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亚伯拉罕·考利 《论农业》
作者简介
亚伯拉罕·考利(1618—1667)最初就读于威斯敏斯特学校,之后进入剑桥圣三一学院。在那里,他井喷般文思泉涌,创作出了《大师们和学者们》的大部分内容,以宣示自己拒绝签署1644年神圣盟约的主张。同年,他穿过海峡去到法国,并效力于杰明大人——汉丽埃塔·玛利亚皇后的首席军官——麾下,并且即使在皇室被流放期间,仍继续为其效忠长达十二年之久。在王政复辟之后,他成为了一名药学博士,并成为了皇家学会最早的会员之一。逝后,埋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考利在他那个时代最受欢迎的作品是一部爱情诗的诗集,题名《爱人》。他所谓的《品达颂》也同样备受尊崇。随着民众对考利所属“玄学诗派”诗歌审美情趣的降低,人们不再阅读他的诗歌;他所擅长的那种冷峻机巧的诗歌风格也不太可能再度受到欢迎。另一方面,他的“散文”却是非常淳朴且清新自然,并能从令人愉快的角度展现他的气质和性格。他是最早能使英语散文风格明晰易懂的大师之一,且少有作家能在这种随笔的优雅和魅力上超过考利。他的散文“论农业”就令人愉悦地证明了他的此种文风。“我们可以举出那些令我们赏心悦目的物事”,他带着一种对这最最古老之技艺的狂热态度高声宣示,“金银刻就的百合花束,狂暴雄狮,振翅苍鹰;但是,如果贵族们家徽的设计还有些理智的话,那么农田之间的耕犁,就应是最为高贵和古老的武器。”
《论农业》
亚伯拉罕·考利
(就像您马上就能从他的诗句中看到的那样)维吉尔最大的心愿是成为一位优秀的哲人。其次,便是当上一名优秀的农人:并且由于上帝对维吉尔的理解要强于绝大多数学识渊博的异教徒们,因此,他待维吉尔就如同自己对待所罗门王一般。他(维吉尔)首先向上帝祈求的是智慧,因此上帝也就将其他所有次之的能力也一并赐予了他。上帝使他位列最好的哲人,和最好的农人之间;并且,为了让维吉尔能更好地装点并表现这两种技艺,上帝还赋予了他诗人的身份。他使得维吉尔在拥有这些才能之后,也成为了一个富人,还是一个不再希望自己更加富裕的人——
“哦,那多余的富庶啊,谁就能确保这是他的良财呢”[94]
要想成为一个农人,必须与城市疏离;要想成为一个哲人,必须与世界疏离;或者更是必须从世间退走,从尘世转入神世。
不过,大多数人天生不具有这种能力、欲望,以及足够的财富,以至于他们几乎不可能完全投身于哲学之中;因此我们所能实现的,将各种人间烟火[95]最佳地组合在一起的状态,便是选择乡村生活了。它就像科鲁迈拉[96]所说的那样,“最近的日子,让我将一切都抛之脑后。毫无疑问,它们定是智慧的一位表亲。”它是哲学最近的邻居,更是与它血脉相连的亲属。瓦罗[97]说,乡村生活的规律,同恩尼乌斯[98]对大自然定下的规律殊无二致:土地、流水、空气、太阳。相较于在这世间的其他任何一种行业、技艺或学科而言,它毫无疑问更能涵盖哲学的真意;西塞罗因此感慨,“似乎,对我所理解的智者之道,它们已是触手可及了。”一个农人的喜悦,在他看来已经非常近似于哲人所能获得的意趣了。没有任何一种别的生活方式能给予一个歌颂者以如此多的赞赏角度;对个人而言的实用性;更不用说它对全人类而言的意义,或者更恰当的说法——必要性;以及它的质朴,它带来的欢乐,它悠远的历史和它的高尚庄重。
