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战争秘录(英雄颂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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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将罗瑞卿

大将罗瑞卿来了又去了,留下关于钉子的指示。“神秘的大佛”不愿意把敌人和女人两个词儿重叠在一块,然而这毕竟是事实。大炮发言,原来,寡妇的大腿一样会飞向天空。男敌人只好用衬衣当白旗来摇。

6.当年罗瑞卿视察这里,不曾想到十九年后浴血的“睡美人”

老山,海拔1422米,是中国越南边界线上一个普通的骑线点。而老山之战,则是中越战争后五年的“骑线点”。1979年3月5日,外科手术式的大规模作战行动之后,在广西、云南宽大正面割开的伤口渐渐收缩。但局部紧张状态并未消除,于是,相继以法卡山、扣林山为焦点的军事对峙,构成了中越军事冲突长期化的前五年的格局。而后五年,却稳定在老山这个特定地域。

她沉静如故。

她长眠不醒。

秀发。前额。隆鼻。热唇。脖颈。乳峰。柔腹。大腿。赤足。何样的喧嚣也绝难惊扰她的痴梦,甚至,来自两个国家许许多多赤裸的男人上了她的身子。原本她还有一件苹果绿颜色的半透明睡衣,如今也被男人们零零碎碎地分割去使得她通体再无一缕丝线可供遮羞。嫣红的液体敷遍她伤痕累累的全身,淅淅漓漓地汇入身下的盘龙江,一江红水向南,向南,不知要流到何处何方,容她睡吧,容她在清冽的梦乡里捍卫不复存在的贞节。

亿万年前的造山运动隆升了这段山脉。覆满亚热带雨林是气候反复变化的历史现像。数千年前,这里有了古代石碉堡和古董烟墩架(同烽火台),至今遗址可寻。历代中国政府均派有驻军防守。光绪十一年(1885年)春,民族英雄项崇周(苗族)率几十名全身抹黑的勇士,夜袭法国兵营,杀死二百多名入侵者,收复此地,并迫使法帝国主义承认这里是中国领土,后又共同勘界立碑。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清政府赐给项崇周一面长六尺宽二尺的红缎锦旗,上书:“边防如铁桶,苗中之豪杰”。抗日战争后期,日寇企图从越南经这里攻入麻栗坡,另辟战场以窥我西南,因我军民严阵以待,未敢妄动。1953年初,挺进到祖国南陲的解放军战士,在睡美人峰下升起了五星红旗。1965年10月,罗瑞卿大将亲临视察这个抗美援越的前哨阵地,指着国旗对指战员说:“你们要像钢钉一样牢牢钉在这里,让国旗永远在这里飘扬。”

然而,得到睡美人的称谓,却是1984年4月28日以后的事,具有现代意识的中国士兵在战斗之暇,适逢不可多得的云开雾散,于老山之巅东眺,始有如斯发现。

盘龙江东畔的一串山峰状同昆明的睡美人。她头枕越南的亚热带寸林,身躯却仰卧在中国绵亘的红土地之上。于是,越南兵占据鼻梁下巴颏儿打中国兵,中国兵则依恃乳峰向头颅还击。

身为军队作者,这辈子不亲眼看看战争,总归算个缺憾。原计划在前线逗留半个月,结果竟呆了足足两个月。睡美人留住了我们。这是我们的专利。每年去前线的记者作家逾千,他们似乎都不知道前线也有个睡美人。

我们一直未能通览睡美人的姿容。战区多雾。前线人的话,战区就是雾区。从晴朗的州县坐车走,何时遇到雾,何时就进入了战区,也是一绝。两个月里,出太阳累计不到二十个小时,不要迷信太阳,太阳只照头顶,远处还是雾,无法窥视睡美人。好在,我们的足迹亲吻了睡美人丰腴的乳峰、光洁的肩部和柔润的颈部,使得我们有可能用各个裸露的局部拼接出整体意像。

