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人狱事一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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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囚秦

秦王嬴政之于韩非就如一部现代版的“爱情”传奇故事。话说韩非待字闺中,“玉照”传遍七国。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是爱情的承诺、永恒的誓言。媒人拿着照片还一通介绍,认为是天大的好事,男俊女俏、男才女貌、门当户对、郎情妾意,于是秦王不择手段要得到韩非。“秦因急攻韩”,动用军队攻打一个国家,只为了得到一个盛装的“新娘”,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如同天下最有排场的婚礼,韩非得到了最高礼遇。这边“抢婚”是真,那边“留人”是假,“新郎新娘”顺利见面。但见面不如闻名,这韩非居然口吃到如此程度,当时还以为是缺陷之美,还以为是断臂的维纳斯,却不知美人的缺陷也是缺陷,忍受缺陷绝对是一种苦痛,最终还不得不承认,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秦王就没有毛病吗?秦王失望了,失望的又岂止一个秦王,双方都开始徘徊犹豫。等到第三者插足,李斯出手,毒杀了韩非,秦王后悔了,有缺陷的美人她到底还是美人,跑掉的鱼永远是最大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失去的永远是最心爱的,这时候就该开始永久地怀念,永远地思念,心口亘古不变地痛,最后如同祥林嫂般向人讲述这一段“我真傻”的“爱情”传奇。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这给人一种错觉,似乎韩非子是在秦国被囚禁之后写下《说难》《孤愤》的。司马迁当然明白,韩非在入秦之前已经写就十余万言,司马迁这么写只是行文的需要,不能理解为司马迁的错误。司马迁在《史记》中全文转述了韩非的《说难》,可见司马迁对韩非文章的高度认可。秦王(当时还只能称秦王而不能称秦始皇)极度赞赏韩非的著作,因为韩非写的是“帝王之术”。

韩非子一般被认为是法家思想的杰出代表,既然只是思想代表,也就是说他长于理论而缺少实践。在他之前,法家分为三派:一重势、一重术、一重法。以慎到为代表的“势”派,强调权力与威势最为重要,主张在政治和治国中用“势”;“术”派以申不害为首,重视“术”,即政治权术;商鞅是“法”派的代表人物,主张治国用法律和规章制度。冯友兰认为:其能集此三派之大成,又以老学、荀学为根据,而能自成一家之言者,则韩非是也。

韩非是集众人所长,认为“势、术、法”三者不可或缺。他在其著作《韩非子·八经》中说:“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则不非,鬼则不困。势行教严,逆而不违……然后一行其法。”翻译成白话大意是这样:明君如天,执法公正,这是“法”的作用;君主驾驭他人时,神出鬼没,令人无法捉摸,这就是“术”的运用;君王拥有威严,令出如山,这就是“势”。三者“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韩非子·定法》)。“法、术、势”三者结合基本是韩非子理论的精华,这种理论正好适用于春秋战国的混乱到秦汉一统的历史进程。李斯毒杀了已经被他送进监狱的同学韩非子,是出于嫉妒,对其学说却心悦诚服,称之为“圣人之论”“圣人之术”,是治天下的“帝道”。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韩非子是韩国(今河南西部)人,王室后裔,约生于公元前280年(周赧王三十五年),死于公元前233年(秦王政十四年)。“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韩非是法学天才,也善于学习,师从荀子,还研究老子的道家学说,应用到法家。韩非子的学习成绩很好,“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李斯就是法家的著名人物,却认为自己的成绩不如韩非。

韩非的强项是著书立说。“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有口吃的毛病,可能正因为是结巴,不能像苏秦、张仪一样凭借利齿游说天下,便扬长避短,用心写作,以学术著作闻名于世。韩非的著作传到秦国,秦王成为他的知音,非要见见这只下蛋很好吃的鸡。

韩非的政治思想是先秦新兴地主阶级政治思想发展的标志,他的著作之所以得到秦王的高度认可,是因为其同学李斯已经在秦国身体力行,极力推行变法图强,而秦王也希望变法,推行法治,实现其富国强兵、兼并六国的理想。韩非的理论正好符合秦国现实的需要,他死后,其政治学说基本被秦王朝所采纳,有效地打击了旧贵族的复辟活动,巩固了新生的封建生产关系、政治制度,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强大的封建中央集权专制国家。

韩非是荀子的学生,荀子主张“人性本恶”,韩非对此也深信不疑。但他在根除人性的恶上又与其老师有不同见解,他对荀子通过文化教育使人向善的一套理论根本没有兴趣。他认为正因为人性恶,用法律最有效,法律能做到令行禁止,教人如何趋利避害。他认为应该从现实出发,绝不能寄希望于教化把人民大众改造成新人。韩非强调刑罚的作用,他看出了统治者与人民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利害关系,要使人民心甘情愿接受统治,仅仅依靠教化是不可能的。他说:“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外储说》)韩非剥去了儒家“仁义”的外衣,主张用刑罚来强化统治。

