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经典:英国名家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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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理查德·斯蒂尔 《旁观者俱乐部》

作者简介

理查德·斯蒂尔爵士(1672—1729年),是艾迪生在创办杂志《闲谈者》和《旁观者》时的主要合作者。他生于都柏林,其父为英国人,其母为爱尔兰人。他与艾迪生相识于公学时代,并且同时进入牛津大学深造。不过,斯蒂尔最终选择肄业参军,并以一本《基督教英雄》开始了他的文学生涯。1702年,他开始创作戏剧,并给戏剧界带来了一股新的风潮,一改王朝复辟之后英国戏剧中弥漫的轻佻不雅之弊。如同艾迪生一样,他将政治与文学事业结合起来,并在1715年,因对汉诺威党的贡献,在乔治一世即位后被赐封爵士。

《旁观者》最主要的成就毫无疑问在于“旁观者俱乐部”的成型。而正是从这篇散文,开始了斯蒂尔对这些新创形象的描绘。实际上,“旁观者”这个形象本是艾迪生的创意,而由斯蒂尔加以详述。正如斯蒂尔首创了“闲谈者”罗杰爵士这一形象,却交予艾迪生进行阐释一样。尽管艾迪生和斯蒂尔都对《旁观者》的成就功不可没,但创建其前身《闲谈者》,以及首创定期小品文这种新兴体裁的功勋仍要归于斯蒂尔。

斯蒂尔是一个热情奔放之人,情感丰富、目无远见,且略略有些意志薄弱。这些品质同样也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如此一来,斯蒂尔的文章相较于艾迪生,就不可避免地失之于优美与工整。但相比之下,他的文章却又比艾迪生多了一种更加随性自然、奇思妙想的气质。也许再难找到一段同样篇幅的文字,能如此集中地介绍我们文学殿堂中的众多形象——这就是下文,“旁观者俱乐部”的初次亮相。

《旁观者俱乐部》

理查德·斯蒂尔

“而其他六人,最终会聚一处。”

尤维纳利斯《讽刺诗集》第七首,第166行。

我们这个小团体中的第一个[124]主角是一位来自伍斯特郡的绅士,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家族,拥有从男爵的封号,名为罗杰·德·柯弗利爵士。他的曾祖父发明了著名的柯弗利舞,并且这种舞步也正是因他而得名。所有了解那个郡的人都会十分熟悉罗杰爵士的地位和功绩。他是一位举止奇特的绅士,不过这样奇特的举止大多是源于他那杰出的判断力:唯有在他认为世上既定的礼仪误入歧途之时,才会做出与此相悖之举。实际上,他的幽默感总能使他得以避开各种敌意,毕竟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尖酸顽固之人。另外,他的不拘礼法和不落俗套,还总能使他更容易随时令所有认识他的人收获愉悦或助益。在城里的时候,他总是住在苏豪广场。人们传说他总保持着单身汉的状态,只是因为他早已受困于爱情之中。他心头的爱人是邻村一位乖戾的漂亮寡妇。在经此挫折之前,罗杰爵士还是一位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常与罗彻斯特伯爵大人和乔治·埃瑟里奇爵士共进茶点。并且他初到镇上就参与了一场决斗,并在一个公共咖啡馆中怒踹恶汉道森,只因他将自己蔑称为“雏儿”。但在经历前述那位寡妇的折磨之后,他有一年半的时间变得十分严肃。尽管他乐天派的性格使得他恢复了过来,但之后他便越来越不拘小节,越来越不修边幅。他开始穿着一套固定的、同样款式的上衣和贴身马甲,因为它们在他遭受挫折的时候还算时尚。他常常用他那令人愉快的幽默感向我们自嘲,说,自他头一回穿,这套衣服已经来来回回流行十二次了。据说,在忘记他那位残忍的美人儿之后,罗杰爵士在表达自己的意愿时开始变得愈发谦恭。甚至有人说,常常见到他被乞丐和吉普赛人纠缠冒犯。但这在他的朋友们看来更像是一种调侃,而不是事实。现在他已年满五十六岁了,依然积极乐观、无忧无虑、充满热情;同时在城里和乡下拥有两处不错的房产;还保持着对人类的爱心。日常生活中,他的举止就如同一个欢快的演员——很显然,他更愿意被人喜爱,而不是被人尊敬。他的佃户们越来越富有,他的仆从们看起来也心满意足,年轻的女士们都在向他表达喜爱之情,而小伙子们则非常乐于以他为友。每次回到自己的宅邸,他都直呼仆人们的名字,并且从上楼开始就和他们一路闲谈。哦,还有一件事不能遗漏,那就是罗杰爵士是一位治安法官;他以自己卓越的能力获得了季审法院里的这个职位,并且在几个月之前,因解释议会狩猎法案中的一项条款而受到了广泛的赞誉。

