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厄运 笑看风云
记:吴教授,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论著《宪法基本知识讲话》,在法学界已是青年才俊,学术生涯可谓一片光明。但是您作为充满社会责任感的学者,没有顾及个人利害,在中国政治法律学会召开的整风座谈会上发表自己的意见,招来横祸,被错划成“右派”并遭到严重批判,下放农场劳动,客观上不允许您继续从事宪法学教学和研究工作,您愿意谈谈这段历史吗?
吴:我爱发言,这是优点还是缺点说不清楚,但是现在可以肯定地说这是我的“霉点”,使我倒霉之点。1957年5月下旬,中国政治法律学会筹备召开征求意见的座谈会,把发言任务分配到法律院系,系里很多教师都不愿意报名参加会议,我也不愿意去,后来系主任动员我说:“要帮助党整风,你是法学会会员,你应该去。”我只好勉强答应参加会议并发言。我一向没有写发言稿的习惯,只列了简单的发言提纲,凑上几个例子,就匆匆赴会。1957年5月27日下午,有近百人参加的政法界整风座谈会在某单位的大礼堂召开了,首先发言的是兰州大学法律系的副教授吴文翰先生,我第二个发言。谁知道我这一发言,大祸临头。有人说吴家麟被划为“大右派”,一定是向党猖狂进攻,事实绝对不是这样的,有《人民日报》为证。根据1957年5月29日《人民日报》的记载,我在发言中谈了三个问题:一是政治制度方面的问题;二是法律制度方面的问题;三是向政治学会领导提出四条建议性意见。我万万没有想到,之后我的命运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从人民的一份子变成反动的“一小撮”,从堂堂的人民教师滑落为处处受人歧视和白眼的贱民。
记:您的问题怎么会不断升级,导致最后被错定成为“极右分子”呢?
吴:当时我还不是一般的“右派”,是个“大右派”、“极右派”,成为法学界的重点批判对象。因为我这个人太天真,看到当时会场上写的是大辩论会,既然是辩论会,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别人批评我,我认为缺乏理由就辩解,这一辩解就因为态度问题从“一般的右派分子”升格为“极右分子”。为什么又成为“大右派”呢?1957年以前,我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教师。《宪法基本知识讲话》的小册子,印了90万册,还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再加上有人在《人民日报》上写文章批判我,当然,把我写得越坏越好。既然是全国出名的“右派”,当然就是“大右派”了。因为我是“极右派”,所以对我采取的措施比较严厉。我被送往北京南苑农场监督劳动去了,工资没有了,每个月只有36元的生活费,从此开始了我长达二十多年的“右派”生活。在南苑农场主要是种水稻,这个农场本来不种水稻,我们是种水稻的土地开垦者,加上当年的“大跃进”,甭提有多苦了。好在那时候我还年轻,身体还扛得住。在农场,人民大学派专门工作组对我们进行监督改造,工作组的成员有的是我的学生,有的是学校的干部,他们对我们并不很苛刻。
记:何时才摘掉扣在您头顶上的“右派”帽子呢?
吴:在南苑农场劳动任务完成一大半的时候,人民大学就采取措施,将在南苑农场劳动的人都抽回人民大学的校办农场去了,那时候已经比较接近要解决我的问题的时候了。后来幸运的是,我在国家采取更严的措施前被解放了。我是一个很乐观豁达的人,对这些我看得很轻,在农场劳动的时候还经常一边劳动一边唱京剧呢。特别是“文革”,那么多老将帅、老革命都被打倒,何况我是一个教员呢。我当时是在劫难逃,谁让我多嘴多舌呢!
记:吴教授,您扎根于宁夏大学三十年,被人称为“开拓了边疆的现代文明的学者”,当时您是怎么到宁夏去工作了呢?
吴:1958年,我爱人大学毕业时被分配到宁夏工作。我被摘掉“右派”帽子之后,在征求我的分配工作意见时,我想回福建,毕竟是福建人,但是福建方面不愿意接受我,我就被安排到宁夏的中学去教书,当时宁夏大学的领导知道我在法学方面有些研究成果,是个讲师,就将我留在了宁夏大学,之后我就在宁夏大学教书。政治风云变幻莫测,管得严的时候就把我安排到资料室工作或到农场劳动,较松的时候就让我教逻辑和说理文写作。
记:吴教授,在“文革”期间您受到影响吗?
吴:“文革”中我被赶到农场当农工,卖瓜、种地、帮灶。所幸的是,由于宁夏与政治漩涡中心北京相距甚远,受波折相对较小,我作为先前的“右派”分子,没资格参加各种活动,从而能够置身于政治斗争之外。我将宝贵的时间用于埋头读书,读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书、毛泽东的书等经典著作,这使我的理论基础更扎实了。对于部门法学,尤其是宪法学的理论研究而言,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理论根底扎实了,做起研究来就会得心应手,应付自如了。十年“文革”对于我来说,坏事变成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