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舍得孩子,来套狼
凌仙台上,格斯美对赵佶和完颜宗隽行了个礼,就走到石狮子跟前。他先紧了紧腰带,和手上的厚皮套子,然后提足了气,两手抱一拳,狠狠地砸下去。
只听见“啪啦啦”一声,格斯美的虎口上渗出了两条小小的红色溪流,但是石头狮子也变成了个没嘴的。
女真人一边大喊“好!好!精彩!”,一边把留给北宋人的、第二只大石头狮子,也搬了上来。
北宋选手这边,则冷飕飕的:
台下替梁八摇旗呐喊的太学生们早闪了。瞧迷弟们都走了,梁八忽然捂住肚子:
“不才……昨日被抓进开封府,想是牢里的东西不干净……”
其他几个才俊,有的,假装自己就地隐形了。更有的,趁刚才都在看格斯美打石狮子,溜下楼,不知去向了。
女真人吃吃的笑起来。
高俅不得已,只好吊着眉毛,把平时不招他待见的、禁军教头们,全都找来。
可惜,教头们虽然挨个上去,但第二只石头狮子上,除了多十几个血印子外,并没什么损失。
台下的吃瓜群众也哑了。继而不知道谁小声嘟囔:
“哎呀,这下赔惨了,六百万的彩头啊?!”
“啊呀,听说杨戬在七州五县、绑票一样的,查遍了地契,才刮了几十万贯出来。这回不知道又要想什么办法扒皮了……”
赵佶也羞红了脸,顶着头疼,看着高俅:“高爱卿……”
高俅听着台下的嘁嘁喳喳,又瞧着童贯用笏板挡着脸偷乐,顿时觉得,这腊月天的朝阳,好像三伏天正午大日头。背上到后脖子,一群蚂蚁在跑。
这个时候,再想把球踢给童贯,也来不及了。
他只得喊人去四个城门,并城里张贴告示,集合所有能找到的壮士,来扳回局面。
这消息传到西城门的时候,太阳眼看就要升到头顶。
一辆骡子拉的车,车尾拴着一头小毛驴,正晃晃悠悠的往城外走。
一个大汉骑着一匹蒙古马,跟了上来。
大家才要一起出城,骡子车的车帘,就被守城的校尉给掀了起来。
守城的校尉,端着一张瘦不拉几的黄脸,看看车上两个弱鸡一样的徐师傅和刘太监,又看看胖出纳和张洛,叹了口气:“不成!”
他刚要放骡子车走,就听见后面的小校喝到:
“你从刚才就一直紧紧攀住这前面的车。莫不是看见这前面的车里有油水,想打劫?”
张洛多事的伸头出去一看,居然是胡子哥赶上来了,却不巧被士兵们抓住了。
“这位大哥,我们……我们是一家的。”
胖出纳也伸出脑袋。她刚要为胡子哥辩解,就被两边盘查的小校,连骡子车和小毛驴,都扣下来。
车里,刘太监的脸都吓得雪白了。虽然车出城门,胡子哥再赶上来,他怕是要挨一刀,但是,就这样被抓回宫里的话,他会连个利落的死法、都得不到。
张洛听见刘太监直喘粗气。
倒是徐师傅镇定。他虽然身上有伤,但却装得风轻云淡:他下了骡子车,先对校尉行了个礼,又从腰包里拿出小半吊串钱,塞住校尉手里:
“不知我这家仆惹了什么事情?”
校尉瞧着徐师傅,接下串钱掂了掂,又拍拍胡子哥一身结实的肌肉:
“这位官人,不是我们要扣你的家眷和仆从。实在是现在正当朝廷用人的时候。麻烦你带着宝眷一起去趟国子监旁边的凌仙台吧?
两国正在打擂。若是赢了那女真人,官家自然是重重有赏的。”
然后,不由分说,守城的校尉就叫人、拉了张洛他们的车,他自己赶着、回了御街那边。
越往御街那边走,越是满街的人挤着。
不少膀大腰圆的,都被着各色甲衣的卫士带着,一路过来。
徐师傅就骑着毛驴,向坐在骡车前面的校尉打听:
“官爷,这满大街都是军爷们,……还在查昨天夜里发生的血案吗?”