在这个王国,最肥沃的田地和最显耀的荣誉所带来的实用价值(我指的是纯粹的收益),并不如城市中商业和贸易的利润那般丰厚:现在我们再也看不到一个人能靠着耕犁升至贵族了。这全不像他们在罗马时的景况,当时的人们竟能凭此达到执政官甚至独裁者的地位。它的原因,我想,应该归咎于一个邪恶的传统;现在它已像律法一般在我们之中根深蒂固了。即,没有人会将他们的子女像其他行业一样,培养成一个农业的学徒。但这些一贫如洗的人成年之后,也会因缺乏必要的学徒经验来经营这项事业,因此他们也就只能耕种极小的一块土地。而这块土地的租子则会吞噬掉某个佃户所有的口粮。同时,那些占有土地的人们,要么因为过于骄傲,要么因为缺乏相应的教育,或者太过无知,而绝不会想到去增加他们田地的收益。即便增收的方法就像其他任何行当一样如此简单明了。若是常有两、三百个青壮年,用七、八年的时间扎根在这个行业之中,或许就能让他们掌握它的全部技艺。并且只要通过适度的积累,之后他们便逐渐可以成为此中高手。因此我坚信,将来一定能看到许多市议员在乡下购置田产,就同现今我们所有在城市里所作的地皮交易一样。耕犁之下有太多太多的致富途径,且绝无破产之虑(当然,这还是必须得排除那些既不能原谅也不配怜悯的疏懒因素);不大的一块土地轻轻松松就能养活一个小家庭。并且,生活中的那些奢侈之物(有时它们几乎都已成为必需品了)也会因为艺术品与工业品的过剩而得以供应,或者因为人们达到了相当高的哲学水平而不屑于使用了。
农耕之艺的不可或缺已是毋庸置疑:它可以不依赖其他任何技艺,但没有其他任何一项技艺能离得了它。这就像人们的交谈一样,离了它,人类社会将难以为继;而其他的技艺,就像人们交谈时的修辞和比喻一样,只是起到了装点的作用。许多国家曾经、现在有些国家仍然,单凭农耕就能立国:虽然我承认,它们并不显得那么优美典雅,但他们都的的确确在持续不停地运转着;且那里践行的几乎所有其他技艺,都巴巴地眼望着农耕来提供它们所需的材料。
其次我想要称颂的,便是这种生活的纯真质朴;若是农人们都不能保有这种气质,那么他们就该被大加谴责。毕竟没有人能像他们一样远离邪恶的诱惑。他们通过自己在土地上践行农耕以维持生计;而其他人则是通过在人们身上施展伎俩来获利。他们靠着大地之母的馈赠生活;而其他人则是靠着巧取豪夺于自己同胞弟兄的田产。他们的生活,就如同绵羊和母牛,皆靠自然的恩赐;而其他人,如同狼狐,皆靠劫掠之财物。并且我想,我可以断言(没有任何对造物主的不敬之意),绵羊和母牛都是极其有益的,而狼狐则都为祸不浅。无可争辩,牛羊般的农人在全人类中最为安静,且最不易怒气冲天地扰乱公序良俗:他们的生活方式使自己倾向于安定,他们的利益也将自己牢牢地绑缚于对和平的热爱。在我们最近那些疯狂而惨烈的内战之中,所有其他的行业,即便是最低贱的行业,都派出了大批军队,并且培养出了不少著名军官。他们凭借对人世造成的伤害而威震四方、势力陡增:但我却想不起在祖国这二十年的破坏中,曾有任何一个农人,像他那些该被诅咒的同胞们一样榜上有名。
而且,既然只需如此质朴纯真就能获得巨大的欢愉,那么我想,人们若不在这农田里追寻欢愉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在这里,它们变得如此驯顺温和,如此近在咫尺,全不需人们去宫廷和城市里追逐它们;在那里,它们却是那么狂野,并且那般追逐于它们是多么容易招致麻烦和危险!