还有一位单身汉先生在我们的小团体内受到尊敬和推崇。他是内殿律师学院的一员。这位先生正直、风趣、学识渊博,但在选择安身立命的职业时,他却宁可遵从一位喜怒无常老父的指示,也没有追求自己的喜好。他被送到那里研究全国现行的所有法律,同时,他也是那几年四大律师学院最为渊博的学者。对他来说,亚里士多德和朗基努斯,要比柯克或是利特尔顿容易理解得多。他父亲寄给他的每一封信都涉及邻里之间发生的所有关于婚姻条文、租约、土地使用权的问题——他将会同一位律师对这些问题进行统一答复,一并解决。而当他需要去调查了解一场争论时,他实际上关注的更多是引起各方争论的情绪本身。他熟识德摩斯梯尼和图利乌斯每一次演说中的每一条论据,却毫不知晓我们现在法庭公报中的任何一起案件。从没有人认为他很愚蠢,但也从没有任何人,除了他最亲密的朋友们之外,了解他具有多高的才智。这样的差异让他在人们眼中兼具冷漠与和善。他的心思只有很小一部分会从公务之中分出来,而那都是些非常适合闲谈的内容。他对于书籍的选择,对他所生活的时代来说,似乎有点过于正统了;他阅读很多的书,但赞同的很少。他对古代风俗、礼仪、事件和著作的熟悉,使他得以具有一种敏锐而细致的眼光,来观察现时世上所发生的一切。他是一个杰出的评论家,因此观看戏剧之刻也就是他投入工作之时。傍晚五点,他会准时走过新客栈巷,穿过罗素街的高等法庭,在威尔咖啡厅稍作停留,直到剧目开演。当你还在玫瑰园时,他就已将皮鞋擦得锃亮,并在理发匠那里准备将假发上粉了。对于观众来说,他在剧场的出现一定是件好事。因为每当这时,演员们就会不遗余力地表演,以求取悦于他。

我下一个想到的是一名倾动伦敦城的显赫商人,安德烈·弗利波爵士。这位先生有着强大的分析能力和丰富的经验,对其事业更是从无倦怠。此外,他对于商业贸易的观念亦是宏大而慷慨,甚至于将海洋也称之为“不列颠的公园”(所有富人都喜欢开一些狡黠的玩笑,如果他不是富翁,这句话就没什么特殊意义了)。他熟知每一个领域的商务,并且他会告诉你,用武力拓展领土是件多么愚蠢、多么野蛮的事情——真正的力量只蕴藏于艺术和工业之中。他常常会评论到,如果我国贸易的这个方面能够得到良好发展,那么我们就会从这个国家获利;如果还有其他方面发展良好,就还能从那个方面获利。我就曾经听他证明过,勤勉的品质是如何比勇猛为国家带来更为稳定持久之收获,而怠惰的品质又是如何比刀剑给国家带来更大损失的。他极其善于讲述关于节俭的格言,并且在此之中最受他青睐的一条是,“省一分就赚一分”。一个普通但敏锐的商人往往要比一个普通的学者有趣得多。至于安德鲁爵士,则有着天生直率的雄辩之才,他的论述清晰易懂,这使得他的机智在他人看来同样令人愉悦。他凭借自己的双手创造了财富,而且断言,只要英格兰采用和他同样的简单办法,就能像他比别人富有一样,使自己的富裕程度远胜他国。不过同时我也可以断言,他若成为了一艘船的船主,那船上所有的指南针就都会指向一个方向,回家。