我们诅咒也感谢弥天大雾。雾把睡美人幽禁了这么多年,等着我们迎娶。也是雾,将奶白色帷幕里的故事变得扑朔迷离,让先于我们到战区的文人们眼花缭乱以至无所适从。还是雾,在我们到达战区的第二天,导演了一出小剧。

1988年3月9日晨八时,大雾。越军上等兵黎维由在雾气中向我阵地摸进,突然被两个中国兵扑住,经过短暂拼打,黎维由被俘,如同国宝似的被精心护送到集团军招待所,与我们住同一排客房。

警戒森严。我们大模大样的闯进去,冲警卫说:“军区的。”又朝正在审讯的处长点点头。处长下意识地也点点头,想不起我们是何许人。

你叫什么名字?黎维由。军衔级别?上等兵。职务?战士。哪个部队的?312师141团2营6连1排3班。什么民族?京族。家在哪?清化省。具体的?清化省文昌县广利乡前胜村。上过几年学?没上过。文盲?文盲。党员团员?团员。你每月多少钱?200盾。200盾能买什么东西?一包普通烟100盾,能买两包。

审讯结束后,黎维由受到很好的照顾。香烟敞开供应,伙食标准同接待我们完全一样,还发给被褥,衬衣衬裤、大衣、绒裤、单军服,比常人多的是一对锃亮的不锈钢手镯子,中间有一小段坚固异常的钢链连着。

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这是我军在老山正面战场上捉到的第一个敌方正规军士兵。抓活的难上难,双方都有铁的纪律,最危急的时刻,务必自我“光荣”,防止当俘虏。当年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有句名言:“三爷最恨让共军俘虏过的了。”岂止是土匪恨,整个东方都恨。这种战争文化的渊源,怕是要追到更宽广的范围和更久远的年代。抢具尸体也难。为了一具尸体,越军宁肯添七八具尸体。为此,该集团军毙敌不少,尸体却未抢到一具。

也许这就是战争?

也许这就是具有东方特色的战争?在两个最擅长游击战的国度间进行,在睡美人思维、呼吸、哺育的部位进行。

7.叶剑英元帅看过战场录像惊叹:淮海大战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敌人尸体

在第五个采访本上,记下:119,赵扣斌,XX师炮团团长,1988年4月18日15时30分,开远市炮团会议室。

巧得很,赵团长是第一百一十九位被采访者,而1984年攻打老山之战,他和他的团队编为119炮兵群,他为群长。对老山炮战,他最有发言权。1979年之战,他随团队执行作战任务,取得毙敌1394人的战绩。1984年的“4.28”和“7.12”两次大的战斗,他都参与了第一线的组织指挥。

1984年初我团接到收复老山的命令。2月18日从宜良开进,20日到麻栗坡,40天准备。4月1日,三个连参加“142工程”,打几炮就跑,引敌人重炮暴露,我用大炮压制。4月26日做好准备,编为119炮兵群。

占领发射阵地,夜间摸黑干,不能有一点儿响动。把85炮拆散,运上阵地再组装,离敌人观察所500米。看不见,就把白床单铺在路上,轧着走,把炮藏在房子右边,用吊车进阵地。4连最近离敌人400米,直接瞄准,炮兵上刺刀,一炮一个。

4月28日5点50分开始炮火准备,34分钟打得山摇地动,步兵6点24分开始进攻。炮火准备后,越军两分钟就有反应,一炮过来,一个排长牺牲,是收复老山战斗牺牲的第一个同志。步兵一动,我们进行护送射击,步兵跟着炮弹坑往上冲,9分钟占领662.6高地,54分钟占领老山,到下午3点30分,662.6以东20多个高地都占了。我们还一炮打掉了清水河吊桥,五发炮弹击毁敌一辆坦克。

