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典籍文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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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白虎垄

“白虎垄”是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渔峡口镇的一个地方,位于清江中游长阳渔峡口镇西北1千米处,东距香炉石早期巴文化遗址1.5千米,海拔368米。“白虎垄”的称呼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尽管无法明确具体的年代,却是清江流域土家人始祖记忆的重要场所,并且以特殊的力量不断建构土家族始祖信仰文化。这个“记忆场域”包括了以“登心岭”为中心的地区。

道光《长阳县志·古迹》引《水经注》说:“白虎垄,在县西二百三十里。昔廪君死,精魂化为白虎,故巴人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祀。”引文按语曰:“廪君之生也,出于赤穴;其没也,化而为白虎,迹涉怪诞,事属不经。然考之列史,凡蛮夷君长大类如此,等而上之,石纽元(玄)鸟,感虹履拇,《经》《传》皆有明文。是知异人异事,理有固然。廪君望岩而啸,山岩为崩,有王夷水之灵,其有功于夷水必多。生而巴人君之,死而巴人神之,白虎有垅,宜也。”这段记载解释了“白虎垄”因为廪君升天而得名,并且用古人更多的记忆确证了廪君“生而巴人君之,死而巴人神之,白虎有垅,宜也”的合理性。

“白虎垄”是渔峡口的一个地名,并且当地人以其与土家人始祖的关系而感到自豪,对于“白虎垄”的解释,附会了更多的神奇。

传说很久以前,白虎垄东巴王沱以北的悬崖峭壁处的大溶洞(今称蟾洞),有一位祖公佬化装的“白胡子老头”来此居住。他衣衫褴褛,长期不饮不食,却感觉不到寒冷和饥饿。闲暇无事时,常到天门垭(在白虎垄附近)等处走走;过了好长时间,他突然在洞中无疾而终。当地人把他抬到垅岗上的登心岭安葬。安葬的当晚,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人们从电光闪烁中看见老头的尸体化成了一只大白虎,飞升而去。说来也怪,打这以后,垅岗一带,人们再也不见猛兽毒蛇的袭扰,老百姓安居乐业,岁岁五谷丰登。当地人认为这是白虎神保佑的结果,所以每逢老头化白虎的日期便锥牛祭祀,以示不忘白虎恩德。久而久之,人们便把垅岗称为白虎垄,把老头化虎处改称白虎垴。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代,人们尊称老头为向王天子,白虎垄附近曾建有三处白虎庙,祀奉香火,祭祀向王注153

这则传说中的“白虎垄”是一位善良而有神性的白胡子老头子垂死化虎升天的地方,这种解释显然与白虎垄所在的渔峡口的生态小环境有关系,里面出现的白虎垴、巴王沱、“蟾洞”、天门垭、登心岭等地是围绕“白虎垄”出现的地名,“白虎垄”的解释依托渔峡口的山地形貌及其文化而具有真实性自在情理之中。

“白虎垄”南临清江,将白虎垄与清江联系,将白虎与清江保护神联系成为白虎垄来历的又一种解释:

相传向王天子做好事,用土船推人们过河,不料,一天翻了船,当地人识水性,游上岸了。可向王天子说要试试清江险滩的水性,不听劝阻,顺水游到距神洞一里远的回水沱,淹死了。人们在江里捞尸,三天三夜没捞起来。后来,人们沿清江往下找,终于在资坵滩上发现向王天子的尸体,人们将他包裹好,一路打丧鼓,唱丧歌,抬回渔峡口。正掩埋时,向王天子忽然变成一只白虎,乘着一股白烟飞上天,后来人们把在渔峡口掩埋他的地方叫白虎垄,回水沱取名巴王沱,资坵滩也改名叫向王滩。注154

传说中以向王天子来解释白虎垄、巴王沱、向王滩的来历,增强了清江两岸地方风物的神圣色彩,成为生活在清江两岸土家人的信仰依托,传说中向王天子为清江保护神在当地民众信仰中深入人心,传说中的向王天子与白虎垄的紧密关系,强化了向王天子作为始祖信仰的民族根性。

