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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茨》:献给祖先的佳肴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

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执爨踖踖,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为豆孔庶,为宾为客。献酬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神保是格,报以介福,万寿攸酢。

我孔熯矣,式礼莫愆。工祝致告,徂赉孝孙。苾芬孝祀,神嗜饮食。卜尔百福,如几如式。既齐既稷,既匡既敕。永锡尔极,时万时亿。

礼仪既备,钟鼓既戒。孝孙徂位,工祝致告。神具醉止,皇尸载起。钟鼓送尸,神保聿归。诸宰君妇,废彻不迟。诸父兄弟,备言燕私。

乐具入奏,以绥后禄。尔肴既将,莫怨具庆。既醉既饱,小大稽首。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孔惠孔时,维其尽之。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小雅·楚茨》


周天子此次祭祀的神灵是周室先王,从服务人员的穿梭身影中,可以看出准备的祭品是多么丰富。给神灵享用的美食,肯定是现实生活中人们认为最好吃的,所以可以通过祭品了解当时的饮食内容。

以现代角度看这些日常食谱,也是很科学的膳食搭配,体现出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很多食谱就是放到现在,也值得养生专家好好参考一下。


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


跟现在北方吃馒头、南方吃大米的单一主食结构不同,周人的主食标配是六谷:稌、黍、稷、粱、麦、苽,其中产量最高的粮食,还是黍和稷,所以他们向祖先神灵祈望的大丰收,主要还是多多地收获黍和稷。

丰富的主食种类,保证了营养的均衡。什么主食配什么菜,也是有固定套餐的,这个套餐可不是光顾着好吃,还要考虑到食物寒热温凉四性与酸甘苦辛咸五味的相宜,这样搭配起来才有益于人体补养。最常见的主食黍子,搭配的是周人认为最美味的羊肉。其他几个营养套餐分别是大米饭配牛肉、小米饭配猪肉、黄米饭配狗肉、麦食配雁肉、菰米饭配炖鱼。这应该是全国通用版的官民套餐。

如果这些套餐还没有合口味的,还可以选择“加量版套餐”:菰米饭配蜗牛酱、野鸡肉汤,大米饭配狗肉汤、兔肉汤,麦食配干肉汤、鸡肉汤,等等。这个汤可是非常实在,肉多汤少,既可以当菜吃,也可以当粥喝,吃起来很滋润。

还有与一年十二个月相对应的“节令套餐”,养生效果那就更好了。比如立春时候适宜吃麦食配羊肉,这里面涉及五行调和,立春属木,麦食属金,羊肉属土,这么吃是让身体顺应节令变化;立夏吃豆类配鸡肉、立秋吃麻子配狗肉,都是根据食物的五行属性与节令的五行属性进行搭配。

随便这么一说,这些套餐就让人眼花缭乱,也看出周人在食疗养生方面有多重视,尤其是在生活相对宽裕的家庭,这种养生吃法是非常流行的。


为豆孔庶,为宾为客。

……

尔肴既将,莫怨具庆。


说起大米小米类主食的常见吃法,跟现在差不多,也就是蒸或煮。按后人发现的那时的做饭用具,用于煮米饭的厨房用具相对多些,说明他们也是嫌蒸米饭费工夫,大多选择煮饭。但在为祖先神灵上供的时候是个例外,蒸米饭那是绝对少不了的,而且做起来非常仔细。要把里面的糠皮拣干净,再用清水淘洗,流程还是现在的流程,但在上供的人看来,味道绝对是现在不能比的,这和当时的物以稀为贵有关。

要是以为人家光会做蒸米饭“餴”、煮米饭这两样,可就太小看御膳房的手艺了。看看周天子祭祀时摆在供桌上的一个个装满饵、餈的笾和豆,看看宴席上宾客品尝的粉糕、粉饼,就知道御用厨师做起零食来也是有模有样,花色品种层出不穷,所以被称为“孔庶”,而且比起现在商场里的固定包装小零食又健康又有营养。

