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开密尼德王朝的艺术
然而阿开密尼德王朝人士在全部艺术领域内却是革新者,首先是在建筑方面。他们的宫室是建造在至今仍可看到的坚固的石料结构上的,用以代替旧时亚述的砖制而仅在表面覆盖一层石材以容纳浮雕的台基。此外,他们还效法埃及的石柱,并且广泛应用起来。在萨尔恭朝的宫殿中,圆柱只是一种装饰物,而在阿开密尼德朝的宫殿内它已成为一个主要的部分了。但这种圆柱的设计虽来自卡尔纳克和卢科索,那柱头装饰却仍是亚述式,所用的题材可直接溯源到萨尔恭朝,即由两个以背相对的牡牛的前半身所组成。另一方面,阿开密尼德王朝似乎也仿效埃及修建岩石坟墓的设计,除了在玛什哈德-夷·木尔伽布地方的居鲁士的小小丘冢外——这一建筑,据萨尔教授说,好像是模仿着波斯的石椁形式,其他所有阿开密尼德朝诸王的陵墓都是在半山腰间开凿而成,正面有雕饰的石壁,使人联想到埃及坟墓的入口处——自然,那装饰主题都是伊朗式的,如拜火坛和阿胡拉-玛兹达的光轮等。
迦勒底-亚述的纪念物大部分是为了宗教目的而造的。但在伊朗,祆教的虚空抽象的唯灵主义则认为利用神庙是受到外教异端的污染;因此建筑既不能再作为宗教膜拜中的用物,就只有为君王服务了。这也就是何以在波赛波利斯和苏萨的阿开密尼德朝的两群建筑物都是宫殿的缘故。
波赛波利斯卫城是以一个自然的丘壑为台基,由106级阶梯的宏伟台阶登临其上,踏道台阶两侧的面壁(象眼)上都排列着战士、扈从和纳贡的王公等的薄浮雕,它们好像也在踏级而上的样子。台阶尽头上建有薛西斯王门阙,上去是一片极大的平台,其上在一条西北至东南向的直线上,耸立着首先是薛西斯柱殿,有圆柱72根,每根高达80英尺;其次是大流士宫,规模较小;再次则是更巨大的薛西斯宫,和阿塔薛西斯三世所建的宫殿。在这一串建筑物后面——即其东北面——有较此高出十英尺的第二片平台,那上面屹立着“百柱大殿”,据萨尔教授说,这可能是大流士建造的,他无疑是受到底比斯柱殿景象的启发。阿开密尼德朝的这些柱廊及其石刻的薄浮雕,乃是波赛波利斯遗迹中唯一保存得较好的部分,至于用亚述式的砖瓦构造的居室部分则已完全圮坏不见了注34。
装饰波赛波利斯和苏萨的巨大建筑物群的薄浮雕和柱头雕刻,证明了波斯乃是亚述的学生(图34、图35)。波赛波利斯的薛西斯柱殿所饰的有翼牡牛和人头牡牛,其面部为圆雕而身体为浮雕,正是直接效法于亚述的同类雕像;引人注意的歧异之处,则是阿开密尼德王朝艺术家们所改进的地方:面部的圆雕更为显明触目了,亚述那种故弄玄虚的五条腿的式样已被取消,再有那伸张如扇形的两翼则显得特别优美。但一般说来,他们对亚述的人体模型却不是这样直接抄袭的。亚述的英才们,由于重视肉体的特质和对强力的崇拜,在雕刻上一直做着一切事物的物质面貌的奴隶,如它所夸张表现的人体肌肉和刻划入微的装束修饰即为明证;他们的雕像,尽管生气勃勃并具有可惊的运动感,却始终可以说像是被它的过分繁丽给压倒了。与此相反,波斯的杰出作者们很快就摆脱了这种物质世界的制压,为的是可以升起到一个纯粹沉思冥想的境界。迦勒底-亚述诸神都具有如此浓厚的肉身气质,好像牺牲的气味都把它们吸引得“像蝇子似的”;与此相反,在这里看到的宗教,其神灵如“阿美沙-斯朋陀”,却只是抽象观念或品质的化身。受到这样完全不同观念的启示,波斯艺术,如萨尔教授所指出的,证明要具有一种使其形式变得超脱而隽逸的肃穆之风。在对于衣着的处理上,此种差别即显然可见。亚述的雕像,其服装都是华丽厚重并且紧附在身上的,被遮盖的身体线条不甚分明,而在裸露的部分——例如手臂——又相反地将那肌肉的活动夸张地表现出来。而在伊朗艺术中,雕像的衣服虽然不像他们的弟兄西赛亚人(Scythians,月氏人)那样空空荡荡的,但也肥大得多了,同样情形,薄浮雕上的衣着也被用审慎的手法刻划得宽松肥大,襞褶简洁高雅。