在这里,我们置身于广袤高洁的自然美景之中;在那里,我们将面对诡谲多变的政治阴谋。在这里,我们在神圣之恩那轻快和开阔的大道上漫步;在那里,我们则在俗世之恶[99]那黑暗而错综的迷宫中摸索。在这里,我们感受到万物的清晰与真实;在那里,一切则错综复杂,而且绝大多数都在重压之下与本性背道而驰。在这里,喜悦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永恒,就像是一位谦逊的贤妻;在那里,欢愉则是无耻放荡,轻浮善变,像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娼妓。这里洋溢着有益无害、轻松易得的快乐;而在那里,快乐则是沾染罪恶、代价昂贵的奢侈品。
我就再举一个例子来证明这种喜悦。在所有其他欢喜的感情之中,它是最为自然、天性最为纯良的,它是农人永远的良伴:环顾四周,农人总能感到非常满足,因为目之所见皆是他自己的技艺和勤勉所带来的成果与变化;他总能收获它的一些果实,同时还能眼看着其余的一些果实渐渐成熟,其余的一些种子慢慢萌芽;他总能看着自己所有的田地和花园,被勤勉劳作栽培出的美妙生灵所覆盖;并且就像上帝一样,总能看着所有他自己的造物都是那么美丽:——
“在这一边,奥克尼郡的收获;喜悦弥漫在农夫静默木讷的胸膛”[100]
在他的心弦上,一种隐秘的喜悦确实已然奏响。
若是再要论及它的古老,那其他任何一种技艺就都无法与它一争高下了。这世上最初的三个人,就是一个园丁、一个耕者、一个牧人。若是再有任何人争辩,第二个人其实只是个谋杀犯的话,那么我想他应该考虑到,此人一旦犯下那种罪行,就已算是弃绝了我们这个行业,就不再是创世者了。因此,我猜,《德训篇》[101]会禁止我们仇视农事;“因为(他说)至高的上帝创造了它”。我们都是为这项技艺而生的,并且于天性之中就被教授应当凭借土地来养育自己的躯体。正是这片土地创造了我们的躯体,它也正是我们躯体的归宿,最终将我们躯体吸取的养分归还土地。
还是看看那些大人物最本初、最原始的高贵吧,他们现在都太过骄傲,以致于不会去耕种土地,甚至反而会去践踏于它。我们可以说那些银质底章上刻就的百合花束,狂暴雄狮,振翅苍鹰令人赏心悦目;但是,如果贵族们纹章的设计还有些理智的话,那么农田之间的耕犁就应是最为高贵、最为古老的纹章图案。
所有的这些思索都让我不禁深陷科鲁迈拉的讶异和不满之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的这些技艺或学科,形而上学、物理、伦理、数学、逻辑、修辞(那些“何者只是技艺,而何者才称得上学科”的争论,我们农人是不感兴趣的)——所有这些,我承认,都是极好且有益的技能(只除了形而上学之外,我实在不知道它既算技艺又算学科,抑或是都算不上),不但如此,即便是如撑杆跳,剑术,舞蹈,穿着,烹调,雕刻一般虚华无用的东西,都有着公共的学校和精于此道的大师们。但我们却从未见过或听过任何一个人,一力担起传授农艺这个教职,去将这如此令人愉悦,如此高尚,如此有益,如此荣耀,如此必不可少的技艺教导于人。
在一个人严肃思考的时候或许会认为,让大群男男女女用上百种不同的姿势和形象毫无目的、毫无计划地在一个屋子里上蹿下跳,是件极其荒谬、没有意义且异常滑稽的事情;因此舞蹈首先被创造了出来,并且只被用于古代异教徒的宗教仪式上。这些仪式完全由虚礼和疯狂组成。后者是崇拜异神的最大荣耀,并被解释为神示。我想说的是,上述这些便是一个严肃之人所会秉持的想法。但我岂敢如此特立独行地反对它,如今它已是人们公认的良好教养的表现之一了。不过,那些位居上流社会之人,难道不会在自己的子女可以行走之后,立刻为他们聘请并厚待一位舞蹈教师?但是,有任何一个父亲会给自己的儿子备下一位导师,去教导他适应那片自己将要留传给他的那片土地,以及那片土地的所有特质和点滴变化吗?在我们的教育方式中,前者至少是一种奢侈,而后者则必然是一种缺陷;因此我祈愿(但现时却不期望能看到)在每所大学中都建起一所学院,能进行这项研究,就像那些专注于医药和民法研究的学院一样:那里并不需要像其他学院那样拥有一大批受捐助的学生或勤工俭学者;根据牛津建设学院的方法,这里只需要设置四个教职就已足够。(因为若是一位被称为院长或主任的人,工作量还是过于繁重了)。他们分别教授农艺的四个方面:首先是耕种,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知识。