6月11日,凌晨3点,那个方向枪炮响彻云霄,开始问还说没事,半小时电话不通了。二连部被人家端了,就剩一个报情况的排长。命令我打,我说还有自己人,不打。二营5个查线兵上去,被敌人手榴弹砸下来,还直喊自己人别打。天亮,侦察科长带一个排想上,又被手榴弹干下来,这才知道敌人给占了。5点30分,一个榴炮营射击,半小时夺回来。6点,敌人进攻,步兵叫,快打,有五六百敌人。火箭炮一个齐射,盖住了。步兵叫好,炮兵老大哥打得好。我说,别光说打得好,你给我报战果,说至少扔下一百多。我说,好哇,你就看看吧。两个榴炮营又干,一直到下午3点,敌人也不能接近阵地。4点,敌人一个加强连从船头后边摸来,让我打,不打。副师长说,给你磕头了。我说,磕头也不打。师长又命令,我还不打。最后不打不行,我说,向左10密位,打到了河里。再向右10密位,加强连没回去,三天以后还听见敌人在那里哭爹叫妈呢。

“7.12”敌人大反扑。

“6.11”后我吸取了教训,原来大小炮都归我管,我提出,82迫由营掌握,100迫以下由我控制,12个炮连,加上4个坦克连。火力分配,分兵把口,在敌人可能接近的地方计划了拦阻火力,分地段,一个连负责一段。两个连顺公路乱打,逐段拦阻。三个火箭炮连,142高地一个,李海欣高地一个,结合部一个。诸元准备好,榴弹炮装上弹丸。火力计划代号“野猪”,一说进野猪状态,就装上了。

对“7.12”敌人反扑我们有警觉。敌人356师两个团,316师一个团,共有六个团番号的部队。判断敌人可能于12日凌晨5时发起进攻。零点,我准备好2.5个基数的炮弹。3点,上级给了三个点,让用三个连进行扰乱射击,打一个炮标准。我说,太少。问步兵,说前面没情况。我指着沙盘问步兵团长张友侠,如果你是越军指挥员,早晨五点攻击,部队现在应该摆在哪?他一指清水河以北300米那片地方,说当然在这,只能在阵地前500米以内,不会以外。我说,英雄所见略同,我要打的就是这。可上面给的点是1000米以外。我们报告了炮指,说明理由,副师长说,行。我决定了三个点,6个连一起给我干。隔了十分钟,又打第二次,妈的,没反应,前沿阵地观察说没动静,我不信,给我打照明弹,结果还是说什么也看不见。我想算他妈白打了,没情况,虚惊一场。指挥部下令睡觉,这时三点多,所有的部队都睡了。

(实际情况:越军已进到我阵地前500米以内地段内。赵团长组织的两轮射击,准确地打在敌隐蔽的战斗队形中,两个营长当场被击毙,兵员死伤惨重。失去指挥的部队没有暴露,轻重伤员无一呻吟。倾刻,照明弹起,严密伪装的越军蜇伏如前,重伤员至死不动,纪律与素质令人瞠目。)

五点,到五点不得了啦,越军都摸到前沿,所有阵地都接了火。审俘才知道,越军伤亡那么大,军心乱了,硬是没动,隐蔽的真好。无线电也没叫唤。越军一上来,前边叫炮火,上边让我打。打什么?打自己人?参谋长提醒我,封锁阵地前沿,打他的后续梯队。我一听,对,到阵地前沿的顶多一个连一个排队,可后面还有一个营一个团。火箭炮一口气打了十三个齐射,85加农,100迫,152榴,就在阵地前200米处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回打,形成一道火墙,用炮弹封锁得死死的,炮管真的打红了。那一天我的团干进去了一万多发,到中午12点,2.5个基数全干光了。张友侠一听炮弹没了,两臂一摊,一下子背过气去。没了炮火封锁,他一个团怎么也挡不住越军6个团的冲击,抽耳光掐人中给掐过来。我说,炮弹马上就来。早晨一开炮,我就让车队出发,给我拉炮弹,红河州调了470多辆卡车给我抢运弹药。等炮弹的空儿,越军占领了164高地。下午1点钟,炮弹上来了,一顿砸过去,他一个营只剩下6个活着的,山头削平了两公尺,我们一个排15分钟就拿了回来。越军狗日的顽固得很,硬碰硬,没什么说的,真也不怕死,真一批一批往上冲啊,越军伤亡3700多人,死尸把山坡都给盖满了,当时叶帅看了录像以后说:淮海大战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敌人尸体!那一回,咱步兵团,一人一条越军的铜扣腰带,就都是从阵地跟前捡的。