当这种风尚由于观察的结果而达到匀称适当时,我们遂看到了真正端严壮丽,同时线条又柔和安适的精妙作品,如薛西斯殿巨大踏道侧面浮雕的赛种人和叙利亚人纳贡者皆是(图36)。这些作品,据笔者的意见,与印度阿育王时代的艺术有着密切关系(可与鹿野苑石柱头对照),并且足可与之媲美。但这样脱离了物质世界,这样质朴而有意加以简化的作风,有时被夸张得过于教条化而且枯燥了。简单说,伊朗的阿开密尼德朝艺术(在萨珊朝更甚)已揭示出它的缺陷。它和罗马式艺术或中国北魏的佛教艺术相同,具有一种富于神韵的特色,并且与之相似也将前一期的异教造型技巧变得柔和而飘逸,但同时也使那内容空虚起来。
自然,拜火教也造出了神像。代替着迦勒底-亚述雕刻中的形形色色的诸神,在波赛波利斯我们只发现了阿胡拉-玛兹达的造像(也或许是君王的“弗来瓦什”即护神像?)。这无疑是从我们在萨尔恭军旗上所见到的有翼和轮的亚述神像演化而来。但阿开密尼德朝人士从这古老题材中又创造出一个新的样式;这位“智慧之主”,头戴形似软帽的低宝冠,有着肥大的衣袖,线条优美的日轮和涡纹,一双极大的羽翼作为背景,衣服上的襞褶暗合着翼上的条纹,这一切正适于作为一种较西方旧约圣经更属于纯精神方面的宗教中的神祇造像——那是一种柏拉图式的超然的精神主义。直到萨珊王朝的时代,拜火教才把这有翼的神像易为骑马的阿胡拉-玛兹达像,这正是以他们的“大王”本身为模型而造出的。
波赛波利斯和苏萨浮雕上的阿开密尼德朝王者,也使人联想到萨尔恭的君王,但也同样的简单化,首先让我们观察到生活中的一切细节,国王的姿态在这里被减为四种:有在圣火祭坛前的礼拜,有制伏披枷锁的敌人——如在贝希斯敦(或比苏敦)的刻石画中的大流士,有登位临朝——如在波赛波利斯中心建筑物的一面浮雕上的大流士,再有摧伏妖魔。在所有这些图像中,阿开密尼德朝的君王和上述阿胡拉-玛兹达的雕像相同,都戴着“希达里斯”(cidaris)即“上宽下窄的软帽形的三重冠”。他穿着肥大的“米代式的长袍”,宽长的袖子直垂到脚面。那矜贵淳朴之风在这里又一次给人造成一种庄严的印象。站在这些作品面前,我们深深领会到他的尊严骄贵,甚至希腊人也称他们为“伟大的王”,而其领土在当时也是空前庞大的。
在上文提到的波赛波利斯的一块薄浮雕上,刻着一个由一群被统治的人民扶持的君主,每人都以各自的民族型式、服装和姓名表现出来。图旁附有铭文,好像从悠远的过去向我们发出声音:“若思大流士陛下统驭国土凡几,试观图中拥戴朕位者即明,并可知波斯征伐于异域,其锋镝无远弗届。”
德·摩尔根氏的考察团在苏萨发现的彩釉炼瓦雕壁,完成了对波赛波利斯所论述的这一课题。琉璃瓦的制造方法是来自亚述的,由尼姆罗德和科尔萨巴德两地发掘到的残片可以证明,那上面雕有国王、战士、雄狮、牡牛、鸟类以及柳木等。波斯人使这种艺术更普遍化了,并用来组成一些装饰,色调的美丽和线条的柔和都特别悦目,同时由于其意象的崇高而且重复着那同样的题材,就更造成一种堂皇壮丽的效果。每人都会记得巴黎卢浮宫所藏的“射手”(图37)“雄狮”和有翼牡牛(图38)的彩釉雕壁;那射手们,装备着弓、箭袋和长枪,并且像他们的君王似的穿着肥袖宽袍,头上戴的却不是如波赛波利斯那样的王冠(tiara),而是用一根小带子系着的铁胄(兜鍪);那狮像虽然在肌肉上和张口怒吼的神情上显得手法雄劲,但比起萨尔恭朝浮雕上的狮子来却写实风较少而装饰性较多了。苏萨的翼牛雕刻也是如此,它们比起亚述的作品来也是优美过之而劲健不及。
试对这种观察做一总结,可以说,阿开密尼德朝的艺术给我们的印象是一种更恬静的亚述形式,比起萨尔恭朝的艺术来,其动态和变化都较少——是一种浑厚、肃穆,而充满庄严端丽之风的艺术形式。在下一卷中,我们将看到它怎样影响了印度孔雀王朝的艺术。现在我们就要来看它在本地波斯萨珊王朝艺术中的延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