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还是你 我也还是我
1953年春,邯口街口茶馆的二楼,刘主编、王小五和三姑娘重逢了。
二楼露台上撑起一把大伞,一张简易圆桌,三个人。
“刘主编、小五!”三姑娘眼含热泪。这些年,刘主编、王小五和三姑娘已如亲人一般。
“欧阳文正还好吗?”刘主编坐下来,第一句话就问。
“他很好!要结婚了!我,我就回来了!”三姑娘有些沮丧的声音。
刘主编和王小五面面相觑,王小五有些生气:“你为他放弃那么多,他这是又要和谁结婚?”
三姑娘不想回答。
刘主编倒是很平淡地说:“他经历那么多,家庭也有较大的变故。本想着你们俩经历这么多,会组成家庭携手同行。既然他有他的想法,你也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轨迹走吧!”
王小五仍愤愤不平,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刘主编接着说:“有些事情可以告诉你了,你们之间有个了结也好!”
三姑娘睁大眼睛看着刘主编。
刘主编仍有些愤慨地说:“幸亏1948年6月你撤出了旋珙饭店,1948年8月的景明大楼美国鬼子糟蹋了我们多少好姑娘……”刘主编捶了下桌子,“好了,不说那些事了。你在旋珙饭店最后一次接情报,实际上这样的……
1948年6月28日,欧阳文正已于下午5点30分从旋珙饭店一楼侧门进入一楼宴会厅,从舞台表演区背后绕到旋珙饭店男卫生间,将复制的邯口城区防控图包好放入1号档马桶后面。
在放置过程中,欧阳文正发现一个戴黑色大檐帽的人捂着肚子进了厕所。
“咚咚!”那人用脚踢了踢门,嘴里骂骂咧咧,“里面的人快点!老子要用。”
欧阳文正没有理,那人又去踢旁边的门。
旁边一档里面的男人还没提好裤子就开了门,低着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队长!”
“他奶奶的,你快滚出去……”捂着肚子的男人把厕所里面的人往外面拽。
“啪!”里面的男人松了口气,遂又说道:“大棍子,你把这厕所里里外外都给我检查一遍,今天这里招待从上海过来的贵宾,别混进什么不相干的人,出什么幺儿子,老子晚上还要到楼上去办事。”
“是,是,队长!”欧阳文正从门缝里面看到,外面那人正站在自己的门前,裤子还没提好,还在点头哈腰。
“自己这情报绝对不容有失,这两个特务得立马干掉。”欧阳文正下定了主意。
欧阳文正打开了自己的门,“兄弟,你裤子没扣好……”说话的同时,欧阳文正用右手从背后捂住特务的口鼻,再左手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刺入特务的太阳穴。
那钥匙反射一小束光,滑过欧阳文正的眼角,那是一双凌厉的眼,勇敢、坚毅,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欧阳文正半旋着身子,右手单托起这尸首轻放在地上。欧阳文正趁嘈杂从尸首身上取了的配枪和外套,将外套缠成一团,放置在手枪前面。
此时,外面的宴会厅开始表演节目了,嘉宾开始陆续进场。
音乐声响起,机会来了。
欧阳文正纵身一跃,单手扶住1号档侧顶部,两脚分别顶住天花板和2号档的门顶部,倒悬着朝2号档里面的特务就是一枪。
“哐当!”那特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了下去。
欧阳文正随后倒悬着从里侧开2号档的门,将两具尸首放入卫生间大垃圾桶,并将大垃圾桶拖出门外。随后从容地回家换衣服。
但欧阳文正忽视了,门后还有未处理干净的一处血迹……
但事情就是那样巧,奉命接收情报的是三姑娘。
为了保护欧阳文正,上级并未告知三姑娘图纸情报的提供人。
在5点35分钟,三姑娘准时按计划换上清洁工人的服装去到男卫生间。
在拿到情报前,三姑娘职业性地仔细检查了周围的环境,发现了门后的血迹。
顺利拿到情报后,三姑娘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这应该是同志的为避免暴露采取的行动,三姑娘立即清理干净了门后的血迹。
联络员已在前段时间大搜查前撤离,邯口已封锁,情报怎么送出去,成了三姑娘面临的难题。
三姑娘计划回到宴会厅后寻合适人选帮助自己出邯口。
当换好衣服的两人分别从正门和侧门回到饭店一楼宴会厅,便有了我们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
听完刘主编的叙述,三姑娘决心跟欧阳文正来个了断。
第二天,三姑娘办完请假手续,就回了京口。
而刚到京口,竟得知欧阳文正和李春华婚礼正在当天傍晚举行。
她仍记得那天的农场,如平日里一样繁忙。
这边,在李春华得知三姑娘回到农场后,竟顾不上戴上新娘胸花,便拿了一份请柬到了三姑娘家门口。
“姐!”李春华将请柬递给三姑娘,“谢谢你!”她低下头,羞红了脸。
三姑娘接过请柬,心里立即涌上一股刺痛,但沉默了半分钟后,还是发出了声音:“我等会就去!你赶紧先回去吧!”