继安德鲁爵士之后,我们这个小俱乐部中还有一位塞特雷上尉。这是一位英勇的绅士,博学,却一贯秉持着极为谦逊的待人之道。他属于那类本应前程似锦,却不擅于展示自己的才能从而让自己受到重视的人。或许他真的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选择。有几年他曾是名上尉,在数次遭遇战和包围战中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勇气。但因为自己有小小的一片田产,又是罗杰爵士的第二继承人,他便放弃了人生之路。在这条路上,他的功勋无人可及,除去那些既是士兵又是弄臣之人。我常常听他悲叹,在如此一个重视功勋的职业里,厚颜无耻要远比谦逊朴实畅行无碍。谈及此事,他也从未说出过什么尖酸刻薄之语,只是坦陈,离开那个环境仅仅是由于自己与它并不契合。他严格尊奉的诚实信条,和同样严格、并且更常付诸实践的诚实言行,本身就是他获得青睐的障碍,使他难以胜过众多努力讨统帅欢心的人。不过,他总会以自己谦和的言语来为将军们辩白,虽然他们并没有清除掉自己身边的甜言蜜语,也没有去认真调查这些谄媚之人。毕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个有心帮助我的人,总是需要突破许多障碍才能接近于我,而若是我去接近他,那就会容易得多。”因此他得出结论,一个人若是想成为个人物,特别是在军旅之中,他就必须摒弃所有错误的谦虚态度,表现出恰当的自信以证明自己,来帮助上司下定决心拒绝其他觊觎者的不当请求。他还曾说道,人在维护自己应得之物时不应退缩,否则就会落入平民们那种普遍的懦弱之中;而如果是在军队中,当你有责任去冲锋陷阵的时候,这种怯懦会令你进攻迟缓。塞特雷先生会用同样的坦率来评论自己或是他人,而这样真诚的态度几乎存在于他所有的言谈之中。生命中数年的军旅生涯和冒险奇遇给他的形象染上了一层动人的光辉,这也正是他为什么在人群中总是受到欢迎的原因。另外,他之所以广受欢迎,还因为他虽然早已习惯对地位远逊自己的人发号施令,却从不盛气凌人;而在面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时,虽然他也是早已习惯俯首听令,却也从来不会卑躬屈膝。

我们的小团体里除他们四位之外还有一位殷勤的先生。若是不认识他,那么其他人也许就不会再像滑稽演员[125]一样交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欢声笑语。毕竟我们都已到不再意气风发、纵情欢笑的岁数了。这位绅士名叫威尔·亨尼康。在他这个年纪,整个人生应该已过巅峰。但由于他对自己的身体一直非常在意,还常常运气不错,因此时间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除了前额上的几缕皱纹,和大脑中的几道沟回。其人身材匀称、高挑挺拔,还对各种在女士们那里极为讨巧的言辞轻车熟路。他从来都衣着华美,并且牢牢记住他人对男人气质的期望及要求。无论别人在对他说话还是频繁大笑,他都能让自己笑逐颜开。此外,他还精通时尚的历史,随时都能告诉你,我们的夫人和女儿们是从哪一位法国国王的情妇那里学到了这种卷发的样式,那种法国头饰的戴法,谁身材上的哪处缺陷能用哪种衬裙遮瑕,然后谁又出于虚荣要从裙下露出双脚,以致于今年风行的长裙款式在下摆处显得过短。总而言之,所有他的言谈和知识都围绕着女性的世界。正如在他这个年龄的其他男性会提醒你注意,某位部长在这样和那样的场合下说了怎样的话一样,他则会告诉你蒙默斯公爵是什么时候在宫廷中跳的舞,某位女士当时就被彻底迷住,而某位女士则会由公爵大人陪伴,作为他庄园聚会的女伴首先登场。由于这些重要的社交往来,他几乎也同时得到了一些名媛的垂青,有时她们甚至会作为他的崇拜者而向他致意。就像现在某位大人的母亲一样。如果你在他面前提到,某个年轻的平民在某位大人的宅邸里说出了讲述了一则生动的故事,他就会打开他的话匣子了,“他可是有着不错的家世呢,多半是汤姆·米拉波的血脉,这个流氓还在那件事上欺骗过我,那个年轻人的母亲对我好似对待猫狗一样颐指气使,在我表达过倾慕之情的女性里面还没有谁曾像她一般待我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让我们之间的交谈一下子就从平静转向热烈。并且我发现,在众人中唯有我很少说话,可一旦谈到他,就会变成那种人们常说的,有教养的、考究的绅士。要总结他的性格,如果不考虑女士们的话,他还是一个诚实而可敬的人。

至于下一位将要提到的先生,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将他也算作我们这个小团体中的一员。毕竟他并不经常来看望我们。但每次他来时,都会给大家带来自己新的趣闻。他是一名教士,一个非常深邃贤明的人,学识广博,信仰虔诚。并且毫不夸张地说,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不幸的是,他的体质非常虚弱。因此由于身体的原因,他被迫拒绝许多晋升的机会,只因难以负担繁重的事务和挂碍。因此他作为神职人员的工作状态就如同律师界的顾问律师一样。他思想上的正直和生活中的正派,就像其他人的辩才和成就一样,在他身边聚集了不少的追随者。他很少向我们讲述自己所宣讲的主题;多年来,他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对神圣的宗教话题秉持热切且深信不疑的态度;因为他是一个对尘世毫无兴趣的人,他急于实现发自他衰老病弱之躯的所有祈盼和希望。以上,就是我最常交谈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