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礼篇》的道德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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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道德诗学与政治哲学

从原理上看,柏拉图的道德诗学思想,不管是在《理想国》所描述的“最好城邦”里,还是在《法礼篇》所构想的“次好城邦”里,并无多少差别。但在某些细节上,两者彼此补充,互为参照。有趣的是,在《理想国》开篇,首先讨论“何为正义?”的问题,继而从讲述“戒指喻”开始,进入诗乐道德问题和艺术教育的讨论。在《法礼篇》开头,首先讨论“法礼精神何在?”的问题,继而从斯巴达诗人提尔泰奥斯的名句切入,进入德行准则与艺术教育的讨论。从两者类似的书写结构中,我们不难看出柏拉图对于诗乐教育的重视程度,同时也可看出与此相关的道德诗学在其思想中所处的特殊位置。另外,我们也发现,在城邦构建中,道德与政治密不可分,实属一枚奖章的两面;相应地,道德诗学与政治哲学也密不可分,犹如同一乐曲中的变奏。当柏拉图基于道德理想主义和政治实用主义的立场,试图探讨这两方面的问题时,情况更是如此。

需要指出的是,柏拉图的思想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在不同阶段,其思想反映出人类理性与灵智的不同活动模式。总体而言,它往返于一个连续统一体的两端之间:一端是凝照玄思的模式,所思考的对象是理式、美、善、真与正义等,带有理智主义、理想主义以及浪漫主义的色彩;另一端是实践探索的模式,所涉及的对象是城邦、教育、人性、伦理与生活等,具有道德主义、现实主义以及工具主义等特点。但有一点是贯穿始终的,那就是哲学训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因为,柏拉图一直试图借助哲学这种爱智求真之学,将人类的种种激情和欲望归属于理性的合理管辖,并使人类思想活动既可上达凝照玄思的模式,也能下启实践探索的模式。有趣的是,柏拉图所推崇的哲学训练,一直与诗性智慧(poetic wisdom)有着不解之缘。在其所有对话作品中,每当争论或思辨进入到关键之处,柏拉图经常会采用简述神话或借助喻说的方式,将对话者和读者导入一种更为鲜活生动的语境之中,并由此切入与展开推理或劝诫,让他们进而感悟、反省、追问或探索相关的论证或话题。到了晚年,特别是在《法礼篇》里,柏拉图虽从理想和现实的双重立场出发努力构建“次好城邦”及其法礼体系,但从开篇第一字就谈到“神”,继而决意造访(宙斯)神栖居过的“洞”,随后谈论起提尔泰奥斯的“诗”,接着又出人意表地将此作喻为“悲剧”,同时再次讲述起“克洛诺斯神话”与创造诗乐歌舞的“神明”或“缪斯”,等等。这一切表明,柏拉图有意返回到其思想不断运动的那个“固定中心”(fixed center)。按照有的学者所言,该“固定中心”的“主要构成部分”就是“诗人”。[1]在这里,我并非是说由此可以得出柏拉图始于诗人、终于诗人的结论,而是要说柏拉图作为诗人哲学家,具有充足理由和条件随意游走在诗与哲学之间。要知道,恰恰是在这两个互动交叉的领域里,柏拉图的诗性智慧与哲思才得以卓异地展现。为此,本章在讨论诗学与哲学的变奏时,特意分析了《法礼篇》采用的几则喻说与神话,借此窥知柏拉图哲思的些许妙处。

[1] Kevin Crotty,The Philosopher's Song:The Poets' Influence on Plato(Lanham et al:Lexington Books,2011),p.222.本书作者得出的结论很值得重视。他认为:“作为一位思想家,柏拉图本人一直在运动之中,不断地跨越其思想的不同阶段,围绕一个固定中心在运转。我试图通过这项研究表明:诗人就是这一固定中心的主要组成部分。就像柏拉图围绕诗人旋转一样,柏拉图的哲学生涯正是人间反映天体永恒运动的例证。在柏拉图的哲学中,他自己的思想运动不止,这或许就是灵魂不朽的最确切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