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语言学教程(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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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文字证据的评论

因此,要是一看到文字有欺骗性就认为首先要对正字法进行改革,那是错误的。音位学对我们的真正用处在使我们对书写的形式采取某种慎重态度,因为我们要通过它来认识语言。文字证据要经过解释才有价值。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为所研究的语言整理出一个音位系统,即为它所使用的声音绘出个图表来。事实上,任何语言都有一定数量的区别得很清楚的音位。这个系统才是语言学家唯一关心的现实,而书写符号不过它的形象,精确到什么程度还有待确定,确定的难易因语言和情况而不同。

如果那是一种过去的语言,我们只有一些间接的资料,这时我们究竟要利用哪些资源来建立它的音位系统呢?

(1)首先是一些外部标志,特别是描写当时的语音和发音的同时代人的证据。例如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法国的语法学家,尤其是那些想要教外国人的语法学家,曾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很有趣味的纪要。但这种知识的来源不很可靠,因为作者没有音位学的方法。他们进行描写时所用的术语都是信手拈来的,缺乏科学的严谨性。因此,对他们的证据也应该加以解释。例如他们所定的各种语音的名称就往往非常含糊:希腊语法学家管浊音(如b,d,g)叫“中音”(mésai),管清音(如p,t,k)叫psīlai(弱音),拉丁语译为tenuēs [67]

(2)把这些资料同内部标志结合起来可以得到一些较为可靠的消息,其中分为两项:

(a)由有规则的语音演变得出的标志。

要确定一个字母的音值,知道它在前一个时代曾代表什么音,是很重要的。它现在的音值就是一种演变的结果,这可以使我们马上消除某些假设。例如我们并不确切知道梵语c的音值是什么,但是由于它是继承印欧语的腭化k的,这一资料就分明限制了推测的范围。

除出发点以外,如果我们还知道同一种语言的类似的音在同一时期的平行发展情况,那么,就可以按类比进行推理,得出一个比例式。

如果是要确定一个我们已经知道它的起点和终点的中间的发音,那么问题自然比较容易解决。法语的au(例如在sauter“跳”这个词里的)在中世纪必然是一个复合元音,因为它的位置是在古法语的al和现代法语的o之间。如果我们通过另一条途径知道复合元音au在某一时期还存在着,那么,就可以确定它在前一个时期也一定存在 [68] 。我们不确切知道像古高德语wazer“水”这个词中的z代表什么音;但是它的路标一方面指向更古的water,另一方面指向现代的形式wasser。于是这个z应该是一个介乎t和s之间的中间音,我们可以抛弃任何只能与t或者只能与s相协调的假设,例如不能认为它代表一个腭音,因为在两个齿音的发音之间只能假定是一个齿音。

(b)同时代的标志。这样的标志有几种。

例如写法不同:在古高德语的某一时期,我们可以找到wazer“水”,zehan“十”,ezan“吃”,但从来没有wacer、cehan等等。如果另一方面我们还找到esan和essan,waser和wasser等等,那就可以断定这个z的发音和s很相近,但是跟同一个时期用c表示的却差得相当远。后来出现了像wacer等等这样的形式,那可以证明这两个原来分别得很清楚的音位,到那时已或多或少混而不分了。

诗歌是认识发音的宝贵文献:诗法的体系有的以音节的数目为基础,有的以音量或语音的相同(头韵,半韵,脚韵)为基础,这些不朽的作品可以给我们许多关于这些方面的知识。希腊语用书写法来区别某些长音(如用ω表示ō),有些却忽略了这种精确的表示,所以要知道a,i和u的音量,就只好去请教诗人 [69] 。古法语的脚韵可以告诉我们,例如gras“肥”和faz(拉丁语faciō“我做”)的词末辅音直到什么年代还有区别,从什么时候起就已互相接近以至相混了 [70] 。脚韵和半韵还可以使我们知道,在古法语里,来自拉丁语a的e(如père“父亲”来自patrem,tel“这样的”来自talem,mer“海”来自mare),在发音上跟其他的e完全不同。这些词是从来不跟elle“她”(来自illa),vert“绿”(来自viridem),belle“美”(来自bella)等等押韵的。

最后,我们谈谈外来借词的写法,以及双关语和打诨等等。例如峨特语的kawtsjo可以使我们知道民间拉丁语cautio“保证”的发音。尼洛普(Nyrop)在《法语历史语法》第一册第178页援引的一段故事可以证明十八世纪末法国人把roi“国王”念成rwè:在革命法庭上,法官问一个妇人她是否曾在见证人面前说过要有一个roi国王。她回答说,她根本没有说过卡贝(Capet)王或别的什么国王,她只说过rouet maître“一种纺车” [71]

