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教养,是一种权利关系
身为父母,应该看见:
·父母真正缺乏的,是教养的“动力”,这种动力不是爱、教养知识、专注力或者教养技能,而是教养的权利。
·父母行使教养权利不在于孩子自身的需求,而在于孩子是否渴望父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教养发挥作用,需要三个要素:有需求的依赖者、愿意承担责任的成年人和孩子对成年人的正常依恋。
克里斯汀7岁的时候,她的父母找到了我。克里斯汀是家里三姐妹中的老大,在上二年级之前,她一直都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孩子。但最近,她像变了一个人,和父母对着干,说话很没礼貌,尤其是在朋友面前她总是冷若冰霜地对待父母。女儿的变化让父母很困惑,也很担心。“以前,基本不用教育克里斯汀。”母亲说道,“可现在,这个孩子变得像只刺猬,特别难管。我们稍微对她提点要求,她就各种抗拒,只要我们赞成的她就反对。”在气急了的时候,克里斯汀的母亲曾控制不住地吼叫,说一些让自己事后感到后悔的话。家里为此总是气氛紧张,吵吵闹闹,克里斯汀的父亲很厌烦这样的家,宁可在公司加班,也不愿意早回家。像很多父母一样,在教育克里斯汀时,他们更多的是通过斥责、威胁和惩罚。然而,事实证明这些招数都无济于事。
其实,并不是克里斯汀的父母缺少教养的技术,而是他们的亲子关系出了问题,父母看不见真实的孩子,进而失去了教养的权利。教养的权利是孩子赋予父母自然的权利,这样的父母很容易让孩子听话,听从自己的教导,也不需要任何的施压、斗争或者额外的奖励。
教养就像汽车,需要动力才能操作。一辆豪华汽车,即使配置了再先进昂贵的方向盘、刹车和车窗,但如果没有发动机,也无法启动。缺乏“动力”的教养,就如同没有发动机的豪华汽车,怎么努力也无法运转。生活中,找到一名好技师修车还算相对容易,但要找一位专家来解决孩子的教养问题,却非常困难。因为专家经常会把“修理”问题的关键,简单地归结为孩子不听话、父母不称职或者缺乏教养技巧,然而,是父母真的无能吗?并不是,他们只是真的无能为力。父母真正缺乏的,是教养的“动力”,这种动力不是爱、教养知识、专注力或者教养技能,而是教养的权利。
遗憾的是,父母往往无法看到这一点。他们总以为既然生养了孩子就自然是父母,自然有父母的权利。
天生教养权威的丧失
当父母觉得无法管教孩子时,他们总是认为:孩子大了,不再需要我们了;我的孩子太难管了;一定是我的教养技巧还不够。
身为父母,我们其实也会抗拒“权利”这个词,以为权利似乎等同于武力和控制。但教养的权利,指的并不是武力或者强迫,而是指“天生的教养权威”。这种天生的权威,来自父母和孩子恰到好处的同盟关系。教养的权利,是各种关系正常运转情况下自发产生的,不用费心争取,也不用人为推动。只有缺乏教养权利的父母,才会诉诸武力,他们很容易情绪失控地对孩子大吼大叫,威胁孩子,或者利用自己的优势让孩子乖乖听话。而父母拥有的权利越多,需要借助武力的情况就会越少。
为什么父母需要权利?因为父母负有责任。教养,本来就是父母通过权利在履行相应的责任。不解决教养权利的问题,父母就会缺乏教养的动力。而没有动力,父母就会丧失权威,既无法引起孩子的关注,又不能激发他们的善良,更无法赢得他们的尊重,确保他们能良好地合作。而缺乏这些,我们就只能从强迫或者贿赂孩子上想办法了。
肖恩今年9岁,他的父母因为感情不和协议离婚了。为了不伤害肖恩,两人离婚后都没有组建新的家庭,但即使这样,肖恩还是变得非常叛逆,他对父母出言不逊,还总是打妹妹。父母用了很多种方法,都不管用。虽然知道对孩子动手不好,但母亲绝望地发现,自己不得不频繁地使用体罚。父亲的情绪也很低落,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儿子无法感受到父母的爱和家庭的温暖。
梅兰妮13岁了。谈起女儿,父亲总是一肚子火。在梅兰妮6岁时,奶奶去世了,从那以后,梅兰妮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之前,梅兰妮在家是好孩子,在学校是好学生,对3岁的弟弟也是爱护有加。但现在,她经常翘课,不做作业,还常常从家里溜出去。她拒绝和父母说话,讨厌父母,不想他们打搅她。她连吃饭都不愿意和父母在一起,总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吃。这让母亲很难过,母亲总劝她:“按时回家,不要再偷偷溜出去了。”而父亲则看不惯她冥顽不灵的样子,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家规,让这个青春期的孩子记住“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教训”。在他看来,不采取强硬的办法,就是在纵容她的恶劣行为,后果不堪设想。
