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开的脸与文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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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喜马拉雅

边境城镇——噶伦堡

从加尔各答往北乘飞机约两个小时,就到达孟加拉大平原的尽头、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巴库岛古拉飞机场。从这里穿过有汽车站的西里古里镇,沿着台依斯塔河乘汽车行驶约四个小时左右的山路,爬上喜马拉雅的腹地,就到达了边境城镇——噶伦堡。

噶伦堡的正北是锡金,东北与不丹的山脉相望,它是连接印度平原和西藏高原的要塞,是海拔4000英尺的鸠恩丹依拉山岭中发达的城镇。这一地区古代属于朗普卡族的土地,从17、18世纪开始,藏族系的布坛依阿族迁移到这里,以后在政治上属于锡金,在被印度占领前,属于不丹统管。现在,除当地民族之外还生活着很多印度人、西藏人、尼泊尔人等,镇上的人口约15000人。一到冬天,从西藏来的商队和沿着佛教遗迹朝圣的人们都会来到这里。即使现在,西藏人没有护照也能来噶伦堡。噶伦堡是喜马拉雅山中印度和西藏进行贸易的最大城镇。

噶伦堡周三和周六的巴扎(露天市场)是最吸引人的。边境城镇的特点这时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尼泊尔人、不丹人、布坛依阿人、朗普卡人、中国人、印度人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机的图画。尼泊尔人和朗普卡人在卖农产品、牛奶、黄油;西藏人在卖奶酪制品;不丹人在卖篮筐、手工纺织品;布坛依阿人在卖肉;摆开货摊卖鱼、条纹布、布料、衣服之类的是具有经商才能的印度玛郎瓦里商人;而卖项链、手镯、耳饰、饰针的为穆斯林教徒;在这个宽约50米长约300米的露天市场中,还有以下一些人:背着箩筐的尼泊尔妇女,戴着纱丽(印度、孟加拉等国妇女用的包头裹身或披肩裹身的棉布或丝绸)的孟加拉人的妻子们;脸完全包起来的玛郎瓦里的妇女;装饰讲究穿着西藏服装的上流妇人;穿着中国服装的库那恩人;背部很宽的印度的官吏;穿着红色僧衣的喇嘛僧人;欧洲的旅行者和在这一地方从事传教、在学校和医院工作的人们。此外,玛郎瓦里商人穿着好像较薄的棉衣,还用手把披肩拢在一起。我们只穿着毛衣,而从西藏来的商队中的那些男人好像穿着非常结实的长筒靴子和大衣,他们感觉到噶伦堡的冬天比较暖和,就把西藏服的上半身全都脱了下来,把衣服吊在腰上,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北方寒冷的国度。这些各种各样的人们上午沐浴着冬天温暖的阳光,如同波浪一样来来去去。

藏语、尼泊尔语、黑恩代依语、孟加拉语等到处都在使用,在巴扎的入口处,喇嘛坐在路口念着经,好像在化缘。旁边有一座印度教的小庙,对面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在听一位新教徒的英国牧师用尼泊尔语扯开嗓门大声地传教,并用藏语写上圣经的语句送给赶巴扎的西藏人。而在这些叽叽喳喳的吵闹中,身穿黄色衣服的小乘佛教的僧侣静静地托着钵从中走过。随后,天主教的神父和穿着黑色僧衣的尼姑也从中穿过。前来朝圣的贫困的西藏人常常从印度教徒的尼泊尔农民那里得到大米和蔬菜。这一切形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和谐境界,创造出边境城镇充满活力的气氛。

耐鲁曾经是这个噶伦堡的间谍老巢,在这个边境城镇,不同主义、不同宗教、不同历史、不同习惯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即使从世界形势来看也是令人瞩目的。所以,国际间谍自都竭尽全力打入这里,因为这里有出人预料的自由,非常容易友好相处。有一位欧洲人曾经写下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话语:“在世界渐渐变得难以居住的今天,在这里却能过上真正的人类的生活。”在城镇中心的高塔上面,在晴朗的喜马拉雅的天空中矗立着非常耀眼的甘地的巨幅画像,郑重地向人们展示这一地区是属于印度的。