所有这些办法都可以帮助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认识某一时期的音位系统,利用它来订正文字的证据。

如果是一种活的语言,那么唯一合理的方法是要:(a)通过直接观察确立它的语音系统;(b)注意观察它用来表示——很不完备地——声音的符号系统。许多语法学家还坚持采用我们在上面批评过的旧方法,即说明每个字母在他们所要描写的语言中怎样发音。用这种方法是不能清楚地提出一种语言的音位系统的。

但是人们在这一领域内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音位学家在改造我们关于文字和正字法的观念方面已作出了许多贡献。


[1] 十九世纪中叶,语言学家如拉普(Rapp),贝克(Bekker)和西佛士(Sievers)等利用当时生理学家布律克(E.Brücke),捷尔马克(Czermak)和歌唱家加尔齐亚(Garcia)等人的研究成果,建立了近代语言学,使人摆脱了字母的绊,认清了语音的本质,对语言学很有帮助。——校注

[2] 本书所说的“音位”(法phonème,英phoneme)是从发音机构、音色的角度划分的最小语音单位,即通常所说的“音素”;它同后起的“音位”概念,即特定语言中具有区别词形功能的最小语音单位,名称虽同,其实不是一回事。本书所说的“音位学”(法phonologie,英phonology)属于现在一般称为“语音学”(法phonétique,英phonetics)的探讨范围,也和当前的“音位学”(法phonologie,英phonology或phonemics)概念不同。研究语音演变的学科,有人叫“音韵学”(法phonologie,英phonology),现在更确切的名称是“历史音位学”(法phonologie historique,英historical phonology)。有关学科的名称从德·索绪尔以来有较大的改变。法国语音学家格拉蒙(M.Grammont)曾按照德·索绪尔的含义使用“音位学”这一名称。我们认为,德·索绪尔虽然没有明确提出现代音位学的概念,却为它的产生奠定了理论基础。——校注

[3] 例如德国列普秀斯(R.Lepsius)于1855年制定的《普通语言学字母》,瑞典龙德尔(J.A.Lundell)于1878年制定的《瑞典方言字母》,法国席业隆(Gilliéron)和卢斯洛(Rousselot)为法语和法语方言制定的一种法语标音字母,国际语音学学会于1888年制定的《国际音标》等等。——校注

[4] 这里指的是亨利·斯维特(Henry Sweet)在《语音学手册》一书中所提出的“严式标音“和”宽式标音”;“严式标音”可以用两个甚至三个拉丁字母标记一个音。——标注

[5] 古希腊语法学家,例如特拉克斯(D.Thrax),把语音先分为元音(phōnēénta,拉丁语vocales),半元音(hēmiphōna,拉丁语semivocales)和哑音(áphōna)三类;半元音和哑音统称为辅音(symphōna,拉丁语consonantes)。元音分长音(makrá,拉丁语longae)ē,ō,短音(brakhéa,拉丁语breves):ě,ǒ和长短不明音(díchrona,拉丁语ancipites):a,i,u三种;半元音分复合半元音(diplã):ks,ps,dz,单纯半元音(haplã):s和流音(húgra,拉丁语liquidae):1,rm,n三种;哑音分强音(daséa,拉丁语asperae):ph,th,kh,中音(mésa,拉丁语mediae):b,d,g和弱音(psīla,拉丁语tenuēs):p,t,k三种(参看岑麒祥《语音学概论》,第46—48页,北京,1959年)。这个分类法一直为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法国的语法学家所沿用。——校注

[6] 法语的sauter来自拉丁语的saltare,其中的au在中世纪还念复合元音,到了十六世纪才变成[o]。——校注

[7] 希腊语有四个元音字母:η=ẽ,ε=ě,ω=ō,o=ǒ,都有长短音的区别,其余三个α=a,ι=i,υ=u,不分长短。希腊语诗法是以音量为基础的,要知道a,i,u的长短只好参考诗歌的原文。——校注

[8] 古法语诗歌的脚韵表明古法语的词末辅音s和z自十三世纪下半叶起已经没有区别了。——校注

[9] 尼洛普(1858—1931),丹麦语言学家,罗曼语专家。这里所援引的故事见于他所著的《法语历史语法》第一册,1914年第三版,第178页。——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