其次是放牧。之后是园艺,包括花园、菜园、葡萄园和森林。最后是所有关于农副业的知识,这会涵盖养蜂、养猪、家禽、鸟兽、鱼塘,所有瓦罗称之为“驯养牲畜”[102]的技艺加上田间的消遣(这绝不仅仅应该被看作取乐,而应当成是家务的一部分来加以对待)、持家之道,以及国外传入的农业技艺。这些教授们的任务不应像是在其他技艺中所做的那样,只去讲授浮夸而肤浅的课程,只去讲授维吉尔的田园诗,普林尼、瓦罗或者科鲁迈拉的诗作;而应是一股脑儿地将这门学科的方法和过程传授于自己的学生们。若是勤勉的话,学生在一两年内就可以完成学业,只要有持续的生源,并适当地向学生们的食、宿、学业收取一定费用[103],这将会是一项充足而稳定的收入,用以维持整个学院行政机构和教授们的生活。而选拔教授的标准,则不应是炫示文学批评,而是要求候选人对他们所要教授的事物具有坚实了解和实践经验。如此之人将极其勤勉,并极其热心公益,就像我想象中的哈特里布先生[104]一样。若这位绅士尚在人世的话,必能符合这些要求。不过,除非当代的形势能让它更有可能付诸实践,否则现在完全没必要进行进一步的构想。此外关于乡村生活,我还想多说两句。其实这些话更应向诗人们借取,毕竟他们一直是乡村生活最忠实、最亲爱的友人。连诗歌本身都是起于牧群之中。
“缪斯仍然爱着它们的诞生之地;
那里有一种隐秘的魅力,万物都无法蔽其光华。”
事实上,没有别的地方更适合诗人们工作了;要想在喧闹叫嚷中作出优美的诗句,就如同想在拥挤的人潮中起舞一样困难。
我们或许可以在城市中种植粮食,如同作诗一样;
我们在贫瘠的不毛之地徒劳地播种耕作;
我们与不再天然已经异化的泥土搏斗;
那不是土地,不是植物能够繁茂生长的土地。
它孕育的只会是讽刺的荨麻和荆棘,在最恶劣的土壤中,只有这些植物才会再自然不过地生长;因此除开那些只能依靠谄媚而得到大人物赏赐才能生存的诗人,几乎所有的诗人都会避开世间的邪恶和虚荣,沉浸于退隐生活所带来的淳朴与喜悦之中。
“——他们昂首藐视人类的邪恶与虚荣”[105]
然后转入退隐生活那质朴的喜悦当中;而且他们那些不朽的诗篇所歌颂和赞美最多的也正是此种生活。赫西俄德是世上出现最早的几个诗人之一,声名仍然留存,却实在算不上显赫(一些人认为,荷马的生卒年代早于赫氏,但我宁愿相信他们同代);另外,他同样也是描写农艺的第一位作家:“还对我们这一行业做出了不小的贡献(科鲁迈拉说到)”;我认为,科鲁迈拉的意思并不是说他的指教不太重要,与之相应的荣誉也微不足道:他遗作之伟大,在其厚重朴素的笔锋下愈加明显。他所有诗句中最为尖锐的声音与我们的目标息息相关,而且表达得犹如神圣深奥的神谕。
《工作与时日》[106],一半多于全部[107]。这首诗的创作背景是:他的兄弟帕尔塞斯,通过腐化一些大人物(大受贿者,他如此称呼),夺走了他半数的田产。没关系(他说);他们并没有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
“那些未能沐浴上帝圣光启示的愚人,必不明了,一半比全部多多少,
也不知道以草芙蓉和长春花为生有什么幸福。”[108]
我想这正是赫西俄德的意思。至于说荷马,我们也不应期待他与此事能有什么关联。他双眼已盲,既不能在田间劳作,也不能享受其中的乐趣;他最有可能的遭遇就是在最富饶的地方过着贫苦无助的生活;他只能用祖先们的战争和冒险为题,创作精美的故事来取悦希腊人;他的题材让他无从与我们进行思想交流,不过,我认为,他也曾转而向我们略微表示友善。因为,虽然他不能以自己笔下的英雄尤利西斯(或者退而求其次以阿喀琉斯)的口吻向我们表示敬意,因为他在战争和旅途之中消耗了所有的时间;但他让他的父亲拉厄耳忒斯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园丁,并总能在儿子远行的时候,从园艺之趣中找寻安慰,甚至常常仅靠自己的庭院就能打发时间。你看,他并不蔑视我们农夫;他在描写欧迈厄斯驯养野猪时(称其为)神圣的猪倌,这也绝非粗鲁无礼;他对墨涅拉俄斯和阿伽门农也未曾表露出如此的崇敬。并且忒奥克利特斯(一位非常古老的诗人,但他是我们一伙的人,因为他的作品中除了牧歌之外再无其他)也给农人们起了一个同样的绰号[109]。神圣的农人回答了赫拉克勒斯的问题,他自己就是农人[110]。这些文明的希腊人,也正是能理解我们使命之高贵的人!
