿卷到大腿上,挎上挂包,披上一块雨布,戴上竹笠,钻出竹篷,跳进没过了膝盖的水里。同送他的民兵挥手告别,然后淌着水走进大院。
过去热闹的篮球场,如今却变成了水塘。篮球架的木柱孤零零地立在黄色的浑水中。零碎的纸张和树叶漂浮在水面上,往日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情景,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辩论问题的吵闹声都没有了,连树上的鸟叫声也听不到了。只有屋檐的雨点“滴答滴答”声。小礼堂前面几个没有花朵、没有绿叶的花圈骨架静静地躺着,随着水波浮动。一场大风雨把人们心中的悲哀暂时冲淡了,一场大水把过去人们心中的伤痕暂时掩盖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能够生活下去,如何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生产。
李剑辉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淌着水看看楼下的各间办公室。门都紧闭着,从玻璃窗看进去,办公台的四只脚都浸在水中,凳子、装有文件和资料的纸皮箱堆在办公台上。他朝左边平房走去,这里是单身干部宿舍,每个门都上了锁。他自己的宿舍也被换上了另一把锁头,紧紧地锁着,床底下的杂物都被搬在床上。他正想横过去看看右边的伙房和小饭厅,楼上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在叫他。
原来是公社通讯员张涛站在楼上的栏杆边,“老李”,“老李”地叫着,并且边叫边朝楼下跑。
李剑辉抬头望了一下,朝楼梯口走去。
两个人紧紧地握着手。张涛高兴地说:“老李,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看,我们公社大院都变成一个水塘了。好在有防震时候立下的那么多危险的警哨讯号,否则群众就不能及时都转移了。真的,我们这么大的圩镇,遇到这么大的水灾,到目前还没有了解到人员伤亡,你不相信吧?”
李剑辉露出一点点笑容,拉着张涛的手,走上楼梯,问:“王光华同志他们呢?”
“老王一早就去镇委了解情况。其他人也分头到各单位去了。就老余头和我看家。”
“老余呢?”
“老余太累了,躺在长凳上睡着了。”
听到外面讲话声,公社民政干事余亚水——一个五十多岁个子比较瘦小的老头,用手揉着惺松的双眼,从房间里走出来,说:“张仔,你嚷什么?”
张涛大声地说:“老余头,老李回来了。”
余亚水定神一看,叫了一声“老李”就冲过来同李剑辉紧紧地握手,“你回来有事?”
李剑辉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余亚水哈哈地笑起来:“老马听枪声,老牛自己会犁田嘛。这个时候,下边这么困难,没有紧要的事你会回来?”
李剑辉哈哈地笑起来,说:“县委要我们马上汇报受灾情况。”
余亚水说:“其他常委都没有回来。老王一早就到镇委会去了。镇委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不过都搬上楼了,楼下的水已有一米深。”
李剑辉问:“听说黄丽英同志病得很重,还在楼上吧?现在怎么样?”
张涛不出声。
余亚水摇头说:“她哪里是什么病!是肚里怀胎把她折磨成那个样的。昨天送去卫生院,人家医生一眼就看出问题来,帮她流产了。但是她死活都不肯承认是同谁乱搞的。丢人啊!我们公社的领导班子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他说完,又摇了摇头,看看阴沉着脸的李剑辉,说:“她现在还住在卫生院楼上。”
李剑辉说:“现在没有时间去看她了。先让她养好身体,问题以后会弄清楚的。我要马上到岗尾、浮山、高岺去看看,晚上回来再同老王交换意见。你们能不能马上找一条船?”
张涛说:“船好办,老王交代公社运输队的一艘汽船停在外边值班应急,我叫他们载你去。”
余亚水说:“休息一下,吃了午饭再去吧?”