随便拿出一种小辅食“糁”,在了解它是怎么做出来的之后,就知道传统吃货们在吃上有多用心。取牛肉、羊肉、猪肉,细切成肉末为一份,再取大米粉两份,将肉末与大米粉合成粉饼,再煎熟,糁食就做好了。糁食只是宫廷面点师制作的一种小食品,他们所说的饵、餈,其实是好多种小辅食的统称,饵是用稻米粉、黍米粉合蒸而成,相当于今天的米粉糕;餈是用米粉做成的饼,就像今天的米粉饼。

可能是因为交通运输、种植技术等方面原因,稻米在那时还属于高档主食,用稻米做成的精致小零食,不但在宴会上比较受欢迎,在王后王子的日常饮食里也成为常备零食。

在数不清的“豆”中盛着的,不只是这些小零食,还有必不可少的酱。连孔子都“不得其酱不食”,可见吃酱是多么流行。

这个酱可不是现在的豆瓣酱、甜面酱,按王宫公布的统计数,酱的品种达到一百二十种,是不是吓了一跳?吃哪种菜配哪种酱,都是有讲究的,如果品种少了,哪里搭配得过来?要是按当时的叫法分类,这一百多种酱大体分三类:用牲肉兽肉鱼肉做的酱,大部分叫“醢”;用带骨的肉做的酱,叫“臡”;用蔬菜野菜整棵或切成段做的酱,叫“菹”,其实就是小咸菜,大部分做成酸味的;把蔬菜野菜、肉切成细末做成的酱,叫“齏”。当时拿来做酱的材料太多了,可不限于上面所说的,比如蚂蚁卵、蜗牛,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王宫里专设两个部门负责管理这么多的酱,一个部门负责人叫“醢人”,专管六十种咸味的肉酱、腌菜;另一个部门负责人叫“醯人”,专管六十种偏酸味的酸菜、调料。

这次天子举行祭祀,就用到了这两个部门负责人。他们有一项共同的重要职责,就是在天子祭祀时,备好“七醢、三臡、五齏、七菹”二十二种酱,“七醢”是多汁的肉酱、蜗牛酱、蛤、大蛤、鱼酱、兔肉酱、雁肉酱,“三臡”是带骨的麋鹿肉、带骨的鹿肉、带骨的獐子肉做的酱,“五齏”是菖蒲根做的酱、牛胃做的酱、大蛤做的酱、小猪两胁肉做的酱、蒲的嫩叶做的酱,“七菹”是腌韭菜、腌蔓菁、腌莼菜、腌葵菜、腌水芹菜、腌嫩笋、腌竹笋。倒不是那时流行用小咸菜祭祀,而是让神灵在享用大鱼大肉时,用这些小咸菜提提味。这些小咸菜不只是祭祀时用,天子、王后、太子平时吃饭也是常备的。

做肉酱、腌咸菜、做酸菜的技术,可不是王宫的专利,民间的家庭妇女们也是人人都会,只不过平民用的材料更便宜,比如被称作“葑”的蔓菁。平民对咸菜的叫法也不像宫廷里那么高档,他们把过冬的咸菜叫“蓄”,还在前面加了个表示很美味的“旨”字,看来民间也很流行吃酱,另一个原因,就和现在的穷人一样,实在没有别的可吃了,咸菜也成了美味。


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

执爨踖踖,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


为了表示对上天的感谢,周天子每次大型祭祀,都少不了用整牛整羊整猪“三牲”,不用这个“大牢”(也叫“太牢”)标准就不足以显示出祭祀之人的虔诚。人们对肉类是相当看重的,把肉食作为祭祀、请客时最拿得出手的超级大餐。

