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行不顾细谨，还是刊刻参差？
试为太史公一改《鸿门宴》
作者介绍
邵璧华，1938年生，浙江临安人。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92年任山西师范大学副校长。
推 荐 词
《鸿门宴》摘自《项羽本纪》中的一段，曾选入高中课本。邵璧华先生教书多年，于此文独有体会。这篇短文对于《鸿门宴》的文字多有挑剔，为的是使读者阅读《鸿门宴》时更为通达。
乍看这个题目，难免给人以狂悖之嫌。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虽是史乘之作，但它不朽的文学价值，已有千古定评：是当之而无愧的“无韵之《离骚》”。太史公开创的传记文学的长河，灌溉滋润了我国文学领域中散文这块绿茂丰饶的平畴，使它盛开了多少玉树琼花！《史记》中的《项羽本纪》是脍炙人口的扛鼎之作，而其中的《鸿门宴》也始终作为中学语文课本的范文，供一代又一代青年学习鉴赏。笔者也是一个获益于《史记》的虔诚的崇拜者，可是我在执教中学语文时，每当教学《鸿门宴》，总不免心中疑惑，从记叙文记叙的顺序讲，我认为这篇范文是不无瑕疵的。使人奇怪的是，何以千百年来竟没有人指摘并加以讨论，而在语文课本中也始终未加以修正。笔者不揣浅陋，愿写出自己的谬见以就教于专家学人，如果管窥之见尚有可取，并能对《鸿门宴》加以修改，岂不使范文更范而对中学生的学习有所裨益？
窃以为《鸿门宴》中记叙的不当有四。
其一，将“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紧接“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是不当的。于情理言，沛公如厕，项王不会立即派人去召沛公。因为这时项王已没了杀沛公的意思，不会对沛公严加监视。假如项王真有杀刘邦的存心，刘邦根本不可能得以脱身。从实际情况分析，如果刘邦一出去，项王就派人召沛公，沛公也就根本难以走脱；刘邦一连串脱走的谋划都是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才得以实行。项王是在许久不见沛公归宴的情况下才让人去召沛公的。所以，只有把这一句移至“沛公已去，间至军中”之前才是合乎情理的。张良也只有见召于项王时才不得不进见项王并致歉，也只有估量沛公已至军中才可以“入谢项王”。所以将“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连贯起来，才显得文无扞格，意脉相连。
其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两句，应移至“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之后，才是恰切的。因为这是沛公脱身前对张良所做的安排、叮咛，如果他已“置车骑，脱身独骑，……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不可能走到半道，忽然想起，又返回鸿门再向张良叮咛。只有在脱走之前做好安排才显出刘邦的机智，也才能使叙事条畅，文脉贯通。
其三，“于是遂去”一句，置于樊哙的辨析之后，显然更是不当。因“去”了之后，就不能再有“令张良留谢”、献礼和对张良的安排叮咛等诸多作为。“于是遂去”，只能是商量安排停当之后的行动。所以，应把这一句移至“度吾至军中，公乃入”之后方为恰切。
其四，“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这一句从下文看，是不周密的。因沛公所招的，不仅有樊哙，而且还有张良。樊哙作为刘邦的参乘，即贴身卫士，需要他保护自己得以脱身，以防万一，固然要招，而张良作为沛公的第一谋士，更需要同他商量脱身之策和脱身的善后事宜，相比之下，更为重要，更不能不招。所以应把“招樊哙出”改为“招张良、樊哙出”，才能使文意周密，才能使后文所写的“令张良留谢”、献礼等有了着落。
笔者也曾多次思索，像太史公这样的文章巨擘，何以会在他的力作中出现如上的瑕疵？似乎这是不可思议的。是失之于他那种“大行不顾细谨”的个性，抑或是后人在传抄、刊刻中出现的前后参差？这只能寄希望于专家们的考证来揭示这个谜底了。至于上述的看法是否“狂悖”，我想只要通过对照诵读，是不难自己判别于心间的。
附 文
附：《鸿门宴》修改部分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张良）樊哙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操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
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上，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于是遂去。）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疆、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