在巴扎的周围,有很多中国人开的食品店和小饭馆,这里是喜欢中国料理的西藏人、不丹人和布坛依阿人经常光顾的地方。另外,孟加拉的茶馆里客人以尼泊尔人、印度人居多。此外,玛郎瓦里人、尼泊尔人还开了一些衣服店和杂货店。巴扎往西约一公里处的不丹式建筑(不丹政府的派出机构,也是不丹王室的别墅)一带是西藏人的地方,这里有做西藏服装的裁缝店、鞋店,从秋天一直到春天,往来的商队很多,系在驴脖子上的铃铛发出的叮铃、叮铃的声音不绝于耳。

从细长的噶伦堡镇走三公里到最东头,就是热爱噶伦堡的孟加拉大诗人塔告鲁的别墅“齐桃拉巴乃”,这也是我常常下榻的地方。春天一到,到处洋溢着茉莉花的甜香;在初夏时节,大朵的喜马拉雅木兰花盛开在“齐桃拉巴乃”,从这里远远望去,能看到锡金的山那边克钦佳卡的雄姿,隔着近处戴依斯塔的溪谷,眺望西北处的达几林的山峦,真是一片令人陶醉的美景。在18世纪时,英国政府以每年1000卢比的价格从锡金王国手中借用达几林,之后,它被印度占领,由英国人建造的这一很现代的小镇,现在是印度的第一避暑胜地和旅游胜地。在“齐桃拉巴乃”,诗人长子的夫人塔告鲁夫人在加尔各答和夏泰尼科塔(塔考鲁大学)最热的四五月间会来这里避暑一个月。我几乎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研究生活。别墅中的看门人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印度人,常去给我买些简单的东西,并把信件和报纸给我带回来,一位尼泊尔少女帮我做饭并处理我身边的事务,我在这里整理调查笔记的同时,专心于西藏史的研究。这里有藏学的世界权威——俄罗斯的贵族罗赫列(G.N.Roerich)博士和从拉萨来的一个喇嘛以及曾是拉萨官员的一位藏族人,他们三人是我的老师。

西藏的历史研究,即使在世界上也是还没有开拓的学问,在西藏的研究中没有历史典籍,所以必须从那些用非常难的藏语所写的喇嘛僧侣的传记中,探讨各种各样的历史问题。在喇嘛僧侣的传记中,除详细记载僧侣的经历、师徒关系外,还有对西藏佛教在理论上的思考,并对佛教的修业、冥想的最高境界的几个阶段,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记载。这一西藏佛教的理论,不用说是受到印度哲学的影响,但在西藏有其独特的形式,并具有相当的深度,这与探究印度哲学和欧洲哲学一样,需要高度的智慧,困难就在于深不可测。在传记中,随处可见的不仅有僧侣的思考的轨迹,也有关于旅行的非常有意思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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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藏学研究的权威罗赫列(George N.Roerich)(1902—1960)

例如,有一位高僧旅途中到达一个城镇上,遇到了一位没有头的人。听旅店里的女店主说,这个人因为犯了罪,被砍了头,但他没有死,常常用手捶着胸脯,而且,人们还从这人脖子的缺口处,给他倒进牛奶和菜汤,一个月过去了,这人还活着。还有一个例子,一个修行僧侣,在旅途中因麻风病卧床不起,他靠着精神的力量战胜了病魔,这种非常感人的不懈努力的精神一直被流传下来。西藏人的记录和印度人不同,常常让人联想起像法国那些早期作品一样纯朴的写实主义。尽管我每天都在读像这样的有关西藏的记录,但几乎没有一点乏味的感觉。而随着早晚光线不断变化的克钦佳卡的美丽景色更是令人感到魅力无穷。特别是在黄昏的“齐桃拉巴乃”,要我接着读书几乎是不可能的。在皎洁的月光下,黑沉沉的喜马拉雅山那边的银色的克钦佳卡折射出来的魅力,会让人忘掉人世间的一切,就如同天上的神的星座一样,在清色的夜幕下呈现出动人的丰姿,我的魂都好像被它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