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坐在亮堂的堂屋内,却看不清夜幕下的庭院。
这么快就已经入夜了。
“进来吧。”
苏庆和对着模糊的庭院道。
苏文烈有些忐忑不安。
他从影壁旁走进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向父亲作揖请安后,他一脸不解,望着苏庆和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堂屋正中,他的脑海中,还在回放从府外进来之后的片段。
踏进主宅小院的苏文烈,刚绕过影壁,就看到母亲垂泪的一幕。
只是他站的有些远,并不曾听到父母的对话。
那时的母亲低着头,没有看到影壁边的他。
父亲却是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他就是那样傻傻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站在影壁旁,望着母亲流泪,很心疼。
直到母亲走出房门的刹那,才看清了影壁边的苏文烈。
她顿了一下,偏头擦拭掉泪水,才朝着苏文烈走去。
文烈,都长到和她一般高了,真好。
母亲一脸的欣慰,又夹杂了太多的不舍。
她是个温柔而沉默的女人,却拥有着一双灵巧而传神的眼睛。
她仔细地望着文烈,抬起双臂,轻柔地抱了抱他——这是自从苏文烈进入蒙学,之后再没有过的。
四岁入蒙学,而今他已岁及十二。
苏文烈都险些忘记,靠在母亲怀抱里,是这么温暖。
母亲出身宋河流域,是书香世家。
靠母亲近些,会带给人一股淡淡的画墨之香,让人恬静,让人眷恋。
这是他年幼就烙刻在记忆里的味道,而今依然如此。
当他还在沉醉,母亲却未发一言就走了。
此刻,他回忆着父母之间的交流,还有刚才母亲的反常,苏文烈突然害怕了。
似是读懂了苏文烈的心情,父亲轻声出言安慰。
“别怕,女人胆子小,经不起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苏文烈坐下。
苏文烈坐在座椅上,却如坐针毡。
他那无处安放的双手,无意识地摸摸大腿,又蹭了蹭扶手。
“文烈,答应爹一件事。”
苏庆和是个国字脸,早年也曾经常往返京城与五芒城,刚过而立之年的脸上已经有了风霜之色。
平时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还好,但当他面容严肃的时候,那眼神的凌厉,能让面对他的人,立马气势矮三分。
相比一个商人来说,他严肃起来的气度,与那高高在上的城主,倒也不分伯仲。
此时的他,微微低着头,却没有看向苏文烈。
“爹,您说。”
苏文烈觉得,或许真相就要揭开了,心情反而平息了下来。
苏庆和听出了苏文烈语气里的平静,抬起头看着苏文烈,暗自点头。
“先跟爹说说,支脉那边,当属文颜与你最能合到一路,没错吧?”
“是的,爹。”
苏文烈想了下,又想了想家里其他分宅里,另外几个堂兄弟。
接着道:“其他几个兄弟,虽然也都一起玩耍,但相对来说,还是与文颜弟弟在一起时,最为亲切。”
苏庆和闻言,望了望庭院里被秋风吹过,摇晃起来的树影。
“文颜这孩子,虽有些懦弱,还差些果敢,但处事忠厚老实,看似木讷实则内藏机智,也是个好苗子。”
微微沉吟了片刻,苏庆和接着道:“答应为父,等下你六叔来了,你和文颜就乖乖跟着他走吧,不必想太多。如果你们侥幸能逃的出去,切记莫要寻仇......”
苏庆和话音未落,就听影壁那边传来脚步声。
苏文烈转头望去,发现是六叔,他领着苏文颜正快步走来。
与以往不同的是,六叔今晚在腰间佩了把长剑。
文颜跟在后面,肩膀上绑了个布包。
看到两人,苏庆和站起身来,一边对苏文烈唤了声“过来”,一边从衣衫内,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
苏文烈走到父亲面前,脑海里还回响着父亲那句,“如果侥幸能逃得出去”。
这让他联想到不久前,自己亲眼看到的那队边防军的兵将。
苏庆和伸出手,把荷包塞到六叔手中。
他继续对文烈道:“你六叔早年不肯经商,在芒山附近闯荡,虽挨了你爷爷不少骂,倒也学了些真本事。这荷包里都是些琐碎银子,如果你们逃的出去,用这样的银子不会惹麻烦。”
顿了顿,他转过头,郑重的对六叔道:“庆扬,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苏家家主,如果今晚事不可为,你切记要放下一切,速速出城......”