那天,指挥所正团副团以上七个人,另一个步兵团团长刘永新也在,准备守不住时他的团顶上去。七个人光抽烟,云烟干了四条,不吃饭,喝了四五箱汽酒。刘永新有点儿结巴,说:老赵,我看打仗挺好玩,喝着酒吹着牛就打胜了。

7月14号,我们打宣传弹,让越军来收尸,规定他们要打红十字旗,50人以下,不准带武器,越军来了六七十人,不打旗,架着高射机枪。好哇,你败了还违反规定,还来逞能,我也没客气,急促射,打得一个也没回去,再也不来收尸了,正赶上雨季大热天,防化兵上去消毒,大瓶香水到处洒,用火焰喷射器烧,那个臭呀,可把前沿的步兵们熏毁了。

8.“大佛”与越南女兵

“大佛”是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有二十多年党龄,对党、祖国和人民忠心耿耿。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古军中无戏言而有信,军人一诺重千钧。南疆有我在,祖国请放心。”还要说明,“大佛”是个凡人,而且是个平凡的军人,军龄二十七年。他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爱人在天津铁路医院当医生,女儿上初中,儿子上高中。儿子是“大佛”的骄傲。儿子六门功课考了600分,在天津组织的数学、物理、地理竞赛中都得过奖。他说到儿子的来信时眼仁发亮。儿子写道:“爸爸,你打仗有好处,那么胖,可以瘦一些。打仗有罐头吃,挺好的。打仗还可以立功。”在年轻一代眼中,打仗充满了诗情画意,战场是健身房、大餐厅、封神榜。如果“大佛”告诉他儿子战争是如此这般,我们一百个赞成。我们的孩子从我们的嘴里听到的也是莺歌燕舞,老山的蝴蝶多么美,老山的甘蔗多么甜,老山的炮声多么动听,老山的泉水多么叮咚。只字不提筋骨毕现的断肢,散发焦糊味的火葬场,猫儿洞深处挖出的头骨。何必送给孩子一个狰狞的恶梦呢。

1987年1月20月,“大佛”上东山顶看阵地。“嗤——”地来了发炮弹。他身高1米80,体重一百八十斤,像活佛如法师,敌人看他像长官。他本来就是长官。四十四岁,全集团军最老的团长。他没说他是否卧倒,我们认为,称他为神秘大佛的士兵们需要他卧倒,也能够理解他的卧倒。出征前,他声如洪钟地对部属的妻子们(他称“家属们”)说:“我和全团同去同归。我当了二十多年兵,你们信任我吗?我保证同去同归,你们交给我一个丈夫,我给你们带回一个丈夫。”他到前沿60多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炮弹落在七八米处,炸了他一身泥。不好!陪同并向他交防的另一位炮团长大叫一声,拉上他就跑。两个老炮兵都确信,越军的另一发甚至一群炮弹已经发膛,并且完全不用作方向和距离的偏差量修正。刚钻进最近处的防炮洞,他们先前的位置便被弹群覆盖,险些不能与团同归。

