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说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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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史传精神与小说笔法

古小说的起源与分类

博物与琐言

逸事与志怪

随笔杂录与姑妄听之

中国小说的源远流长,恰好与其概念之混乱成正比。二千年间,到底什么是作为文类的“小说”,几乎从未特别明晰过。小说家可以认定只有自家的创作方才是“小说”,纵览全局的史家可就没有这份便利与自信了。面对五花八门的小说观,史家的抉择相当艰难。这种尴尬的局面,并非始于西洋文学概念的传入。明人胡应麟便已感叹图书分类中“最易混淆者,小说也”[1],而胡氏的“小说辨体”,尚未包括其时已如日中天的章回小说。在借鉴西洋小说观念以建构中国小说史的努力开始以前,批评家们并没感觉到有将《儒林外史》与《阅微草堂笔记》放在一起讨论的必要,因而问题相对单纯些。一旦必须从《汉书·艺文志》提及的“小说”一直说到《红楼梦》,文类的复杂性便充分呈现出来。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开创的依照历史顺序“移步变形”及此后诸家的分体叙述[2],都不失为明智的选择,正可互相补充。本书的论述策略,介于两者之间,考虑到中国小说历史变迁中所体现出来的“反复”与“羼杂”,叙述魏晋志怪或唐人传奇时,都兼及其后的发展。[3]也就是说,力图在“史”的框架中,更好地突出“体”的演进。

借文言、白话为小说分类,并非最佳方案;只是在中国小说史上,二者确实各有其渊源与传统,很难混为一谈。白话小说兴起在后,这里不妨先从文言小说的演进说起。

清人纪昀以《阅微草堂笔记》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相对抗,并着意区分著书之笔的“小说”与才子之笔的“传记”[4],这与其主撰的《四库全书总目》小说类中不取唐人传奇思路一致。如何评价唐传奇对于古小说的革新,可以暂不涉及;纪氏所强调“小说”与“传记”(传奇)风格的绝大差异,却是不争的事实。依今人眼光,唐人讲求文采与意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可正本清源,唐传奇与其说是小说的“正宗”,不如说是小说的“变异”——这自然是从发生学意义上谈论中国“小说”。称“小说到了唐人传奇,在体裁和宗旨两方面,古意全失”[5],倘不作价值判断,此话没有什么不妥。更重要的是,唐“传奇”迅速崛起,“古小说”并没因此销声匿迹,这种“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并不废去”的“羼杂”,正如鲁迅所言,乃“中国进化”(包括小说变迁)的一大特色。

本章以“古小说”为研究对象,但不限于唐传奇兴起以前,将一直追踪其在宋元明清的历史命运。

[1]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下》。

[2] 如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韩南《中国白话小说史》等。

[3] 参阅《鲁迅全集》第九卷,第301页。

[4] 参阅盛时彦《姑妄听之跋》。

[5] 浦江清:《论小说》,《浦江清文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