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戈登酒吧的旧址在1620年属于约克庄园，它的花园一直延伸到现在的白金汉街，主人原是哲学家兼政治家弗兰西斯·培根，后被白金汉公爵赶走。

因詹姆斯一世喜欢漂亮的青年男子，乔治·维利尔斯正是汉代同性恋邓通式的人物，而被詹姆斯封为白金汉公爵，成为宫廷实力人物。他和太子（英国传统称为威尔士亲王）查理的感情也很深，查理对他是言听计从、形影不离。他俩去西班牙，其轻浮的举止让讲究礼仪的西班牙宫廷很不高兴，加之宗教方面的原因，查理相亲无功而返，白金汉公爵成了国会攻击的替罪羊。好不容易白金汉公爵为查理找到法国公主完婚，詹姆斯却死了，社会上又谣传，是白金汉公爵和查理密谋害死老国王。此后，查理一世更是把军机大事交给白金汉公爵，后者却在一系列海外征战中失利，引来国会的抗议。查理的办法，则是解散国会。白金汉公爵深知自己身旁危机四伏，却继续张扬，要带兵出海。出发前，被一名海军中尉刺杀。凶手由于没有得到晋升而心怀不满，对白金汉公爵的无功受禄更是愤愤不平，加上受国会的影响，他认为自己是为正义而战。在《英语民族史》一书中，丘吉尔有一段耐人寻味的描述：

（凶手）行刺以后，立即混入人群中，当他听到有人骂是哪个无赖刺死这位高贵的公爵时，他站出来说：“不是无赖干的，而是一个正直的人干的，这个人就是我。”……周围的人们对他叫嚷不休，他反唇相讥：“你们心里在为我的行动而欢呼。”在死期将至之时，他发现自己错了，他认识到，“公共利益不应成为某种恶作剧的借口”。

一个凭色相获得君王宠幸的人，有了财富和声名，已是万幸，若还要获得大权，简直是找死。

因为白金汉公爵的死，查理一世与国会的间隙日益加深，最后走向断头台，这是后话。1670年白金汉的儿子把约克庄园卖了，不久遭到破坏，改建为街道，只留下一个约克水闸。闸门的两根外柱上，展示着雕刻成锚状的石具，是想提醒人们白金汉是海军司令，其军服挂在中间的拱门上，上有公爵冠，宣示他的功绩。我看着《伦敦散步》上的介绍，怎么也不能与真实的白金汉公爵对上号，因他在后人的眼中早已漫画化了，坊间即流传着詹姆斯一世私下对他的评价：“我的甜心宝宝和老婆。”

走上水闸对面高高的台阶，是白金汉街。这里的17和18世纪的房子都很高耸，最早的是建于1666年伦敦大火10年之后。对建筑者来说，防火很重要，在18号房子外面，有18世纪豪华生活及防火设施的一些痕迹，安装在门框两边的空心铁锥，被称为“火炬熄灭锥”。若没有鲍威尔的介绍，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它的用途。19世纪初煤气灯发明前，富人雇用仆人高举火炬跑在马车前，引导车马绕过路上的坑洼和障碍。这仆人也是保镖，以防黑暗中歹徒抢劫。乘客下车后，仆人将柏油或蜡烛制成的火炬插入铁锥灭掉，如果在地上踏灭火炬，可能会引燃街上的废纸。伦敦现存18世纪及19世纪初的房子大多有工匠的住处，近年才得翻修，若是哪幢房子门前有火炬熄灭锥，说明它在150年前就是富豪居住之所在。我们注意到这种说法后，到处搜索类似的标记，有一天在自然博物馆附近建筑的门前发现火炬熄灭锥，迈克马上把它拍了下来。

《伦敦散步》又提醒我们注意18号前门上方的小窗户，它被扇形的金属条分开。鲍威尔猜测，在门牌没有问世前，是用不同的窗户来辨认各家房子的。例如，旁边17号的小窗是菱形的，街对面13号门的小窗是扇形的，可谓别具一格。1697年，13号住着威廉·考沃德医生，他认为灵魂和肉体永不分离，人复活时，它们将一起复活。1704年，下议院判定他为异端，下令焚毁他的著作。

现代人可能对此毫无兴趣，可12号塞缪尔·佩皮斯的旧居就不一样了。从1679年起，他在这里住过9年，当时的房子至今没有多大变化。佩皮斯出生于1633年，小时候目睹查理一世被砍头，后来王政复辟，他通过亲戚引荐，在先王的儿子查理二世朝廷谋得第一个差事。一生大部分时间，他都担任英国海军的重要官职，12号住宅，是他被人起诉泄露海军情报关入伦敦塔释放后高升海军部秘书长后搬过来住的。佩皮斯不是英国政治史上的重要人物，但不经意间写下的日记，让他成为17世纪英国最瞩目的作家之一。这种评价在中国人写的外国文学史中不可能出现，但在近20年来的英国文学资料上，佩皮斯已与莎士比亚、狄更斯等一样知名。2002年，托玛林所著的传记《无与伦比的塞缪尔·佩皮斯》，获得英国文学大奖白面包图书奖，让人对佩皮斯再次刮目相看。

1660年1月1日，26岁的佩皮斯开始写日记，写了整整6本笔记本。由于许多事情不可告人，他采用主要用于法庭记录的速记，以符号和缩写代替单词。这些速记在1825年才被破译完毕，然后编辑出版。

由哈罗德·布鲁姆主编的《伦敦文学地图》对佩皮斯的评价甚高，他不是那个时代唯一写日记的人，“佩皮斯的日记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他在日记中详尽地记录了自己的私生活细节，结果是他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个赤裸裸的人物形象，这个人物形象和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一样真实而迷人。”