同去同归的许诺使他大得兵心,他还真的兑现了,可见本事不小,运气也好。他爱兵如子,这是实话。二十二岁的北京籍打字员,岁数刚好是他的二分之一,他一口一个干儿子,玩笑开得亲热。写这个例子,我们很担心管干部的上级首长误会“大佛”团长。在前线,人心不隔肚皮,人特别像人。好在,团长爱兵不是做戏,脚正不怕鞋歪。一进战区他就在全团开展“尊干爱兵月”活动,他提出“团长管全团,全团管团长”,把自己放在普通一兵的位置上。1987年5月,一个前进观察所被敌炮火封锁,断绝了供给。他打电话给营长:“把你们营部最好的东西准备好,一定要送上去。”营长说:“炮太猛上不去。”上不去也得上,这个命令他不好下,救几个人,又搭上几个人,合算吗?他看看身边的作训股长,作训股长精明强干。他下决心,作训股长上。他把自己仅剩的三包烟拿出来:“带上去,给弟兄们抽。”炮弹一路追着炸,负重的作训股长东躲西闪,在弹片缝里安安全全上去。三天三夜水米未沾的兵们摇通电话,叫声“团长……”,变了调,围着电话呜呜哭。团长,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唰地下了泪。

那天夜间下大雨,在上山执行直瞄射击任务的八五炮阵地裂了口,天一亮团长登山察看。天热得要命,团长只穿条裤衩,一身油亮亮的汗水,像尊佛,兵们打趣说神秘的大佛上山了。“大佛”的佳话由此而来。

“大佛”上山凶多吉少。观察哨里,侦察兵们让开观察位置,说:“团长一来,不知又有谁要倒霉了。”他笑笑,把眼睛凑到高倍望远镜上,缓缓巡视敌军阵地。他想给火炮打出修正量,炮弹有的是,到处可以打。他不。他要选个目标。炮弹是工人、农民的汗水,他没权糟践。大些的炮弹,他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大半个。他眼光跟着一个越南兵停在一个工事口,不动窝地足足盯了三十分钟,认定这个工事有三个兵。他说:“这三个人判处死刑了。”看看表,下午三点整。又发了善心:“缓期二十四小时执行。”次日下午三时,准备开炮,第三发命中,工事轰然崩塌,一个人毛也没跑掉,参谋说:“人家三个人到马克思那告状去了。”他笑笑,痛快。一个晚上,他召集作战会议,研究打敌纵深的车辆。他形容:“作战会议吵吵闹闹,不像电影上那样严肃,吵够了,最后一拍板就行了。”会刚开完,观察所就报来情况,发现灯光,判断是三辆军车。他命令:“让炮弹和汽车亲嘴。”测定航速航向,计算出提前量,确定阻击点,第一群炮弹过去,车灯熄掉。观察所喊:“命中了。”他说:“等一等。”等了五分钟,三辆车起火。值班室要上报战果,他说:“再烧大一点儿。”片刻,火光冲天,等到上报,上级已先接到师侦察营的报告。又一次,发现一艘小型运兵船,在清水河岔道卸下物资,上去十一个兵。团长后来说:“再来两群。”话落炮响,连船带人都给打进河底。大佛团长和他的团队打出了名气,集团军炮兵指挥部派刘参谋下来验证目标。团长决定打敌一个连指挥所,首群命中主体工事。刘参谋说:“确实打得好,给炸掉了。”观察人员说:“刘参谋,你看树上。”一条越军大腿挂在树枝上,烂糊糊的。炮击持续了四十多分钟,九个工事全部炸掉,木头碎块,衣被残片和纸张四下乱飞,二十多具越军尸体横陈。炮击过程中,敌一门直瞄火炮开了一炮,团长命令立即干掉,待命的六连四发齐射,敌炮没来得及打第二发就炮毁人亡。

唯有对第一次冷炮射击,团长露出大佛的神秘,有些细节不愿重新提起。而我们恰恰对这件事更感兴趣。

在观察所前方一千米处,红土地上镶着个蓝莹莹的水塘。越军经常去提水,天气睛好时,还三五成群去洗澡洗衣服。毫无疑问,这是冷炮射击的理想目标。因为是冷炮射击的头一次,为慎重出战、务求取得战果,团长作了精心安排,火炮也精确检验,并向别处作了试射。从八时装好炮弹等着,上午出现三个越军,担负射击任务的炮连长要打,团长说:“按预定方针,一个不打,两个不打,三个不打,四个也不打,五个还不打,非得六个才打。”眼睁睁把三个命大的越军放掉。其间,一两个取水的越军也都保住了小命。

我们问团长:“为什么定在六以上?”