“唉,官人,别提了。昨夜到今天早上,兄弟们连眼都没合上。原本接了宫里的命令,要查可疑人。后来,好好地,又听说,杨都虞侯的娘子并仆妇四十六个,都被杀了……”
说着,校尉就说起了昨天的案情。
原来,昨天傍晚的时候,忽然宫里传出消息说,岳虞候被人推荐,要替补他的姻亲杨都虞侯的“持戟中郎将”的官位。
杨都虞侯就专门套了车、打发人下帖子、去请岳虞候夫妇过府,说要传授秘籍给这位堂妹夫。
岳虞候听了老婆秦大娘子的劝,准备了一份礼物,坐了杨家的车,来杨府求教。
这杨都虞侯家,在东京府新贵云集的丽景门东大街一带。
原本就气派得独占了一个胡同,两边并无邻居。如今还为岳虞候夫妇挂了彩灯拉了红绸,越发弄得像家里有大喜事一样。
杨都虞侯穿着一身簇新的藏青色宋锦常服,加了灰鼠坎肩,专门来大门口迎接。
“贤弟啊,我就差给你扎爆竹了。”
岳虞候觉得很不好意思:
“杨大哥,我既进来了,应该先去拜见杨家祖父并父母的。”
“他们?你只能回头拜见了。原来,你这事也是今天傍晚才有的信儿。他们几个今天去了玉清观打醮。连弟弟妹妹都跟着去了。
今天家里只得我们夫妇二人,我原本也要领着你堂姐过去。
谁知道下午天忽然黑了。我正在想会不会有什么大事,竟然听见你补了这位置,心里欢喜的不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等登了客厅,秦大娘子就去内室,与怀孕的堂姐团聚。
杨都虞侯则拿出好些笔记劄子、给岳虞候看。看了不一小会,杨都虞侯就拍着脑袋:
“原是要留你们夫妻、家里吃饭。刚才忘了,家里的好厨子,都跟着出门伺候了。反正她们堂姐妹有体己话说,不如咱们俩今天出去乐呵一下。”
说罢,也不能岳虞候点头,杨都虞侯就推着他的后颈,生拉硬拽,带去矾楼吃酒。
偏巧,矾楼的新东家、常东望,也在。
这常东望不过三十四五岁,高大身材,伸展着一身新做的沧浪色缎子面、滚银鼠皮的冬衣,束着一条错金黑色革带,顶着张娃娃式的娇脸。
别看生得好像读书人家的纯真儿郎,却是东京汴梁城最有名、也最癞皮的一个泼皮了。
他原先是瓦肆里一家赌场的小荷官。可是奈何嘴甜、特别会哄骗女人,去年在万寿山前的鳌山灯会上,相遇了矾楼东家的老婆陈娘子。
陈娘子原本是教坊里的红歌女,年老色衰前,嫁给了矾楼东家为妾。但是人甚有手段,嫁过来不到三年,矾楼东家的大娘子,就因为庸医开错了虎狼药呜呼了。
陈娘子便把持了矾楼家业。东家的独生女儿,被陈娘子嫁给了自己的养兄弟,过门不到几个月、就掉在井里死了。
矾楼东家伤心不过,犯了心疼病,吃了一副药,没等天亮也死了。据说收敛的时候,有人瞧见这东家嘴唇上有牙齿印,像是中毒死的。
老东家才烧了尸骨,陈娘子就招了、小自己十岁的常东望上门。
常东望亲自招呼杨都虞侯和岳虞候,到三楼上“听松间”吃酒。还特别打发了两个娇艳的小娘来陪。
别看岳虞候外头是个武夫,肚子里却是一“非礼勿动”的孔夫子。碍着杨都虞侯的面子,只得吃了两盅酒,胡乱听了几首曲子。闷坐了快一个半时辰,就借口解手,溜下楼。
冷不防,在二楼,跟七八个女真人撞了个满怀。
其中一个是张洛的聊友,梳着两根辫子的地中海阿鲁;他怀里连拖带拽的一个,居然是胡子哥!他们也叫了小娘,还每个人两三个!呜呜泱泱的坐了一大席。
一个小娘,穿了件朱红裙子,敞着怀,手里居然还抱着一本《景德會計錄》,扮演会计女账房。
岳虞候登时沉下脸。他刚要下楼出门回家,便被常东望从后面拽住:
“呀,岳大人,想留下连襟哥一个人跑啊?今晚,您大娘子正好在杨家和她堂姐相亲相亲。您何苦去打搅?快,速速随我回三楼吃酒,祝贺您高升持戟中郎将!”