韩非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他深深懂得,每个时代的变化,都有它不得不变化的原因,因此只能现实地对待已经变化了的世界,他的寓言故事“守株待兔”就是讲述这个道理。“是古非今”的传统如今依然存在。的确,古代的人或许真的比较纯朴,值得称颂,但那是当时的物质文化环境造成的,并不是说古代人们的道德品质就一定比后人高多少。韩非子说古代“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韩非子·五蠹》)。韩非子是不是最早论述人口问题的,笔者无从知晓,但马寅初的“人口论”基本就是这一观点,影响了今天的“基本国策”。这是题外话,不提。战国时期的人口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各国不是觉得人多,而是觉得人少。人少了,财源不广、兵源不足,就不利于开疆扩土。从这一点上看,韩非的人口论是有局限性的。

韩非认为,新情况产生新问题,只能用新方法解决。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守株待兔”。众所周知的寓言故事:“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讲故事的重点在后面的议论:“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韩非子的这种思想如今看来就是一种“与时俱进”的变革观点。

韩非是王族出身,因此操的是君王的心。韩非论述政治,他认为君王不应当亲自动手做任何事情,一切需要办的事情都应假手别人去做。他说君王应如“日月所照,四时所行,云布风动;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乱于法术,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韩非子·大体》)。韩非子设想的治国之道大体如下:君王统治百姓,靠的是法律和威势,而不需要君王有特殊的才能和道德。君王不用事必躬亲,只要他有驾驭人的权术,就可以物色到会制定法律的人和会办事的人。君主所要做的只是:完成任务有赏,完不成任务受罚,仅此而已。

韩非所说的治国“二柄”就是“赏”与“罚”,君王掌握这两项大权即可。韩非说:“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也就是说,君主治理天下,要遵循人性,人性之中,有所爱,有所憎,赏罚就能发挥作用,就能做到令行禁止,就具备了治世之道。

前面说了,韩非的学说也来源于老子,因此,他所主张的治国之道有些类似于道家,如《庄子·天道》中说:“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法家的主张是现实主义,儒家的主张是理想主义。儒家指责法家卑鄙、粗野;法家则认为儒家书生气不切实际。儒家认为,要靠礼和道德,而不是靠法律和刑罚来治理百姓。但在思想上儒家和法家一样,认为社会阶级没有高下之分,在法律和统治者面前人人平等。法家所做的只是把贵族的地位降低,而不是提升庶民的地位,君王靠奖惩来统治一切人,而把“礼”抛到一边。韩非自己作为贵族却极力主张打击贵族势力,自然受到韩国贵族的一致打击,韩王不支持,韩非在韩国就只能搞理论研究。

韩非的理论成果深得秦王的喜爱,秦王为了见到韩非,居然派军队攻打韩国。韩王本来就不认为韩非有什么用,便顺水推舟,将韩非送给秦国。秦王终于见到了韩非,自然非常高兴,可能本来想与韩非好好探讨一下治国之道,却不料韩非口吃,居然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费劲,满腔的热情大打折扣,没能立刻重用韩非。另外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所谓“见面不如闻名”。既然说不行,那就还是写。《资治通鉴》记载:“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殉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韩非作为韩国贵族,在韩国不被重用,为秦国出谋划策本不为过,但见面的第一个主意就是要秦国先灭了韩国,违背人之常情,也给李斯以口实。《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同意,“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韩非由此进了监狱。进了监狱的韩非本来还想上书为自己辩解,但李斯不会给老同学这个机会,早早逼迫韩非服毒自尽。秦王后悔将韩非关进了监狱,想赦免他,但为时已晚。“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法家思想集大成者就这么草草囚秦而死。

司马迁评价韩非至少有两处:其一,“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其二,“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

司马光认为韩非向秦王献策,第一就是要灭掉自己的祖国,目的只在于证实他的学说和才能。因此对韩非评价不高,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故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对于韩非是否上书秦王嬴政出卖韩国,柏杨持不同的观点,柏杨认为《史记》《战国策》中均不见韩非上书一说,仅司马光在其《资治通鉴》中有上书一文,只是一桩政治上的小把戏。因为在现实政治上,司马光的对手王安石是一位披着儒家外衣的法家支持者,而韩非是法家学派的始祖,正好利用这封卖国上书,把法家丑化,使人们产生“法家就是卖国贼”的印象。

《荀子》曰:“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韩非本为贵族,身不能行;天生口吃,又不善言。但通法术,能写,算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