他回答:“六个是比较理想的数量。”

又问:“五个为什么就不理想?”

他没能答上来。事后我们议论,也许同十进制有关,五是十的一半,六却过了一半,有如小说的上篇下篇之别。如果是八进制,则五、六显得很接近,中间线要划在四、五之间,五又成了醒目的数字。

待机四个小时,12点12分,“一,二,三,四,五,六!”谢天谢地,可把理想数字给等出来了。连长激动得声音发飘,问打不打。团长说:“打嘛。”六名越军到了水边,首群炮弹也到,红泥水柱腾空,蓝水塘变成红水塘。再看六个越军,四个倒毙红土上,一个没了踪影,只有一个拐着腿逃回去。

我前沿步兵跳起来,欢呼打得准。

团长命令:“严密监视,肯定会有抢救伤员的,三个以上就打。”

12点29分,三个人抬着担架出来,第二群炮弹到,一个没有跑掉,全部报销。此后,越军再不敢多出来人,每隔半小时跑出个人,用钩子钩住尸体就飞快地往回跑,那边再用强拖,到黄昏才拖完。

集团军政治部发电报祝贺。连军区前指防疫所的医护人员也打电话致敬。师里领导开玩笑称他是“刽子手”。

评价到此没有打住,“大佛”还听到一些半真半假的话。

他眯细了眼,揣度我们发问的用意。

女兵们扑倒在粘湿的塘畔红土上,长长的头发盖住俊俏的面容。一千米距离,用40倍望远镜看,仅止25米。敌人,女人,两个影子在情感上不愿意让它们重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前线流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打女兵,不打军工,不打老百姓。不打对方老百姓,是不言而喻的。但女兵和军工是交战中敌方的军事人员,按我们爱憎观,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只要打的是军事人员,上级就认可,就表扬。可打了女兵,舆论却不全是表扬。

有的话传到团长耳朵里:“没事做了,打人家女兵干什么,没出息。”

团长对我们说:“这个地方,管他男女呢,只要是敌人,我就打他。”少顷,团长沉吟着说:“女兵呀,尽是战争中的寡妇,我们还看到过越南女兵带着小孩子。”

我们问:“听说女兵的大腿也崩树上去了?”

团长没证实,却说:“打了以后,那边打来一发炮弹,没安引信,装了个纸条,说你们太残忍了,她们都是寡妇,让你们给打死了。”

我们问:“你怎么想的?”

他板着脸:“管他呢,打!”说罢笑了,又补充上一句:“就那一回,以后再也没打过。”

我佛慈悲。

9.越军宣传弹如是说

二团团长王小京犹豫再三,作个劈手动作:“上去吧,一定要小心。”又叮嘱陪我们往敌人炮火底下钻的政治处主任说:“只准停二十分钟,上去就下来。”

212北京吉普车在越军观察所注视下喘息着绕行在山路上。越军直瞄火炮要干掉我们只消一炮,但没必要作跳车的准备动作,路两边都是高草,地雷,特工,不能想。30分钟比一年还长,我们终于上到被覆层很厚的偏马观察所。如释重负,有家的感觉。上面的人见到我们随便点点头,我们见他们像在北极见到中国人。

那拉口在望。

盘龙江由北向南静静地淌,七绕八拐出了境,那边叫清水河。红土凝聚力很强,流经红土地的江水清澈动人,自视阔大的黄河流到这里怕也能净化许多。那拉口便是指负载这条清流的低谷地,不惹眼的几座山包如同北方的沙丘。东西两架大山夹峙着低谷地,东面叫东山,西面叫老山。统称老山战区,具体叫,则是方向,那拉方向,东山方向。

偏马炮兵观察所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看敌人阵地及纵深十分清楚,我们不上来等于缺一门课。上来,又很危险,我们看越军有多清楚,越军看我们就有多清楚。这里落过不光炮弹,还挨过一发小导弹,命中了,没炸。所以,站在敌人切齿痛恨的眼中钉的顶部照相,主任不时催:“快点,快点。”

长胡子长头发秃鬓脚的炮兵副营长说:“没屌事了。”

我们问:“敌人不打炮?”

