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引言
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存在,其次便是书籍,一本书能让人走近奥秘的内里;尽管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何以成其所是,或是探知自己的本源,任何一个出版过书物的人——倘若他与出版商私交尚佳,都会谋得一仄空间来谈谈编写此书的过程。
许多年前,一位富有学识的友人曾出版了一部书,他在书的序言中劝诫“亲爱的读者”,读此书时当忽略掉第一章,言下之意似乎是,本书的其余章节通俗易懂,连我也信以为真,但是这纯属无稽之谈。事实上,这部书可不是给“亲爱的读者”拿来读的:它是由学者写就的,受众还是学者。
现在,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我的著作针对的是“劳顿地讨生活的人”(这样的人物委实不少),他们自诩为爱好阅读之人;由于这是我的处女作,请允许我在书中讲一讲此书发表的全过程。
1913年的秋季。某日,有位密友,同时也是多年来的合伙人,提议我是时候休整放松了,并递给我一本《国家地理杂志》(Geographical Magazine)。那一期的书中正大篇幅地介绍埃及,然后,我呢,面对这些诱人的图片彻底把持不住了,一时兴起,恨不能当下就来一趟尼罗河之旅。
时光飞逝。几周后我就与妻子停驻足在地中海,乘着蒸汽轮船朝着亚历山大港进发。我们一早领略了热内亚的风光,稍后不久就会抵达那不勒斯,就在这时,我内心颇不平静,一股思乡之情突然袭来。早前我在伦敦城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假日,相行之下,埃及不免有些让人兴味索然。尼罗河水数百年来一直奔流不息,未来仍如是。伦敦城尚有好书亟待求取,且时不我待。我自是为这种想法感到有些羞愧难当,覥颜向妻子请示;在知晓她对更改行程没有强烈的不满后,我们二人在那不勒斯便弃船离去,在罗马与友人逗留了数周后,很快便迫不及待地投入伦敦之行。
到这时,你们势必会发现我就是个半吊子观光客;然而对伦敦我却总是“百看不厌”——那些丰厚的文化遗产与历史名迹,那些绵延不绝的街道和鳞次栉比、无关紧要的小商店,其中陈列着我毫无兴致的玩意儿;当然还有那些落满尘埃的老书店,摆满了我痴心的东西。
在某个灰暗阴郁的白日里,我在查令街十号的书铺中仅花了一先令就有所斩获,是本理查德·勒·加利纳的《英格兰之行》。加利纳就像我一样并不是个深谙旅行之道的人——他从未抵达过自己预设的目的地,途中不是迷路便是更改了主意;一旦他置身在舒适自得的旅馆中,简单的用过膳食,再点上烟卷,捧开一本书,如此便可以说,他已经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我的旅行观同我他如出一辙!上一次读到《匹克威克外传》这部书时,我正在意大利北部游玩。旅途中读本小书可是棒极了,小小的蒸汽轮船晃晃悠悠地穿行在意大利浩淼的湖水间,我却是待在密不透气的吸烟室埋头阅读。
当我在伦敦的旧书铺翻捡古书之际,一个念头闪现在我脑海中:何不写些关于自己藏书的小趣闻呢?我是何时何地购求的,花费钱财又是几何,从何人处购得(其中的旧书商又是我的老熟识)等等诸如此类事项;于是,在假期结束后,我回想起假日里的诸多乐事,遂起意撰写了一篇“海外得书记”,不久后,又写得另一篇“国内藏书记”,希望将两部文稿合成一册,书名为《藏书之乐》,我打算将这本书赠送给长久以来对我无限包容的朋友们。1914年7月战争爆发前的日子里,我才将此书交付印制,岂料几天后,欧洲局势朝不保夕,停火的那一日遥遥无期,每个人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在那时,没有人还有心思去翻捡书物。情急之下,我搁浅了印刷计划,将手稿弃置一旁,专心应对日常生活——讨生活罢了。
拜伦说:“所有的信笔涂写,不过只为博君一笑。”多年来,我一直按捺不住“信笔涂写”的渴望,而且这种感觉愈发强烈,我也意识到,就算全世界战火纷飞,我们也不能脱离正常的工作生活,意识到生活还得恢复如常,至少某种程度上说是如此。出版自己这部小书的念头又再次在心头萦绕。
朋友们几番规劝:我的作品应当投到《大西洋月刊》杂志社。我不知道他们与这本挺不错的杂志有什么牵连,不过他们经常谈到《大西洋月刊》倒是真的;所以,当我碰巧触到那部手稿时,它提醒了我:把稿子寄给编辑总归花费不了几美分。那时,我还不晓得编辑姓甚名谁。所以大概一周左右,当我收到了如下这封信,就不难想象我有多欣喜若狂了:
亲爱的纽顿先生:
您的这部绝妙文作激情流荡,足具感染力,环顾自己的书室,不禁赫然。我相信《大西洋月刊》的诸多读者也会心有戚戚的,是故欣欣然收入您的文稿。
埃勒里·塞奇威克敬上
1914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