这三对父母经历的挫折,很多父母也曾经历过,他们教养的权利都正在流失。教养孩子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得多。只有看见孩子,才能找到教育的简单之道。
关系赋予教养权利
不管父母的本意多好,都应该看到:能赋予父母教养权威的不是教养技巧,而是亲子间的依恋关系。父母获得教养权利的秘诀在于孩子的依恋。出生的时候,孩子缺乏独立生存的能力,完全依赖大人的照料、指引、支持和认可,从大人那里找到家的感觉和归属感。正是孩子的这种依赖需求,才让教养成了一件必要的事情。支持和认可就是一种被看见,会让孩子有归属感和满足感。如果孩子不需要我们了,我们也就不需要什么权利了。责任和权利是一种互助的关系。
从表面看,孩子依赖父母是很简单的事。但我们前面说到:依赖并不意味着就能依赖正确的抚育者。每个孩子生来都需要别人的照顾,但是过了婴儿期和学步期后,不是所有孩子都会依赖父母的。父母拥有的教养权利不是取决于孩子的依赖需求有多强,而是取决于孩子强烈的依赖需求对象是否是父母。这一点,父母也应该看到。父母行使教养权利不在于孩子自身的需求,而在于孩子是否渴望父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一个孩子如果不指望父母照顾,或者只是在衣食住行等物质方面依靠父母,那么父母就称不上是在教养孩子。心理上不依赖父母的孩子,父母是无法给予他们任何情感上的支持的。指导不愿接受指导的孩子,父母会非常沮丧;帮助不愿让自己帮助的孩子,父母的内心会充满挫败感。
这就是克里斯汀、肖恩和梅兰妮的父母们所面临的处境。才刚满7岁,克里斯汀就已经不想依赖父母,不接受父母的建议了。肖恩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已经对依赖父母这件事有了深深的抵触情绪。梅兰妮的情况更糟糕,她甚至不愿意和父母一起吃饭。三个孩子对父母都没有依赖感,缺乏依赖,就会无视权利。
所有孩子都是通过依赖父母才开启生命旅程的,这三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了不想依赖父母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只要孩子无法独立生活,他就需要依赖别人。无论这些孩子真实的想法或者感受是什么,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独自生活。他们的依赖需求并没有消失,真正变化的只是他们依赖的对象。依赖对象的改变,也将教养权利转移到下一个依赖对象身上。无论这个依赖对象是否可靠、合适、负责或者热情,是否是成年人,他们根本不在乎。
父母看见孩子独立了,其实他们没看到孩子只是转移了依赖对象。和权利一样,依赖似乎也成了一个负面的词语。父母太急于让孩子独立了,以至于看不清孩子实际上能独立到什么程度。父母都希望孩子能够自我引导、自我激励、自我控制、自我定向、自力更生和自信满满。在抱怨孩子的不当行为时,父母完全没有看见孩子已经开始依赖同伴,不再指望父母的养育、安慰和帮助,不再寻求父母的爱护、认可或者赏识,他们更乐意从同伴那里寻找支持、爱护、联系和归属感。依恋的方向变了,依赖对象也会随之变化。相应地,教养权利也会从父母那里转移到同伴那里。但是,同伴其实是看不到孩子的需求的,孩子也不会从其身上获得安全感。
对克里斯汀、肖恩和梅兰妮的父母来说,最大的挑战不是制订家规、诱导孩子顺从,或者让孩子停止不当的行为,而是重新让孩子依赖自己。孩子依赖父母是教养权威的源泉,也是父母重拾教养权威的唯一途径。
一边忽视孩子,一边给孩子贴标签
教养发挥作用,需要三个要素:有需求的依赖者、愿意承担责任的成年人和孩子对成年人的正常依恋。三个要素中最关键也最经常被轻视和忽略的是:孩子对成年人的依恋。
很多父母觉得只要满足孩子的需求,自己也愿意履行教养的责任,这样就足够了。或者在遇到教养的问题时,把一切都归因于缺乏教养技巧,觉得类似“怎样能让孩子听话”“怎样能让孩子做作业”“怎样能让孩子打扫自己的房间”“怎么能让孩子自己做家务”等所有问题,都可以用教养技巧来解决。