副营长哼了一声:“敢?”好像他就是越边炮旅旅长的老丈人。早年间两边通婚,咱们这边的一位姑娘嫁给了现在是168炮旅旅长的越军军官,旅长自然是中国的女婿,他的部队从不向丈母娘的村子开炮,似乎上司们也没威逼他大义灭亲。

副营长说:“狗日的观察所在哪,有几个人都在咱们账本上,敢动我,不想活了?”

他讲了个例子,哪回哪回,敌人把炮弹打在近处,惹火了他,一顿炮把敌观察所给端了,狗日的再也不敢老虎嘴里拔牙。

牛皮哄哄,大炮队自豪感。

低雾。

某炮兵观察所看不出去,侦察员往手心呸呸来了两口唾味,噌噌上了大树,坐在雾上面的树丫上观察。

双方阵地百十米,越军狙击手说打他左眼绝打不了右眼,他满不在乎,老子是炮兵侦察兵,看你们敢动老子。

越军叭叭往树下开枪。他想,吓唬人。见唬不住,越军没了趣,不打了。果然没动他一根汗毛。

炮兵不稀罕你小目标,你老老实实缩着,可能顾不上你。你要乱蹦,小也打你,第一个打你,用牛刀剁蚂蚁,看你怕不怕。

越军欺软怕硬,他们受了中国炮兵的气,往中国步兵身上撤。步兵要硬,他们就给中国老百姓颜色看。实在没有老百姓,就打庄稼,打耕牛。大概是这样一种心理,总会有怕我的。

后来,我炮兵索性在那棵大树上用木板架了个观察台,越军用高射机枪打,那么近距离,总也打不中。

神气活现,大炮队自豪感。

炮战打成这样,也就成一边倒了。

我们到了离国境1.5公里的大口径火炮阵地。一年没动炮位,几乎天天开炮,越军却不敢向这里打一炮。几个炮兵群均是如此,在阵地上安了家。除去重点炮击的日子,比在后方还轻闲。如果步兵团的政治处主任介绍办猫耳洞大学的经验,你暂且打个问号。要是炮兵介绍,建议你立即去看,不会让你失望,甚至大喜过望。马东才政委任育才组长的某炮兵群,与上海无线电十八厂、上海无线电三厂和上海录音机械厂合办无线电培训班,两批培训出三十九名无线电修理三级工(两批共参加七十九人,考试由工程师出题并监考,四十人没取得证书)。我们亲眼看到战士们组装的飞跃牌电视机和美多牌收录机。炮兵的安泰生活是打出来的。越军的炮兵小偷似的东躲西藏,1984年对等还击的气概能剩下三分之一就很可以了。与这样又熊又不老实的对手作战,没有多少征服的快感,但夺得炮战主动权,炮兵曾付出过一定代价。

堂堂之阵,大炮队自豪感。

越军不敢掐我军的硬茬,我军偏拣他们的硬茬掐。

在东山我阵地当面,有称作“钉子”的越军一门直瞄火炮,对“钉子”的含义,炮兵同志这样解释:1.占地险要。敌直瞄火炮占据山尖十几平米的地方,我炮火极难打到,加之敌炮开火后迅速撤到坑道内,更增加歼灭难度。曾有个炮兵部队打了千余发炮弹,竟没碰掉它一块漆皮。2.猖狂好斗。倚恃有利地形,敌炮活动频繁,气焰十分嚣张。3.打法刁钻。敌炮与高射机枪配合,高机压制我方观察人员,直瞄炮随后射击。4.对我一线步兵构成较大威胁。