李剑辉说:“不了,最好现在就走。”
张涛跑进房里,从后窗口对外大声地喊:“陈师傅,把船开到楼下,载李副书记去浮山。”
这实际上还是一只小木船,只是在船舱里安了一部十几匹马力的柴油发动机,在船尾安了一套螺旋桨,所以张涛把它叫做“汽船”。不过机器推动的总比人摇风推要快要灵活。船上粗陋的小驾驶室后边盖着一块大竹篷,里面铺着平平的船板。
李剑辉没有钻到竹篷里面去避雨和休息,而是披着雨布,戴着竹笠,站在船头视察水情。
村庄和田野已经汪洋一片,只有一排排的屋顶和稀稀落落的竹木、电线杆立在水中,偶尔有一两只木船在行走。水面上浮着一堆一堆的蔗叶、稻草和竹枝、树丫,时不时还有蛇、老鼠和其他一些动物的尸体。透过迷蒙的雨帘,可以看到茫茫的大水一直淹到高岭山的脚跟。真是“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
高岭山的西面是高信县的长坡公社。新花公社的高岭、浮山两个大队就坐落在它东面的斜坡上。按照防震时的计划,假如遭到大水的袭击,柳亭、岗尾、樟山、雷霆四个大队的群众都要转到这山上来的。所以李剑辉叫陈师傅把船开到高岭大队。
三
小船靠岸后,李剑辉叫陈师傅把船开回公社,晚上天黑前到浮山大队接他,自己径直朝高岭大队走去。
高岭大队的干部正集中在大队部开会。大队党支部书记陈钦然一见李剑辉来,马上走出来同李剑辉握手。
李剑辉也没有进屋的意思,只是急切地问:“老陈,你们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陈钦然说:“我们大队受到台风的影响,果林、竹木、甘蔗几乎都被刮坏、刮倒了,有些群众的住屋也被刮坏,但人畜都没有什么损伤。现在最大问题的是下边几个大队的社员群众都到高岭山来避水,他们吃的、住的都很困难。我们正在研究,如何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们。”
“好。我们当干部的就要有共产主义风格。”李剑辉高兴地说,“你们附近来了哪些大队的群众?”
“第一次警报以来,岗尾大队的群众先到,我们安排住在礼堂和各个生产队的队屋里。樟山大队的群众迟一步才到。许多社员请他们住到自己家里,他们都不肯。陈再生同志跟他们党支部几位同志商量,就在村后松林里盖临时住棚。陈再生同志跟着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嗯,你们继续开会吧,我自己去看看。”李剑辉挥挥手,紧一紧雨衣,消失在大雨之中。
他先走到大队的礼堂。这是“大跃进”时候建的。大队用它来开社员大会、做大戏、放电影,现在又成了岗尾大队四个生产队五百多人的避难所。舞台上下几乎都住满了人。小孩哭,大人叫,嗡嗡嚷嚷地与外边的风雨声连成一片。人讲话都要特别提高声音。小孩的屎尿味、各种食物的咸甜酸味、衣服及各种东西的霉味交织在一起,使人一进大门就觉得很闷很难受。但是它毕竟不受水浸、不受雨淋、不怕风吹,比起在新花江堤上风雨飘摇的塑料布下面的空间来,这里的条件要好得多了。
李剑辉从大门一直走上舞台,不断地同一些相识的干部社员打招呼,然后从舞台的侧门出来,走向那片驻扎着樟山大队近两千社员的松树林。
在最外边的一小间用透明塑料薄膜遮顶的棚子里,李剑辉见到了大队的支部书记肖敬山和其他几位党支委。年青的支部书记满脸愁容,请李剑辉坐下,就和几位支委一个劲地向李剑辉诉苦:走得匆匆忙忙,社员们带的衣服太少,绝大部分人的衣服昨晚全被淋湿了,现在没法弄干,有的根本没衣服换。雨老这么下着,群众根本没法弄吃的,幸得高岭大队的干部群众乐于助人,一早送来了一百多件破旧衣服和十几桶稀粥,勉强缓解困境,但现在许多住棚都还漏水……
说着说着肖敬山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又失望又难过地说:“这样下去会把大家活活困死的。”
李剑辉问:“陈再生同志呢?”
