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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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超强台风中心登陆了

这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次大台风,怪台风!

19日上午,气象台根据它移动的方向和前进速度,报告说它将于下午在台山到阳江一带沿海地区登陆。也就是说,强台风登陆的位置距离新花公社至少150公里以上,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有好几个大队党支部虽然开了会,传达了上级关于做好防风防洪的指示,却没有开展防风防涝的具体行动,甚至集中一大批群众在“政治学校”和“政治夜校”里开大会,读报纸,搞“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新花公社领导班子里面,黄丽英下到一个大队后,称感冒发烧,回公社宿舍睡觉。黄基隆上午骑单车跑了两个大队,中午回来说心脏不舒服,头又痛,下午便在家睡觉了。陈再生下午回到公社,马上找来几个大队的民兵干部贯彻县武装部的通知,研究带领民兵“继承毛主席的遗志,紧握枪杆子,反击右倾翻案风,把革命进行到底”的问题。只有李剑辉和金昌荣下到大队还没有回来,办公室主任王光华在公社机关处理日常工作。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台风中心19日下午到达台山东南方一百多公里海面以后,却突然折向西行,越过阳江海面,继续西行……它像侦探到机密狡猾的敌人,有意选择对方防御阵线中最薄弱的环节进行冲击。

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的下着,天越来越暗,风越刮越猛。

各乡里原来用以广播悼念毛主席新闻的高音喇叭又开始重复播报省市广播电台发布的强台风紧急警报:

“第19号强台风中心风力12级,可能于夜间在电白沿海地区登陆。”

“第19号强台风中心风力12级,已经越过电白海面,正以每小时十五到二十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

警报显示:新花公社正是强台风登陆必经之地。危险离他们越来越近。

9月19日傍晚,在金厝大队第四生产队李剑辉的家里,一盏煤油灯在不断地摇晃着,年过六旬的母亲陈荔叶坐在竹椅上,两手紧紧地搂着六岁的孙子李勇和四岁的孙女李霞,忧心忡忡地望着屋顶,倾耳听着屋外纷杂、可怕的风雨声,自言自语:“这么大的风雨!看这阵势,风雨还要更大啊?!”

当天下午,陈荔叶那当生产队长的媳妇江美珍去大队开了半天会,回到家急急忙地扒了两碗饭,就说要去找队委商量防风防涝的事,又说要去检查各家各户的房子牢不牢,就出去了,现在已经快半夜了,她还没有回来。陈荔叶担心得一宿没有合眼。孙子孙女被大风雨惊醒后吓得睡不着。她就让他们靠在自己的身边。这样,她才安心一些。

陈荔叶的丈夫在30多年前被日本侵略者拉去修炮楼,活活被折磨死了。没人知道,她一个女人下了多大的决心,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才带着儿子李剑辉熬到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天!后来,她还是咬着牙,守着李家这个唯一的孩子。她宁愿自己吃苦,也要送儿子李剑辉去读书。她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家务,不辞劳苦,也要支持他当干部,像那些解救他们脱离苦海的人那样,做一番大事业。她给他娶了一个贤惠的媳妇,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此刻,外面风雨交加,她怎能不挂念儿子和媳妇!

自从防震以后,儿子有一个多月没回来过了。她猜想儿子现在肯定风里来、雨里去,带领着群众一个劲地抢险救灾。她还想到这么大的风雨,国家和人民肯定要遭受很大的损失,风雨一过,又要靠政府来救济,靠干部来领导大家去战胜困难。她松开两手来摸摸孙子、孙女的头,轻轻地叹息:“唉,做人的父母不容易,当好共产党的干部更不容易啊!”

“轰隆!”屋外一棵大树被刮断,倒下来了。紧接着又是一阵闪电,一声比一声轰响的巨雷。

小勇和小霞惊恐地看了看紧闭着的门窗,又望了望祖母那布满皱纹慈祥的脸,紧紧地偎到祖母的怀里。

“咚咚咚!”忽然有人拍门,同时传来一位妇女的叫声:“妈,快开门!”

