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洛布鞋店隔壁的圣詹姆斯大街6号是洛克商店，这家商店早在1765年即搬到现在的房子里，据说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帽子商店。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还卖军帽，当年对抗拿破仑的英国名将纳尔逊和威灵顿曾在这里买过军帽。我看见酒店的门童戴的礼帽很有腔调。洛克商店还提供郊游的基本用品，如手杖、打猎用的弹药包和渔具包。我们对帽子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拐进大街上另一家稍微显得时尚的猎具店，迈克看中一只可折叠的皮具三角凳，造型非常可爱，很适合在郊外使用，但价格不菲，迈克最后还是买下了。迈克很忙，有空时还要寻觅美食，我很纳闷他如何使用这只三角凳，回上海后我忍不住问他：“你不会是把它放在汽车后备厢里吧。”迈克认真地回答：“放在我书房里呢。”当成玩具，也不错。

由于我们忙着买鞋购物，忽略了圣詹姆斯大街3号的贝里·布洛斯和拉德葡萄酒商店，这家店里有意思的不是葡萄酒，而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两杆秤，都是18世纪的东西。据《伦敦散步》作者鲍威尔介绍，那杆小一点的秤现在仍可以使用。我们很难想象1760年时它是用来称顾客体重的，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19世纪末，因为那时用于称人的秤很少见，而当时的贵族对自己的身材很敏感。为了准确测量体重，有些人坚持要脱得一丝不挂，商店此时只能关门停业。手写的记录被保存在商店的大壁架中，我们可以看到19世纪的显贵弗里斯四世男爵的体重记录不是500斤，而是500次，比如：“1864年7月27日，172磅，记录于1点半；173磅，记录于下午2点，吃下两块排骨和一品脱樱桃之后。”他怎么与我儿子一样顽皮啊。

壁架里最有趣的记录是有关乔治三世家族的。这并不让人觉得奇怪，乔治王室向来以搞笑著称。1688年光荣革命后，英国议会占据主导权，1714年，安妮女王去世，斯图亚特王朝结束，议会选择了德意志一个小王国汉诺威的国王乔治一世来继承王位，他的母亲是詹姆斯一世的外孙女。相比乔治，与王室血缘更近的至少有57位，但他们都是天主教徒，为以新教立国的英国人所不许。这位仅以新教徒身份达标的54岁的新国王对大英帝国一点都不感兴趣，对英国政体无知，也不会说英语，只能稀里糊涂地上任。丘吉尔评价老乔治“头脑简单，举止粗俗，固执己见，态度严厉”，是一根筋的人物。在汉诺威，他被一位瑞典上校戴了绿帽子，于是他将妻子锁在塔中，不许她与自己的子女见面。这并不意味着乔治很忠诚，他有个骨感到绰号为“麻秆儿”的情妇。他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身材肥胖，人称“大象”，两人的关系很好。麻秆儿、大象，加上两个土耳其仆人，成为宫廷独特的风景线。

1727年继位的44岁的乔治二世与父亲很相似，虽然他痛恨老乔治——父亲先是将他软禁，然后驱逐出王宫。还好是在开明的英国，要是在当时中国或是俄罗斯这样的专制王朝，乔治二世不是被废，就是被杀。小乔治与父亲最不同的一点是依赖聪明的王后卡洛琳，但据传卡洛琳与沃波尔有染。沃波尔是英国第一位首相，在老乔治时代是重要的政治人物。当时的首相并不是尊称，只是意味着“议会中英王乔治最爱的马屁精”。所以，他坚称自己不是首相。但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21年之久，是英国首相最长的任职纪录。

当然，他得到了卡洛琳的鼎力支持，比尔·布兰森在《趣味生活简史》中把卡洛琳评价为“勤劳而不断进取”。1730年，她下令把那条小小的韦斯本河改道，变成海德公园中央的一个大池子。以往欧洲的人工湖严格按几何形状修建，不是长方形的就是圆形的。卡洛琳所建池子的革命性在于呈曲线状地往前流淌，浑然天成，这个名为蛇河的池子今天还在。卡洛琳大胆的园艺有时没有底线，她占用海德公园的200英亩土地建造肯辛顿宫，不准老百姓再走公园里的几条林荫小道，只是在部分时间或星期六才允许衣着体面的人通过，引起众人不满。卡洛琳还想得寸进尺，问沃波尔把詹姆斯公园买下需要多少钱，幸好沃波尔的脑子还算清楚：“夫人，只要1克朗。”克朗是旧时的5先令硬币，它的另一个意思是王冠（crown）。

此时，英国人民正处于将要站起来的过程中。

当然，在19世纪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伦敦的大公园还是排外的，只有时尚的和有地位的人士才允许进入，中产阶级也不能进入。摄政公园在1835年以前干脆收门票，以防止普通人把小径搞乱，影响格调。至于其他的新兴城市，当时还没有工业呢。真正对大众开放的公园起于纽约的中央公园，《来去美国》中我详细写过。上海的公园以前一直收门票，好不容易浦西的公园不收了，偌大的浦东世纪公园继续收10元钱的门票。