肖敬山说:“他听说浮山那里的问题更严重,所以赶去浮山大队了,刚走不久。”
李剑辉从稻草铺上站起来,说:“不要太难过。依靠群众,依靠党,办法总是有的。我先走了,去浮山看看。”
肖敬山拉住李剑辉的手说:“老李,我带你去看看群众的住棚再走吧。”
李剑辉已经戴好竹笠,披好雨布,站到棚外,望一望那鳞次栉比、一个紧挨一个,用塑料布、塑料薄膜、油毡纸以及稻草做顶的临时住棚,苦笑着对肖敬山他们说:“担心我不相信你们的话?担心我体谅不到群众目前的困难?你们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是要赶时间多看些地方,多了解情况,好尽快把情况向县委汇报。”
肖敬山他们也就不再勉强,站在门口对李剑辉说:“路上要小心,雨大,山路很滑。”
李剑辉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回头大声地说:“党和人民是会来帮助我们、支援我们的。不要灰心丧气,要坚强起来,带领群众去战胜困难。”说完,又紧一紧雨布,向前赶路。
这一带都是红泥地,被雨水一泡,又沾又滑。李剑辉的一双赤脚早就被泡得像刚从冰库拉出来的冰鲜猪肉那样,红的是粘上来的泥巴,白的是被水浸得太久的皮。
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他饿得饥肠辘辘。但是社员群众都没法弄到吃的,他也只能让肚子空着,委屈一下。
他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浮山大队的庙仔村,看见左边树林里搭着三个大住棚,就走过去。
棚子很矮,只有二三十平方米宽,地上的稻草铺得很薄,里面却密密地挤了大大小小五六十人。顶上有几处还在漏雨。四周由于缺材料,也遮挡得不严实,雨水不时从空隙里随风泼进来。
“那不是公社的李同志吗?”棚子里门口有人大声地说。
李剑辉走近一看,原来是枊亭大队第五生产队的福财伯,就问:“福财伯,你们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福财伯说:“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地方弄饭吃。再挨下去就要饿死人了。”
李剑辉说:“怎么不请庙仔村的同志煮点稀粥来顶顶肚呢?”
老人望一望周围的其他人,苦笑着说:“请他们那位队长多借几把稻草都不肯,还敢请他们煮粥吃?”
“那怎么办?就这么挨下去?”
“我们目前是没有什么办法了。但是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共产党是一定会来解救我们的!”
“对!老人家说得好。”李剑辉感动地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共产党绝不会不顾人民群众的死活的!”
李剑辉仔细察看了其余两个住棚,情况都差不多,处境都很困难,都得不到当地干部和社员群众的帮助。他无奈地同群众挥手告别,急急忙忙地走向浮山大队的队部。
四
浮山大队的队部设在村东面最高的地方,是一栋新建的二层楼。办公室在楼下,楼上是干部们的休息室和会议室,舒服极了。外面风雨交加,办公室里却干净暖和。
党支部书记赵仕豪和党支委、民兵营长赵栋材坐在办公桌前抽“大前门”香烟。坐在他们对面的陈再生几乎已经磨破了嘴皮子,要他们发动群众支援一下柳亭大队的社员。但是他们仍是无动于衷。
这是浮山大队最有权势的两位铁腕人物。