陈荔叶听出是媳妇江美珍的声音,赶紧放开两个孩子,走过去开门。门栓一拉开,狂风夹着雨水,就像一只猛虎一样冲了进来。要不是媳妇那健壮的身体挡住,陈荔叶肯定会被推倒。江美珍两手用力抓住两扇门向后一推,用屁股使劲一顶,才把门关上,赶紧把门栓插好,才拿开雨衣的帽子,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气喘吁吁地说:“妈,外面的风雨特别大,但是台风中心还没有登陆,现在情况很紧急。我同阿贵他们马上要去抢救队里的东西,还要派人去护堤,不能来照顾你们了,您跟孩子们在家要多加小心!”

这个时候,陈荔叶不知道为什么,借着屋里微弱的灯光,动情地端详着本来已经十分熟悉的媳妇江美珍:剪着短发,圆胖的脸上有两条浓浓的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和总是含着笑意的樱桃小嘴。她才刚刚三十二岁,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是由于操劳过度,眼角上已经刻下了在煤油灯下也明显可见的鱼尾纹,两颊上还有稀疏的雀斑。“多好的儿媳妇。多好的干部。这才是毛主席教导出来的共产党员呵!”这位勤劳朴实又刚强的农村大娘在心里发出无限的感叹。

江美珍向来对婆婆十分孝顺、敬爱,此刻却一点也没有留意到婆婆异样的表情。她看看站在婆婆身边的两个孩子,用两只冰凉潮湿的手按在他们的肩上,弯下身子,疼爱地说:“小勇、小霞,要听阿婆的话,知道吗?”

“知道,”两个孩子都懂事地回答。

“嗯。”江美珍满意地放开两个孩子,重新戴上风雨帽,想了想,又拿下来,对婆婆说:“我们队委已经研究了,老昆伯负责照顾社员家属。还有,老金叔今天下午到我们大队来,说剑辉已到柳亭、后江、前江那几个大队去了,他很好,要你不用挂念。”陈荔叶问:“你老金叔现在哪里?”她其实很想见见金昌荣,当面打听儿子的情况。

江美珍说:“老金叔刚才又去找剑辉了,说有紧急事情找他商量。”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样把风雨帽戴上,又不忍心地看了看婆婆和两个孩子,说:“我走了。”就拉开门栓,一闪身出到门外,又赶紧把门一拉,重新关上。

“快把门栓上好!”她在门外大声地喊着。当她确定陈荔叶上好门栓之后,一转身钻进了狂风暴雨之中,敏捷地、飞快地前进……

李剑辉18日晚上从黄基隆的家里出来,回公社拿了随身的挂包,骑上自行车,赶到柳亭大队,连夜找党支部委员们开会,同他们一起研究防风防涝的问题。然后同大队干部一起挨家挨户动员群众:不安全的房子,能加固的马上加固;顶不了暴风雨的防震棚先拆掉,把材料保存好;鱼塘的堤坝不高不牢的要加高加固,闸门坏的要修……

当晚,李剑辉干脆就在柳亭大队部过夜。第二天一早,他又马上到后江大队,照样先找党支部委员们开会,讨论防风防涝的问题,然后又找了一些生产队长了解情况,又看看部分社员的房子和防震棚。下午两点他在一家相熟的社员家里交了4两粮票、2毛钱,匆忙吃了午饭,又马不停蹄地到前江大队。

前江大队党支部里,青年女支部书记柯红梅正在开会。她的对面坐着总辅导员柯文和会计柯秋木。他们都是支委,李剑辉都认识,另外还坐着几位不认识的青年男女。

李剑辉以为他们已经收听到强台风消息,主动开会研究防风防涝的事,很高兴地说:“你们已经先开会了。好哇!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就要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走在群众的前面。”他数一数到会的人,“咦,永毅叔和阿胜怎么都不来参加?”

柯红梅说:“我们这是研究办政治学校和政治夜校的问题。他们都说自己有事,不肯来。”

李剑辉一听马上生气了,批评柯红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赶紧全力以赴带领群众做好防风防涝的工作,却坐在屋里,关起门来研究政治学校的事。难道这就叫突出政治?这也叫抓大事吗?”