既然这么爱吃肉,首先是从原料选择上非常严格。有几种肉被列入“扔了都不吃”的黑名单:在夜里叫的牛,它的肉有恶臭味;毛稀而纠结的羊,它的肉特别羶;腿的内侧没毛发红、表现急躁的狗,它的肉特别臊;总是呆望远处而睫毛相交的猪,它的肉有腥味;脊背发黑、前腿有杂色斑点的马,它的肉有蝼蛄般的臭味;毛色暗淡无光、叫声沙哑的鸟,它的肉有腐朽的臭味。上了黑名单,在市场上是绝对看不到的,有严格的市场管理人员进行监督。另外,飞禽走兽在幼时被捕杀、水产品不按时令捕捞,都属违犯禁令。

不但是挑选食材严格,说起烹制时的严谨态度来,许多现代厨师都赶不上。最能体现当时御膳房厨艺的菜品,叫“八珍”,分别是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肝,这些宫廷佳肴的制作中就包含了煎、炮、渍、熬、煮、捣、炙、爓等技法。

就说这次祭祀后的宴会上端上来的“炮牂”,现在也可以叫蒸羊羔,整整耗费了将近四天时间才做出来:先选好小羊做为食材,小猪也行,那就叫“炮豚”了,现在也可以叫烤乳猪;剖开胸腹,挖出内脏,把红枣填进小羊或小猪的肚子,用编好的芦苇整个包起来,外面再糊上黏土,放在火上烤;烤到泥干透了,再把干泥剥下来,洗净手后揉搓外皮,把皮肉上所有的薄膜全部搓掉;制作稻米粉,调成面糊,糊在已经烤得快熟的小羊或小猪身上,再放进油锅里炸一下,御厨特别提醒,油必须是纯动物油,油面一定要浸过小羊或小猪全身;下一步最费工夫的工序来了,用大锅烧开水,把盛着小羊或小猪的小鼎放进大锅,别让开水漫进鼎中,三天三夜不能停火。火候到了,肉烂透了,再调上专用酱料就可以上桌了。

刚刚御厨演示的是“炮牂”“炮豚”的制法,要把“八珍”都演示一遍时间可就长了。就再单说一个“渍”,这是个比现在涮羊肉要刺激的吃法:牛肉必须要新鲜,要求是刚宰的,与肉的肌肉纹理相垂直切成薄片;把肉片放在好酒里,浸泡一天一夜就能拿出来吃了。吃的时候必须配上调味酱,视口味可以蘸酸味酱、梅酱。

不能再说了,口水已经止不住了。


苾芬孝祀,神嗜饮食。


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人们吃饭都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每顿饭必须喝汤,他们叫“羹”,现在还有很多地区延续了这个好习惯。饭桌上可以任何菜没有,但绝对不能没有羹,可以这么说,不喝汤就等于没吃饭。在祭祀、请客时,什么时候羹做好了,就什么时候宣布开始,可见对羹重视到什么程度。

这个羹跟现在的粥还不一样,有点儿类似菜和汤合二为一的意思,既能当菜用以下饭,又能当汤用来解渴。

做羹的材料非常多,家族富裕的,羹的主料还是肉,常喝的羹叫“胾羹”。把肉切成块,放进锅里煮,有的说加米,有的说不加米,但用来调味的堇菜、荁菜是必加的;除了这两样调味菜,不同的季节,各种肉羹还要再加不同的调味菜,牛肉羹放豆叶,羊肉羹放苦荼,猪肉羹放薇菜。有人说了,这不就是炖肉吗?把羹再调好了五味,还真是和现在的炖肉很像,特别是用鸡、野鸡作原料的羹,跟现在加入滋补药材的炖鸡汤就更像了。

没有条件经常吃肉的人家,常做的就是菜羹;贵族在服丧期间,也是不能吃肉的,同样也换成了菜羹。话说战国时韩地太穷了,用豆子当主食,用豆叶做汤下饭。

还是回到祭祀现场。用作祭品的肉羹分为两种,一种是任何调味菜、调味酱也不加,这叫“大羹”,取炖肉的自然香味;一种是加了菜调好味的,叫“铏羹”,殷人当年祭祀商汤时所称的“和羹”,应该就是“铏羹”。

在处处讲究礼节的时代,煮羹已经不单纯是为了吃饱的问题,味道纯正不纯正,已上升到治国理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