1987年5月30日,我炮兵指挥员决心拔掉它。火力拔钉分四步实施。1.引蛇出洞。以一个连的炮火先打敌观察所,果然,骄横的敌人去掉伪装,推出直瞄炮,企图实施报复射击;2.先敌开火。引诱射击成功,我另一个素质良好的战炮分队打出两个齐射,命中目标,全歼敌炮手。3.黑虎掏心。得手后,我改以一门大口径炮行破坏射击,打了二十二个弹群八十八发,敌炮管指到天上。指挥员向师长报告:“打成高炮了。”师长说:“不行,要把炮管打断。”又打成指向东方。指挥员说:“我准备把它掀翻。”师长说:“对呀。”真的给掀到山下去了,工事也彻底毁坏。4.顺藤摸瓜。炮班加了表尺向工事后面打了二十多发,将弹药库引爆,滚滚浓烟升起,轰降降爆炸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我炮兵以发射一百一十六发、命中二十四发出色射击取得全胜。在现场观察的长沙炮院教员说:“打出这样高的命中率,至少应有七百发炮弹。我可以说是专家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说死了我也不相信。”用这种战法,我炮兵在1987年5、6月间,打掉东山当面全部三门敌直瞄火炮,敌至今无法恢复。

对炮兵,最大诱惑莫过于歼灭敌纵深内大口径炮兵连了。侦察的重点放在侦察炮兵上,一旦有了初步发现,便进入全时重点侦察。这是一项苦差事,你连续许多日夜贴在高倍望远镜上,看长了头晕呕吐。但也有乐趣,当你发现有的地方一星期内几次来往汽车,当你发现电话兵在那里经常查线,特别是当你发现敌火炮发射的暴露征候时,你就非常幸运了,你就已经是军功章的佩戴者了。上级规定,发现敌炮兵连者,记功。往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用绵密的火网覆盖目标,把工事打暴露,多门炮打它一门,直至全歼。有时,敌炮阵地在山后,就根据地开判定火炮配置位置,予以痛歼。1987年5月至1988年4月间,越军炮兵连被打掉多少,算不算近年炮兵损失最惨重的一年,越军全会弹宣称“你们打炮,我们没有还击,你们不要打了”,是宽宏大量带是另有苦衷,中国军队清楚,越南军队也清楚,心照不宣,还是不说破为好。

10.我佛对敌军白旗不发慈悲

还是“大佛”的故事,前面忘了交待,他叫刘同权,他的参谋们当面说他杀心重。参谋们书生气十足,想成佛就别当军人,在这点上,刘同权团长算个标准的军人。

同时,他又承认他会算命,他又总算得很准。他只给越南算命。作战的间歇,有时要等战果,他便摆开扑克算上一把,看能否获得预期的战果。算不通的情况并不少,他可以再算一把,两把,直到算通为止。他一算通,倒霉的总是越军。得到满意的战果,他要加菜,大家高兴高兴,加菜通常加鸡,想吃鸡又不想杀生,世界上没那样的美事。

他说:“当二十多年兵,好容易等上这场战争,本来我想走路(转业)。正好有个交待,给团队开创光荣历史,打出些英模单位和个人。”

这次炮击,刘团长算命肯定通通畅畅。打345高地支撑点,刘团长采用了他自己创造的“拉网法”,先用炮火揭开植被,把两米多高草丛里的十一个敌工事暴露出来,编排顺序,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个一个敲。有七个敌人逃跑,一个齐射全打掉。战斗进展顺利,敲到7号工事时,出现了情况,9号工事的越军见逃不掉也藏不住,慌了手脚,跪到工事前挥舞白衬衣,摇啊喊啊,我前沿指战员都探头观看。

作训股长问:“还打不打?”

团长说:“打。”

作训股长提醒:“敌人投降了。”

团长说:“五千米,我没法受降。”

此次炮击炸毁十一个工事,击毁迫击炮三门,毙敌二十八人(含那个摇白衬衣的)。

我们说:“打是对的,可那小子也挺可怜。”

团长说:“当时也有人劝我说,算了吧,别打了。我照打,你要真投降,就走过来嘛。摇了就不打,就搞成他们的一种战术了。”

是啊,五千米,一堵厚实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