在我们所知的罗马人中,真正称得上圣人的维吉尔——尽管他是在墨涅拉俄斯和奥古斯都的帮助之下才成为著名的古罗马人之一——但正是他首先选择将大量的时间用于田间劳作,并将大量不朽的才智用于赞颂和教导人们的乡村生活。虽然以前已经创作了整本整本的牧歌和田园诗,但在自己伟大的宫廷诗中,他仍然难以自抑地将伊凡德——他最好的君主之一——描绘为像一个普通乡下人般过着朴素的生活。他让王子坐在一个枫树制成的王座之上,并让他安寝于一张熊皮之中。牛群在他的庭院里低声呜鸣,窗檐下的飞鸟则在清晨将他唤醒。外出的时候,只有两只狗伴他左右,充作他的御卫。最后,在他将埃涅阿斯带到他的皇家村舍中时,他让这位客人发出了如此令人难忘的赞叹,连在埃斯科里亚、卢浮、和我们白厅中的赞美比之也会也稍逊一筹:
“这寒微的屋顶,这乡野的庭院,(他说)
接纳了阿尔喀德斯,用胜利为他加冕:
伟大的客人,不要嘲笑他所踏下的步步足迹,
而应该去鄙夷财富,效法上帝。”
因其教谕和榜样,我们还必须对另一个人心怀感激。他是继维吉尔之后世上最优秀的诗人,也是维吉尔的亲密朋友,贺拉斯。在奥古斯都希望米西纳斯劝说他,希望他能来和自己同席而饮、定居宫廷之时;在奥古斯都希望他能辅佐政务之时;甚或于奥古斯都答允与他共同执政之时。此时奥古斯都曾说,“他能助我们书写文字”[111],贺拉斯都始终能够抵挡住诱惑,没有离开他的沙滨或者提伯尔定庄园,去接受这能使他名利兼收的麻烦差事。我想,这世上再没有这样一个人,能有如此的自制和勇气,去拒绝如此一个大人物的邀请。并且这世上也再不会有一个皇帝如此慷慨善良,全然不会为他的拒绝而恼羞成怒,反而始终保持不变的善意,还时常用最友善、最亲切的文字向他示好。这些文字中的一部分仍然留存于世。我若是想将其与我此书中某些主题相关的作品全部介绍的话,我就不得不将他一半的作品翻译出来了。我个人认为,我对其作品的评价,与他对荷马史诗的描述相比,应该还是要真实一些的:
“谁能比克律西波斯和克朗托将‘什么是美,什么是基础,什么是实用,什么又是所有这些的反面’这个话题,说得更平实易懂呢?”[112]
就这一主题,我能完成他的三篇作品就心满意足了:一篇来自他的颂歌,一篇来自他的讽刺文,第三篇则来自他的书信集。并且,我也应当克制自己去收集所有其他诗人赞同之语的冲动。毕竟这些赞同之语可能会散布于他们所有的作品,特别是马提亚尔的作品之中。但我绝不应当忘记,请求读者原谅我冒昧地运用自己的粗陋的铅笔去描摹一张已经被无数大师刻画过的美丽面庞;尤其是,我竟然胆敢引用拉丁语诗句(尽管这是另一种冒昧),居然还有自信去翻译它们。我只能说,我热爱这种形式——这或许能掩饰许多的错误。我一路狂奔,并非是为了超越那些先我之人,而是为了紧随他们,并为之大声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