赵仕豪今年四十岁,生得肥头大耳,身体粗壮。他父亲是粤桂边纵的老交通员,新中国成立前夕不幸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新中国成立后,党和人民怀念这位忠心耿耿的革命烈士,把这种深厚的感情倾注在烈士的后代身上。分田分地分革命果实的时候,让年仅十五岁的赵仕豪和他母亲住进最新最好的房屋,分给他们最近最好的田地。赵仕豪也因此被送到枊亭学校读书。但是小学还没毕业,他就不愿意再读书了。党组织又让他到高级社当民兵队长。成立人民公社后,又让他当大队民兵营长,并吸收他入党。“文化大革命”中他趁机钻营,到1969年重新建立大队党支部时,就当上了书记。这些年来,他自认为“根子正、历史红”,天不怕地不怕,为所欲为。浮山大队简直成了他的天下,他就是浮山的土皇帝。
赵栋材今年三十五岁,身高一米八五,是个高佬。他原在海军当兵,入了党,1965年复员回乡。由于他身高力大,“文化大革命”中又不离赵仕豪左右,东打西闯,远近出名,深受赵仕豪赏识,1969年接任了大队民兵营长。近年来,赵栋材又攀上黎飞龙和黄基隆,加任了公社民兵团副团长,成为浮山的第二号人物。
浮山大队两千多人口,没有一个人敢在赵仕豪和赵栋材面前说一个“不”字。1972年,赵仕豪认为大队部设在一个破庙里太难看,决定推倒重建,通知各生产队出钱出粮出劳力。赵栋材自然积极响应,通过黄基隆从公社的水利建设工程材料中弄来一批钢筋水泥。经过一年的苦干,一栋崭新的二层办公楼建成了。而赵仕豪的青砖平房也加上了一层红砖楼,赵栋材的泥砖屋也变成红砖瓦房。广大社员干部群众对此都敢怒而不敢言。1974年党内整风,六队队长赵汝山在会上批评赵仕豪不抓生产讲享受,揭发他和赵栋材有贪污盗窃行为。赵仕豪当场拍案大怒,说赵汝山诬蔑好人,攻击领导,想抢班夺权。赵栋材马上卷袖子摩拳擦掌,想对赵汝山动武,弄得整风会议不欢而散。农历七月十四,赵汝山的母亲因旧思想作怪,偷偷烧纸钱拜“鬼”,赵仕豪和赵栋财得知此事后趁机报复,说赵汝山支持其母带头搞封建迷信,开大会小会对赵汝山进行批斗,撤销他的生产队长职务,捏造材料上报公社党委,使赵汝山背上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
一个土改时入党的老党员在会上提了点意见,讲了几句真话,尚遭如此下场,谁还敢在赵仕豪、赵栋材面前讲个“不”字?
这一次柳亭大队的群众避水而来,困难很大,浮山的社员都看在眼里。但是赵仕豪却下通知:“柳亭大队的人常到山上偷砍我们的树当柴烧,最坏,不要理他们!”礼堂不肯借给人家住、生产队长屋不肯让出一间,稻草也不肯多借几把。
五
此刻李剑辉像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了进来,使三个人不免一惊。
赵仕豪向来看不起李剑辉,一看清楚是他来,马上装做若无其事,动也不动。
赵栋材一见是李剑辉来,两个月前到公社为他堂弟写证明到海南开砖窑被李剑辉顶住的事不觉在脑海里闪动,他把头向墙内一扭,喷出一大口浓浓的烟雾。
陈再生一见是李剑辉,高兴地叫一声“老李!”立刻站起来同李剑辉握手。
李剑辉对于赵仕豪和赵栋材的情绪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他同陈再生随便拉下一下手,然后取下竹笠放在墙角,脱下雨布挂在门扣上,找了一张凳子坐在赵仕豪和赵栋材的对面,高兴地说:“一下子把要找的人都找到了,真碰巧哇。”
赵仕豪和赵栋材都不出声。
李剑辉又说:“我刚从高岭大队来,那里的干部和群众不但主动把礼堂和能腾出的生产队队屋让给岗尾大队的群众住,还积极帮助樟山大队的群众在村边搭棚住,煮粥给他们吃,还送了不少旧衣服。我走的时候,高岭大队党支部正在开会研究如何全力支援兄弟大队。你们这里怎么样?”
陈再生说:“我正同他们研究这个问题。”说完就给李剑辉使眼色。
李剑辉却全不理会,接着说:“这就好,我在庙仔村边走进避水群众的住棚看了一下,他们确实很困难,有的人昨晚的湿衣服至今没有换,雨这么大,他们没法弄饭吃,至今还饿着肚子,地上铺的稻草也很少。上级党委和兄弟县、兄弟公社会来支援我们的,但是要解近渴还得靠近水。你们大队就在旁边,难道能见死不救,见到阶级兄弟有困难而无动于衷?”