岳虞候待要发作,又不想在酒楼里大吵大闹,就笑着说自己还没来得去厕所。
谁想,常东望居然要打发两个小厮、陪他去。
岳虞候瞧瞧眼前的情景,忽然生了一个疑窦:今晚,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他这么一想,便虚晃了常东望一下,一脚从二楼的望窗、跳到街下一匹过路的马背上。
“来人,快……快拦住岳虞候。”
常东望这么一喊,坐实了岳鲲的担心。他便发疯似得打马去往杨家。
离着还有小半里,就看见了漫天的火光。
杨家大门虽然虚掩着,却不见一个来救火的。
岳虞候赶紧冲进去,瞧见是靠着汴河的后堂里院、着了火。
“来人,来人啊!”
院子里,却只听到风声,和着火的噼噼啪啪声。
岳虞候也顾不得、他这个外男不该擅闯人家内院了,照直冲进去。
刚过了中堂的垂花门,就看见有一两个婆子和丫鬟倒在地上。有人是肚子底下流了一滩黑血,有人是脑袋不见了半个……
他一路冲进女眷们住的后院,发现大火几乎烧着了所有的屋子。而且,这里,比刚才中堂看见的还惨。每隔七八步,就一具尸体,怎么个死法的都有。
岳虞候也是从军的武人,死人,见过不少,可是还是想呕吐。
他总算跌跌撞撞的跑进后院主屋门口,却看见妻子的贴身女使芸娘、半个身子都跌在了天井中央的莲花缸里,一动不动。
才梳了总角的小厮宝儿,好像一只小狗一样、脸朝下,趴在台阶前,抓着棉帘子。
棉帘子原本是土灰色的,如今却印上了一大团血花,变成了紫黑色。
岳虞候赶紧捂着鼻子,冲进屋里,就看见杨都虞侯的老婆半挂在房梁上。
她的脚下,自己的妻子,秦娘子衣服都撕破了,脖子上用一条特别的鞭子,缠了七八圈,勒进肉里,舌头吐出来小半尺长……
当夜,岳虞候和杨都虞侯,就被苦主东昌府秦大人(岳虞候的岳父),押着进了宫。
主要的证物,就是三四具被削了脑袋的尸体,和勒死了秦大娘子的鞭子。
中枢的几位大臣,包括蔡京父子二人、高俅、童贯,还有谏院的大人们,又是紫的、红的、间杂一点点绿的,挤了皇帝下朝后办公的御极殿外间、一大屋子。
原本在内殿点茶焚香的皇帝,也被强拉了过来,不得不措着头,坐在御极殿的龙案后面。
“几位大相公,都是个什么主意?我汴梁的亲贵人家,还是曾经管禁卫的中郎将家里,出了这样的大案……”
大臣们没一个出声的,都偷瞄着东昌府秦大人。这时,他已经挤过龙案、抱住皇帝的脚,继续打滚儿:
“官家,官家!为老臣做主!老臣就只得这一个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官家!”
“那鞑子不思官家隆恩,居然杀我女儿,又杀我侄女并家仆四十余人……”
(秦大人已然把胡子哥当成了真凶。)
“官家做主!求官家将那女真凶犯拿了,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老臣不求别的,情愿赔死……”
皇帝皱着眉头,想把衣服拔出来。
谁想到秦大人扯得太使劲,赵佶拔了七八次,都没拔出来。最后一使劲、站起来,竟然把大半片裤子都撕破了,连右边小腿都露了出来。
皇帝低头看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秦卿家……是伤心过度了。众卿家对这件大案,可有什么奏议?”
一个谏查院大臣,穿着红袍的,对皇帝行礼:
“陛下,臣下获得鸿胪寺小吏首告,这鞭子,是属于那女真质子的。因此形制与我大宋马鞭迥异。”
又有一个大臣过来:
“陛下,这三四具被削掉了脑袋的,刀口都极其锋利,可见杀人者臂力过人,且有超群刀法。微臣听说,昨天晚间,宫门口发生行刺案时,一个守住御河湾的校尉,被杀,刀口极其相似。”
“就是说,这必然是那个女真人干的了?”皇帝抬起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