“大哥......”
苏庆扬刚出言打断了苏庆和,正要继续说下去。
却见苏庆和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庆扬,听我说,能逃一人是一人,必要时哪怕只你一人可逃,也不须犹豫。”
“至于交到你手中的那件东西,据祖上口口相传,是一位修真大能,馈赠给苏家的法器。它应该是一件信物,携带法器去那大能的宗门,便可获得庇护。”
“当年大能走前曾言,所去之人,必须为我苏氏子弟,不然,带着那法器也无用处。我们兄弟之中,只有你身负武艺,这等逃命的时刻,苏氏一族也只能交托于你了。”
苏庆和口中所说的宗门,便属于这天星大陆中,超脱国度的存在——修真宗门。
据祖辈相传,苏家也曾出过修真大能,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讯息。
苏家后人们,也曾努力去找寻,那个修真大能的信息,却终归时间久远,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将玉石钥匙拿出,最终一无所获,便只能作罢。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在鲁国的地界上,以护国宗门太一宗为首,大大小小修真门派就有十余个。
正是这些宗门的存在,每每在鲁国大地,掀起一股惊天骇浪,展现出修真者们恐怖的能量。
苏庆和拍了拍苏庆扬的肩膀,继续道:“那宗门名为方阁,这就是大哥知道的所有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只是你一个苏庆扬。该放下的时候要放得下,懂吗?”
“走吧,晚了就怕走不成了。”
苏庆扬红着双眼,闻言狠了狠心,把荷包塞进衣衫里面。就迅速伸出手臂,左右各拉起一个侄子,转身就走。
苏文烈还在愣神,他没从父亲的话语中,回过味来。
苏文颜更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走到影壁位置时,苏文烈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用力扭回头来,望着父亲。
“爹!我不走。”
然而回复他的,只有愈加严厉的目光。
“烈哥......”
苏文颜心底默默喊了一句,却未出声。
就这样被拉到了苏府后门,苏庆扬将他塞进准备好的牛车中。
还在挣扎的苏文烈,怎么也挣不脱,只能悲愤的问道:“六叔,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苏庆扬手上不停,一手压制苏文烈,一手把缰绳束起,嘴里呼喝着,让牛车行走起来。
“文烈,文颜,我们苏家遭此大难,也是身不由己。六叔无能,现在只能用尽这丁点本事护你俩出城,若能脱此大难,日后六叔再细细告知你们原委;如果不能,此时说再多也无用。”
苏庆扬见苏文烈不再用力挣扎,手上力道稍稍放松了些,继续道:“安静听我说,你们的父亲和叔伯,做的这一切安排,就是为了让你们能活下去。”
“他们是让你们,代替他们把苏家传承下去,这是我们苏家男子的使命,是我们身上流淌的血脉,赋予我们的义务,逃不掉的。”
“也许你们现在不懂,只管记住我说的话,若有以后,你们慢慢会明白。假如不小心走散,你们要想办法,去芒山脚下的山神庙汇合。记住了吗?现在我们先出城,你俩安静的待着,没有我的召唤不要出来。”
“知道了,六叔。”一旁的苏文颜拉了拉苏文烈,让他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也不想走。
可六叔今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就带着他见了父母最后一面,在父母痛苦的目光中,他刚刚读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就被六叔拉着,去了主宅。
他就像是一个木偶人,眼看着事情一步步的发展,自己被六叔一步一步的拖行着。
今天糊里糊涂的离家出逃,让他极为困惑,他实在想不出,苏家到底是陷入了怎样的境地,他就要被赶出家门去逃命。
他还没来得及,跟父母说一句告别,当面再喊上一句。
“爹,娘。”
苏庆扬心急如焚,赶着牛车,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急切。
一路行来,朝天营里,几乎没什么来往行人,比往常显得更安静。
苏庆扬扭头四顾,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禁悄悄拔剑在手,提起了戒备之心。
与五芒城里其他各营都不同。
朝天营这个区域外围,有着其他区域都没有的外墙,把朝天营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坞堡。
往常虽然安静,却总会碰到些巡逻的城卫军,今日将要行到朝天营大门,却还一人未见。
安静的街道,除了前方勉强能看见的一辆马车,路上只剩这架牛车徐徐前行。
遥遥还能听到南城方向,传来的车马声。
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悄然遮盖了明月。
夜,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