柯红梅今年二十三岁,梳着两条尺把长乌黑的辫子,脸上五官匀称,身材适中,一看就知道是个健壮、单纯、能干的农村姑娘。她从1973年高中毕业后就回乡参加劳动。1974年县委书记杨丰易带第一批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到前江大队蹲点时,发现了柯红梅这棵“好苗子”,年底就培养她入党。1975年初改组大队领导班子时,杨丰易把当了十几年党支部书记的柯永毅降为副书记,让柯红梅当党支部书记。1975年底,公社出“光荣榜”时,前江大队是“学大寨先进大队”。县里出“光荣榜”时,前江大队的名字竟排在“学大寨先进大队”一栏的最前面。

一年多来,这位刚刚走上社会的年青女党支书,见到的是奖状、红旗,听到的是县委书记、公社党委书记、报社记者的赞扬声,何尝有人在她面前大声地批评过她?所以她对李剑辉的批评很反感,但又觉得他是上级,不敢当面顶撞。其实她心里很委屈,因为办好大队的政治学校和政治夜校是地委和县委的文件通知,强调“以政治学校阵地,搞好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是当前最重要的头等大事”。黎书记去县城路过这里时,还特别交代:“前江大队是县委和公社常委的点,前江的政治学校是全地区都出名的,一定要坚持下去,做到十二级台风吹不倒、泰山压顶也不垮。”

而现在……她低着头,两手不断地摆弄乌黑的辫子。

柯文和柯秋木都为柯红梅抱不平,但是也不敢当面反驳李剑辉,同样坐在那里沉默。其他人更不敢出声。屋子里的空气显得很沉闷。

李剑辉说:“气象台预报强台风中心还在继续西行,对我们这里的影响和破坏将越来越大。地委、县委都已经发了通知,要求各级党组织认真带领群众做好防风防涝工作。”他看着柯红梅还有点稚气的脸,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把研究办两校的事暂时放一放,马上开个支委会研究防风防涝的问题吧。”

“嗯。”柯红梅顺从地点了点头,站起来马上去找支部副书记柯永毅和民兵营长兼治保主任柯胜。

前江大队党支部支委会开得很短,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各个支委根据李剑辉的意见,马上分头到各生产队找队长布置任务。

李剑辉也到村里和田地里去检查督促。在大队代销店吃过晚饭后,他又冒着越来越猛烈的风雨到各个生产队去巡察,一直到夜晚十一点多才回大队部。

他刚躺下想睡一会,金昌荣就“咚咚”地拍门。李剑辉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点着灯,惊奇地说:“昌荣叔,这么晚了,你有要紧事?”

金昌荣一边摘下头上湿漉漉的竹笠一边说:“我猜得一点也没错,你准是在前江落脚。”他看了看李剑辉:“你还睡得着?书记不在了,全公社几万口人,几万亩田地的责任可全是由你来负担啊!你应该想得多一些。”

李剑辉默默地点了点头,搬来一张椅子请金昌荣坐下。说话间住在大队部的柯红梅和两个女青年、柯秋木和一位老保管也都纷纷赶到李剑辉住的房间。

金昌荣看看自己浑身上下还在滴水的衣服,说:“不坐了。台风中心还未登陆,雨就下得这么大,我们应该预防新花江里的大水。我来找你主要是讲这么个问题。”

李剑辉想了想说:“您的意思是担心大堤不安全?”

“是呀!”金昌荣说:“从今天下午到现在都刮大风下大雨,而且越来越大,不出明天,上游山区的雨水就会顺着新花江变成洪水压到我们这里来。大风最多刮坏庄稼、房屋,要是新花江堤大坝崩了,江水泛滥,那可就一切都遭殃了。这不能不防啊!”

李剑辉被金昌荣一提醒,顿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脸上的那块伤疤随着一次深呼吸在灯下闪动了一下。他在屋里踱了好几步,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马上通知各大队派人带着工具,上大堤加固加高。”

“马上通知倒不难。可是恐怕不一定马上就有人上大堤。”金昌荣气愤地说:“听说有的大队有些人对这场强台风根本不当一回事,还叫社员穿上木屐,拿着书本斯斯文文地上学校。这,这可是要出问题的。”

柯红梅红着脸,马上把头低下来。

李剑辉说:“把利害关系摆出来,把道理说清楚,大家还是会想通的。”他问柯红梅:“找过永毅叔和阿胜商量了吗?”