李春华笑盈盈地转过头走了,农场的晚霞映在她的发尾,透出一片晕染的橘红色。
三姑娘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她记得,她的腿就是迈不动,她是硬拖着她的腿去的。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得去亲眼看着,做个了断。
在农场最大的一个大院里,摆了十张桌子,人们不断地来来往往。
三姑娘进去,随便坐了一桌,一张大方桌,四边4张条凳,可以坐8个人。
有的人已经吃完走了,有的人却刚刚来。
桌子旁的做菜区,一个厨子正在一个废弃的油桶做成的炉子上翻动着一口大锅,大火苗呲呲着往上窜着。
一个菜炒好,分成10份,端上桌来,桌旁的人几乎同时夹了筷子,盘子便空了。
然后盘子被拿下去,又上了一个新盘子,如此反复。每上一个菜,几乎都有人吃完下了桌。
三姑娘一直没动筷子,她只看着她身边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
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大家也都只顾吃着,没有人跟她说话,三姑娘突然喜欢这份没人打扰的嘈杂,纷乱又无打扰……
天渐渐黑了。三姑娘一个人走在长江边。秋天的风和着江水吹过来,似乎有那么一丝丝凉意。
她想起23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是这个长江,自己也还是那个自己,只是江水也已不再是那江水。
她想看看欧阳文正,又害怕看见他微笑的脸。
因为她再也不知道这微笑是朝着自己,还是因为他如今的幸福生活。
三姑娘变得胆小起来。
在边区为同志们去日伪区换种子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害怕。
在那时,被发现了,不过就是个死。
而现在,她害怕的,仅仅是,欧阳文正已不爱自己。
“啊!~~~~~~~~~~”
她朝着江对岸大喊。
“啊!~~~~~~~~”
“啊!~~~~~”
一声比一声小,一声比一声短。
然后,她把自己脑袋蜷在自己的胳膊里,大声哭了出来……
在新婚夫妇的屋里,欧阳文正和李春华戴着大红花坐在床边。
李春华那干瘪的脸堆满了笑意,也竟有一丝可爱。
从屋外的窗户看去,印在窗户上两个人的人影倒了下去,然后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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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生未曾相见,我们就不会心生爱念。
如果今生未曾相知,我们就不会彼此相思。
如果今生未曾相伴,我们就不会彼此相欠。
如果今生未曾相爱,我们就不会彼此抛弃。
如果今生未曾相对,我们就不会彼此相逢。
如果今生未曾相误,我们就不会彼此相负。
如果今生未曾相许,我们就不会继续此缘。
如果今生未曾相依,我们就不会彼此眷念。
如果今生未曾相遇,我们就不会再次相聚。
可是我们偏偏相见相识,造就了今世的情缘。
怎样才能斩断这缠绵的缘分,才不至于受这生死爱恋的苦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