卡洛琳去世后，沃波尔倒台，1757年英国迎来了伟大的首相皮特。乔治二世不喜欢皮特，但很尊重他的才能。皮特很坦诚：“为国王效劳可以说是一种义务，但对于那些有这个荣誉的人来说，却是世上能想象得到的最坏的差事。”

由于乔治二世的儿子先于父亲去世，22岁的孙子乔治三世在1760年继位，他是汉诺威王朝第一个出生在英国且能讲地道英语的国王。乔治三世比他的父辈更像国王，形象高大，有责任感，对宗教也很虔诚。虽然妻子的相貌与性格皆差，但他对家庭忠诚，生育了15个子女，其中7个长大成人，与上个朝代的查理二世只有14个私生子女迥然不同。乔治三世有做好国王的雄心，想回到斯图亚特王朝的老路上去，不想受议会的摆布。但时势不同了，给他的历史空间太小。而且乔治三世尽管谨慎，细节把握得很好，大局观却很一般，他曾罢了皮特的相位，让他儿时的玩伴诺思勋爵当首相。但诺思可能是史上最差的英国首相，他在议会里觉得十分无聊，一会儿打起瞌睡来，让人在演讲者快讲完时再叫醒他。

乔治三世在位时最大的败笔是失去北美殖民地。悲剧的是，1788年他开始出现癫狂的迹象。是紧张的政治所致，还是得了罕见的疾病？历史上有过争论，现在看来是后者。当时，国王的疯癫差点引起宪政危机，幸好乔治三世突然恢复理智，危机才算过去。1810年，国王又陷入不可救药的疯癫状态。在生命的最后10年中，他认为自己是诺亚方舟中的动物，慢慢变成了一个失明的、自言自语、穿着紫色晨袍在温莎城堡走廊踱来踱去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让人怜惜。但丘吉尔认为，乔治三世的失败有利于议会制度的完善和英国民主制度的彻底完成。皮特倒没有患精神病，但沉重的压力让他把自己锁在阴暗的小房间内，后抱病复出，死在上议院的演讲台上。

伦敦商店（聂子淮摄）

比起发疯前热爱农艺、举止谦逊的“庄稼汉乔治”，他的一帮儿子是典型的活宝，他们行为古怪，不得人心，这些肥硕的汉诺威王子有时被称为“维多利亚的坏叔叔”。威灵顿公爵说，他们是“套在任何政府脖子上最该死的磨石”，“他们直接侮辱了英国三分之二的绅士”。这在贝里·布洛斯和拉德葡萄酒商店的壁架称重记录中得到体现。

“坏叔叔”排行老二的是约翰公爵，1800年，约翰穿靴称重204.5磅，约92公斤。1809年，他的情妇玛丽·克拉克接受贿赂任免军官，令他以往改革家的形象大坏，不得不辞去职务。詹姆斯宫旁高大的建筑兰卡斯特府邸是约克公爵在1825年修建的，他当时已负债累累，认为自己会继承哥哥的王位，所以要修建适合自己身份的建筑，但他比乔治四世还早死3年。兰卡斯特府邸落入债主的手中，20世纪归属国家。

“坏叔叔”威廉，也就是后来的国王威廉四世（1830—1837），1800年的体重为穿靴称189磅，他胃口极大，至少生了10个私生子女，没有一个是合法的。他曾在海军服役，行为古怪，也被称为“傻瓜比利”，所谓Sailor Billy和Silly Billy。他比哥哥乔治四世朴素得多，加冕典礼费用仅是哥哥的十分之一，这让伦敦人十分满意。

“坏叔叔”坎伯兰公爵，1799年穿靴重189磅。他的行为让人恐惧，只要坎伯兰走在街上，就会招来人们的嘘声。他向法国修道院的修女们抛媚眼，企图强吻院长；中年时企图在人家的卧室里强奸大法官的妻子；他与贴身男仆塞利斯的妻子通奸，被塞利斯打得遍体鳞伤，不久后这名男仆被割了脖子；他让格罗斯福小姐的丈夫戴了绿帽子，后者也被割了脖子；他还在议会选举中行贿，出钱让人举行反天主教游行，等等。

“坏叔叔”坎布里奇公爵，1822年体重226.5磅。

肯特公爵，体重232磅，他不是“叔叔”，而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爸爸”。

据《浮华奢靡的乔治王朝》作者泰瑞·狄利介绍，贪吃的乔治王朝发明了：一、美味的烤土司；二、好吃的约克布丁；三、巧克力块（17世纪末，巧克力是一种饮料，和酒加在一起喝）；四、极品茶叶；五、绝妙的烤肉；六、顶级三明治；七、时髦的下午茶（18世纪初，英国人在下午2点或3点用晚餐，到18世纪末，晚餐挪到下午6点或7点，就需要4点的下午茶）；八、生吃水果（过去医生说这样会传播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