白虎垄所在的渔峡口,覃姓是主要姓氏,也是土家族的主要姓氏,在白虎垄边上修建有覃家祠堂。这座在覃氏家族的神圣场域记忆着白虎和廪君的关系,记忆着清江流域土家人对于白虎在他们生活中的神圣位置:

在长阳渔峡口覃家祠堂原来叫白虎垄堂。是覃家不忘向王天子的恩德修建的。覃家祠堂最先呢也不在这个地方,到了民国的时候,有个叫覃福成的,他感觉到这里有灵气,请了阴阳来看,地脉比原来的地方也要好一些,就把覃家祠堂移到这里来。祠堂里有座祖宗牌,过去的有好长好宽啦都是有规定的,有尺寸的。最先祠堂供的牌位呢,不叫祖宗牌,叫栗主。祖先死了,最先用的是桑树制作的牌子,一年以后就把桑树座的牌子一埋,换成栗木。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含义,那我搞不大清楚了。祠堂里放着一块“白虎万代兴”的碑,碑文的“兴”字是上面一个“内”,下面一个“大”,这是民国时期常见的一个简化字。可见这个碑应该是很早时候就存在的。注155

“白虎垄”的解释有多种指向,每一种解释代表了一种记忆的形式,但是,上述的解释是以“白虎”信仰为核心,这种信仰心结在当代土家族文化中仍然受到特别推崇。长阳、鹤峰土家族自治县成立时,游行队伍的前面竟抬着一个特制的白虎。长阳、五峰、巴东等清江流域的县市在博物馆、民族文化展示厅均有白虎的塑像。在清江流域土家人一些大型的文艺演出和旅游景点中,“白虎”符号随处可见。

传说虽然遥远,传说中“白虎升天而去”的描写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是,传说中白虎升天的“白虎垄”还在,在这里,我们发现围绕“白虎垄”的名称,涉及三种关系:白胡子老人化白虎;向王天子化白虎;廪君化白虎。三者关系中的支点是“白虎”,“白虎垄”就是白虎升天之处。在信仰逻辑上,白胡子老头、向王天子和廪君在清江流域土家人,尤其是长阳土家人那里具有同构关系,这种同构从历史的维度上说不一定正确,但是这种叠加式的记忆看起来有些“混乱”,从土家人的生活视角来说却是有意义的。

“白虎垄”的记忆场域不是孤立的,而是与附近其他始祖文化相联,从而构成了以白虎垄为中心的“记忆场”和记忆圈,比如,观尖顶端常有云雾缭绕,传说为白虎栖息出没之地,古人为纪念白虎神曾于此建白虎观。后来庙朽坍塌,今仅存一块平地。白虎垄因廪君墓葬及化虎于此而得名。庙岭位于垅东东村,东可俯瞰滚滚东流的清江,传说此为廪君隐居蟾洞时的游憩处。明代,当地人在此建有向王庙,因与西边白虎垄遥遥相对,故人们按“左青龙、右白虎”之意命庙名曰“青龙寺”。清至民国时,庙内曾供奉向王天子和德济娘娘塑像各三对,并长年有僧人侍奉香火,20世纪50年代初寺庙及神像被拆毁。思天湾的“天鹅抱蛋”,位于垅岗西村山湾处,得名于坪前有石山突兀状若蛋。传说以前覃氏祖彦美居此时,梦向王天子召见,赐花伞一把,嘱他归途中不得返顾,到家后花伞将变成美女与他结为夫妻。彦美择得贤妻蔺氏,以为梦验,为感念向王天子赐妻之德,遂将此地改名“思天湾”。后来彦美子孙繁衍,渔峡口地区覃姓多为其后裔。民国时,覃氏族长辅臣慕其灵秀,乃将覃氏宗祠由蛮家湾(今枝枯坪乡赵家湾村)迁建于此,并命名为“白虎垄堂”注156

由此可见,“白虎垄”的存在不是孤立的,围绕“白虎垄”构建的土家人始祖信仰文化谱系在乡民的生活中以记忆的方式传递着,围绕“白虎垄”的记忆场域世世代代汇聚着人们关于廪君、白虎和向王天子的信仰,以至“白虎垄”成为清江流域土家人始祖信仰中心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