鲍威尔也觉得“和狄更斯一样，佩皮斯对工作和女人都有充沛的精力”。在日记中，佩皮斯一方面知道自己是靠背景获得王室青睐，所以还得努力工作，“寸功未立，仅靠机会使我跻身朝廷，勤奋仅仅让我保持现状，以后也只能如此，我生活在一群懒虫之间，他们离不开勤学的人，因为一旦离开，他们啥也办不了”。另一方面，他在为自己的纵欲辩护：“事实上，我自己的确有点太纵情娱乐了，因为我知道，现在这个年纪是寻欢作乐的最佳时间（他那时才30岁出头）；而且，据我观察，很多人在世上为事业奋斗拼搏，忘了找乐子，而把这种要求留着，直到他们功成名就，然而为时晚矣，他们享受不到了。”

英国史家劳伦斯·斯通，把佩皮斯的一些性经验作为16至19世纪英国家庭、性与婚姻的典型：

1655年，23岁的佩皮斯娶了15岁的伊丽莎白，开始14年的婚姻生活。伊丽莎白善妒，却因长期生病性欲不足，他们很少有性生活。佩皮斯与女仆有染，被妻子发觉了，结果爆发家庭大战。一次，伊丽莎白“走到我的床边，掀开我的蚊帐，拿着红彤彤的钳子，那架势好像要用钳子夹我一样”。不过，家庭大战却改善了他们的婚姻关系，“我们争吵以来，作为丈夫的我和妻子睡在一张床上的次数要比以前多，我想这一年来和她在一起的快乐要比结婚这些年都要多。”

伊丽莎白是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她曾两次被诱出轨，一次是丈夫的庇护人，一次是他的儿子，但被她拒绝。她与一个迷人的年轻舞蹈老师学舞时，是当时少数穿内裤的女性之一。佩皮斯在她上完舞蹈课后，严密监视她脱衣，以确定她是否仍然穿着内裤。

佩皮斯自己却在各种地方寻找美女，有时候跟踪美女，还尽力与葡萄酒商、书商的漂亮妻子建立亲密的关系。他惊异地发现大多数女性都很喜欢被吻、让人看胸部和被抚摸，于是大乐，他能花数小时狎玩而不致进一步亲密。

1660至1669年，佩皮斯与50多名女性有过性接触。据斯通分析，佩皮斯跟美女性交会考虑以下因素：第一，对性病十分恐惧，避免与妓女接触。第二，他和情妇都缺乏避孕常识，所以他选择丈夫未缺席太久的已婚女人，以逃避怀孕的责任。马丁夫人结婚前就是佩皮斯的首任情妇，但两人很长时间内不敢性交。他为此想让一位海军部属下娶她，那人不答应，他气坏了。后来，两人有过短暂的性交，幸好没有怀孕。1664年，她与马丁结婚，两人才放胆性交，即便怀孕，也没中断。有一次马丁出差，两人性交，马丁太太怀疑自己怀孕了，吓坏了，佩皮斯赶紧想方设法将马丁从外地召回。第三，不因此而忽视海军部的业务，在人们眼里，他是最能干和最忠诚的事务官，他寻找女人，也许就是为了舒缓工作压力。

与今天的官吏类似，佩皮斯经常利用他的权力取得性优惠，而别人因此获得好处。马丁是个例子，他不断晋升，先谋得船舰事务长的职位，最后成为驻阿尔及利亚领事，而佩皮斯并不欣赏他的能力，马丁也很清楚这层关系。佩皮斯写道：“有一次我去找马丁太太与她做我想做的事，她的先生出外替我们买酒。我认为要是我能替这可怜人弄到个事务长的位置，他会愿意效劳的。”

年轻美艳的巴格韦尔太太更是主动利用性贿赂，让只是五级船匠的丈夫升官发财。1664年，巴格韦尔太太在佩皮斯的办公室被吻，她边责备他，边慢慢让步，同时不断提醒让她丈夫晋升。1669年2月，巴格韦尔获得晋升，佩皮斯如愿以偿，巴格韦尔太太象征性地抗争，弄伤他的手指。巴格韦尔当然明白此事，有一次佩皮斯与巴格韦尔太太在她家楼上缠绵着，她丈夫正好回家，也不在意，而是和佩皮斯谈公事。

要巴结海军行政长官，最好是让他亲吻和触摸漂亮妻子和女儿的胸部，这似乎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如果一位海军文书官的女儿任佩皮斯上下其手，无疑有助于父亲的升迁。有一位水手故意留女儿在佩皮斯的办公室给他动手动脚，好让儿子免除海军服役。

佩皮斯的日记里当然不止这些内容，我们在后面的史实中还会引用他的观察记录。1669年5月31日，或许是眼疾的关系，他不再写日记，他为此难过：“几乎就像看着我自己走进了坟墓。”这年年末，29岁的伊丽莎白死于发热，被安葬在教区的教堂里，佩皮斯为她立了一座精致的纪念碑。佩皮斯未再婚，而是与一位优雅的女性结成33年的情妇关系，由于日记中断，我们无从知晓他私底下的情形。斯通推断：“由于巴格韦尔先生和马丁先生继续在他们的职业中出现，我们可以假定佩皮斯与他们的妻子的关系也维持了若干年。”

1703年佩皮斯去世，他把日记留给了大学母校，放在自己的书架里。这是目前所知的欧美最早的订制书架，是由主人帮忙设计并请一位海军木工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