柯红梅“嗯”了一声,说:“早些时你批评我后,我就马上找永毅叔和胜哥商量了。支委们都下各生产队,动员青壮年社员立即上大堤做防护工作。”

李剑辉对柯红梅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金昌荣说:“让社员搬回屋里住的问题,县委还没正式答复。风越来越大,我看还要马上通知大家搬回屋住。”

金昌荣说:“这个不用通知了,许多群众早就自己搬回去了。等领导通知了再搬就要死人了。”

李剑辉对金昌荣很尊重,不管他态度怎样,还是虚心地征求他的意见:“昌荣叔,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再沿大堤走回去,一路动员附近各大队,明天一早马上派人上堤。我还得在前江大队抓点,尽量带领多点人马明天上午上大堤,突击把大堤加高加固。”

金昌荣点头说:“行,就这么办。”他戴好竹笠,披好雨布,先走了。

9月20日,天才麻麻亮,前江大队的四百多名社员吃过早饭,带着工具,顶着大风雨上大堤了。后江大队的、金厝大队的、樟山大队的……所有大队的社员都陆续上大堤了。不过,有的大队来的人员多些,有的却很少。像浮山大队,因为党支部书记赵仕豪向来看不起李剑辉,自恃浮山大队地势高,不怕大水淹,所以磨了老半天总共才派了不到四十个人。但是,凡是上大堤的社员都晓得这是关系自身利益的大事,斗志都很高,干劲都很足。

在二十多公里长的新花江南大堤旁边汇集了几千名精壮的公社社员,几乎每隔一百公尺就有一条顶着呼啸狂风和瓢泼大雨的“人龙”,从两三百公尺远的地方把泥土挑到大堤上,加高加固。远看过去,大堤上密密麻麻地全是人,打椿的,打夯的……

社员们有的穿着带帽的胶布雨衣,大多数披着一块塑料布,戴着竹笠。但不管穿戴什么雨具,都抵挡不住这么大风雨的冲击。几乎每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雨点打在脸上、小腿上、手臂上,痛得像被小石头打到一样。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半途逃回家,个个奋勇向前,干得热火朝天。

李剑辉披着一块透明的塑料布,戴一顶旧竹笠,挑大一担粪箕,泥土装得满满的,在人流中健步如飞。他把泥土倒在大堤上,又挑着粪箕往回赶。

突然有人大声叫喊:“不好!救人,快救人呀!”

原来是一位女青年在堤上被旋风卷起一尺多高,摔倒在斜坡上,一直滚到堤下。

李剑辉立刻丢下担子,飞快地朝受伤的女社员冲过去。在大堤上打夯的前江大队党支委、民兵营长柯胜和几位青壮年社员也快步向这位女社员冲去。大家七手八脚把这位女社员扶起——原来是柯红梅,只见她浑身湿透,嘴唇发黑,脸色苍白,已经不省人事。她这一次真的想要带头干好,可惜当了支书以后,参加重体力劳动少了,体质大不如前了。

柯胜见柯红梅慢慢睁开眼睛,生命没有大碍,叫围在旁边的两位身体较好的女社员赶快背柯红梅到大队合作医疗站救治、休息。

中午,天空突然黑得像锅底。无数的云片东突西滚,上下翻腾。像是千军万马在进行比刘邦项羽垓下之战还要激烈的恶斗。大风不是从一个方向吹过来,而是忽东忽西、忽大忽小,有时还像是从地里喷出来的,一直往天上卷,使人脚跟飘浮,大有升天做神仙之感。取土的坡地和大路旁碗口粗的麻黄树都被拔出了好几棵,其他的也都被刮得东倒西歪。雨点简直就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利箭。人走路都很困难,不要说干活了!

有经验的柯永毅附在李剑辉的耳边大声地说:“老李同志,台风中心登陆了,而且经过我们这里了!”

李剑辉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拿出包裹的手表一看,快十点了,大声地说:“通知各大队基干民兵在堤上留守,其他社员马上收工撤退!”

各个大队的社员像得到军令一样,马上迅速地往回撤。

李剑辉冒着狂风暴雨,巡看了近处的几段堤面:已经普遍加高了半尺,桩也打得差不多,有些需要“动手术”的地方已将软泥挖出来,填上沙包和石头。确保没问题后,他才跟在社员的后边回前江大队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