赵仕豪没好气地说:“他们受灾我们也受灾,我们也有困难。支援他们,群众不愿意,我们说空话有什么用?”
李剑辉说:“哎,我刚在半路上碰见你们大队一个社员带着几件衣服和一锅粥去送给柳亭的群众。他说山上人也遭过灾,不过不是水灾而是旱灾,还不是靠平原的人接济。现在人家避难来了,我们能昧着良心,不理他们?我看群众还是愿意的,关键是我们当干部的要积极去带头、去组织。”
一说到遭大旱灾,赵仕豪不能不记起1949年的6月,那是他父亲牺牲的第二年,老天从2月起一直旱了四个月,山里大部分土地种不下,没得收。山下开始收旱稻的时候,他同他的母亲不得不挎着篮子下去讨饭。每到一个村,老百姓听说他们是山里来,都停下自己的筷子,把粥倒进他们的钵里,有的还朝他母亲篮里那个补了又补的布袋塞了几把米,他望了望窗外没有停过的大雨,态度有所缓和地说:“这样吧,我们开个生产队长会,把情况给他们说说,看看他们的意见,然后再由他们去给群众作动员。”
李剑辉和陈再生异口同声地说:“好!古人都说要将心比心。我们是共产党员,更要顾全大局,发扬共产主义风格。什么时候开队长会?”
赵仕豪说:“现在就通知,人什么时候到齐什么时候开。”
李剑辉说:“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要走了,请仕豪同志代我向各位生产队长和社员们问好。只要讲明道理,相信浮山大队的同志们会尽力帮助受灾群众的。”
陈再生问李剑辉:“你去哪里?”
李剑辉说:“回公社。县委催着要我们尽快把灾情和各个大队抢险救灾的情况汇报。尤其是要把舍己为公,相互帮扶的事迹汇报上去。”他站起来,注视一下赵仕豪,戴好竹笠、披上雨布,想同赵仕豪和赵栋材握手告别。但他们两人只顾自己讲话,而且赵栋材的样子好像很不高兴。
李剑辉大声地说:“我走了。”然后跨步走出这栋安稳的新楼。
陈再生也穿着雨衣追上来,两个人并肩边走边谈。
陈再生问:“新花镇的情况怎么样?其他地方的情况怎么样?”
李剑辉说:“还没有听说有伤亡。镇上的情况我还未详细问,估计不会很严重。靠堤那五六个大队都上堤了,在堤上搭临时住棚。”
“你家里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李剑辉被陈再生这一问,心里突然跳了一下。他离开家好几天了,怎能不记挂老母亲和老婆、小孩。但他很快安定下来,反问陈再生:“你们这一片的人员都安全吧?”
“只有柳亭一个社员,听说是走到半路又回村拿什么东西,结果至今不见回来。其他情况你都看见了,我能说的你都知道了。”
快到水边的时候,李剑辉问:“现在几点?”
陈再生看看表,说:“五点半。”
李剑辉站住说:“糟糕,我叫陈师傅天黑前到这里等我。我们要在水边淋一个钟头雨。”
陈再生说:“去看看吧,说不定船早就来了。”
他们走到水边,果然看到公社的那条小“汽船”靠在这里。
李剑辉高兴地说:“陈师傅,你们这么早就来等着?”
船上的陈师傅穿着雨衣出来说:“你不是说县委要汇报,时间很紧嘛。只能船等人,怎能叫你等船?”
李剑辉要上船了,他紧紧地握着陈再生的手说:“我看得出,赵仕豪他们对帮助别的大队社员渡过难关的思想还不一定通。你还要继续做他们的工作。尤其要在生产队长会上给大家讲明道理,进行忆苦思甜的阶级教育,动员浮山群众大力帮助解决柳亭大队群众眼前的困难。上级党委很快会来帮助我们的。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别把身体搞垮了。”
陈再生紧紧地握着李剑辉的手,感动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