一旦父母把养育看成一项需要学习的技能,就很难从与孩子的关系角度去看待问题了。父母的这种想法,导致他们过度依赖专家的教养建议和技巧,反而失去了他们原有的教养优势。父母会很轻易就认定:孩子不听话,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怎么能让他们听话;孩子不顺从,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学会正确的技巧;孩子不尊重人,是因为自己还没教会他们如何尊重他人。当父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应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会忽视和孩子之间的依恋关系。然而,教养首先是一种关系,而不是一项需要习得的技能。依恋不是一种需要学习的行为,而是一种需要建立的关系。忽视关系,就看不见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当然也会变得迷茫与焦虑。
很多父母,一边忽视和孩子的关系,一边又开始给孩子身上贴标签。归因错误常常是孩子的内心需求没被看见的开始。他们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觉得问题的根源在于孩子:“难缠”“好动”“注意力缺失症(ADD)”,等等。这些标签一定程度上为孩子的行为找到了医学解释,消除了孩子被父母责怪的压力,但同时也掩盖了导致孩子不良行为的最大诱因,即人类从出生到死亡,大脑都是受周围环境影响的,而关系是孩子成长环境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
当然,这并不是说孩子的问题和脑生理学完全无关。我们真正反对的是把孩子的所有问题都简单地用医学病症来加以解释,而不考虑导致问题出现的心理、情感和社会因素。不论是多动症还是其他孩子问题,都必须首先考虑是不是关系出了问题,然后再去考虑行为问题。
肖恩的父母已经踏上给孩子寻找标签的路了,分别从两个心理专家和一个精神病专家那里得到了不同的诊断结果。一个专家把肖恩的问题诊断为强迫症,另一个专家说肖恩是反抗式挑衅,第三个专家则称肖恩患有注意力缺失症。当专家诊断肖恩确实有问题之后,肖恩的父母终于舒了一口气,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他们的错。同时,医生的诊断结果也让肖恩变得放松。他不是故意的,他控制不住自己啊!标签让亲子双方都松了口气,责任都不在自己身上,听上去是件好事。
给孩子贴上问题标签以后,肖恩的父母就只能依靠专家了。错误的归因导致父母看不见问题的源头,而只是把孩子的问题归因于孩子本身。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从错误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指望从专家那里得到教养孩子的技巧。他们机械地听从专家的建议,刻板地使用行为管控方法,肆意践踏和孩子的依恋关系。有时候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治疗某种症状,而不是在和一个人打交道。标签掩盖了问题真正的症结,导致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被看见。父母评估孩子的行为问题时,如果忽略了潜在的依恋关系因素,就很难找到真正的解决方案。
肖恩的情况不是个例,冲动让他变得更加难以管教。实际上,大部分冲动是由依恋关系触发的,肖恩找错了依恋对象。我们应该看见:问题解决的难点不在于肖恩的冲动行为本身,而在于这些冲动对抗的对象是肖恩父母。肖恩觉得依赖父母、亲近父母或者听从他们指导,违背了自己的本能,转身就向同伴靠拢。虽然同伴导向不能用来解释肖恩的所有注意力问题,但是恢复健康的亲子依恋关系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基础之一。父母最需要看见的不是肖恩出了什么行为问题,而是看见他们和肖恩之间的关系缺少了什么。
尽管克里斯汀和梅兰妮的父母还没有开始带孩子看医生,但是他们也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否正常,或者自己的教养技巧是不是存在问题。通过对梅兰妮的近距离观察,我发现她比同龄孩子成熟很多,但这仍无法解释她为什么难以管教。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是个依赖同伴的人,这导致她在心理上很不成熟,从而给父母的教养带来了致命的打击。要想夺回教养权威,父母必须跟孩子重新建立健康的依恋关系——不仅是身体上的亲近,还要有心理和情感上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