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指鹿为马马失蹄
几粒沾着血水的石头从悬崖上滚落,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山崖上,负伤的元明以剑相抵,与手执板斧的娄世炎角力。
“你到底是谁?”书生的样子、武夫的力气,同辉君此刻多么希望有人路过此地,不求他出手相救,只求多一个人看到娄世炎的真面目,“你是被魔童上了身么?醒醒啊,娄世炎!”
板斧上的力气真的松了一些,元明趁机想逃,擦身而过时,娄世炎腋下探出一只孩子的手臂,小手紧紧抓住元明的腰带,稚气的声音冷冰冰地说着:“娄世炎,你糊涂!他走了,你还活的成吗?”话音刚落,娄世炎就回身死死抱住了元明的腰,喃喃一声“对不起”之后,力大如牛,把元明甩下了悬崖,“破晓”剑脱手,在翻转中闪烁着微光,最终消失在雾气中。
跌下悬崖的元明,奄奄一息,灵鹿自己跑了出来,却囿于主人微弱的气力,无法将他背出崖底,只能跪首在侧,一边为其暖身一边哀嚎。
宋茗正在另一侧的山崖上与卷土重来的夏颂兰对望,听得林中的凄厉之声,心里不安,询问从那个方向走来的娄世炎。
书生指着那边说:“这是老马在为死去的主人送行。”
凄厉之声渐渐停止。
宋茗叹道:“世无安宁日,多有死别时。我得早日了结这恶战!你手无缚鸡之力,本不该来,今天贸然来了,就找个地方躲好,我是顾及不上你了。”言毕,宋茗飞身直逼夏颂兰,眨眼间,此地又是风雷大作般的景象。
躲是不能躲的,娄世炎周身被一层透明的魔障护住。他今日来就是为了在最后时刻不让别人抢走先机,夏颂兰死了,就按照计划把宋茗变为傀儡;宋茗死了,就趁夏颂兰不备,抽走魔力把她变为傀儡。
魔力能为夏颂兰驱使,却难以与其相容。早在上次交战时,宋茗便发现夏颂兰的身上一旦出现伤口,就会有魔力渗出来,消散在风中,夏颂兰也发现了,才会抽身离开,隐于深谷之中,而今日再战,她闪躲迅速,出手更加狠绝,轻易不给对手机会。
但宋茗与夏颂兰不一样的是,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进退之间出其不意,使出浑身解数,变出百般武器。渐渐地,夏颂兰山一般的身子上布满细小的伤口,逸出的魔力化进雾中,像散开的淤血,也像绽放的烟花,娄世炎仰面看着,兴奋不已,泪水划过脸颊,轻笑两声道:“不愧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傀儡……”
宋茗紧握“锦书”剑,在夏颂兰狂笑的声波中颤抖而坚定地向着对方的喉咙冲去。夏颂兰猛地咬住,连牙齿都咬碎了,但须臾之间,宋茗由“锦书”剑开路,从她的后脑钻了出来。带着一身血污撞在对面的山石上。
夏颂兰轰然倒下,宋茗趴在山石上,连呼吸都没有。
娄世炎吞咽着口水,陷入惊慌,他从未料到还有第三种可能,两个倾注心血的傀儡都死在这里……
“咳咳,呕,咳咳……”宋茗剧烈咳嗽着,把口鼻中的污秽喷出来,接着因疲累陷入睡眠。听见远处的鼾声后,娄世炎心满意足地笑着,他轻轻招手,剑不离手的宋茗昏沉沉地飞入怀中。
再说青头峰这边,胡思凡等人听见鹿鸣,忙四散寻找元明,无果,茫然时听见巨人的狂笑,心感今日应是决战之日,又急忙分出一半人赶往那里,却发现通往那处山崖的桥早已被斩断。
“这里就一座桥吗?”刘玉身轻如燕,最先抵达,心急如焚。
胡思凡随之赶到,抓着被割断的绳子说:“这座山崖是草树不生、水流不住的苦崖,崖顶上仅能容一两个人,平日都是用来责罚思过的,只建了这一座桥……”巨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唯有余音回荡在山谷之中,胡思凡忙把“碧出”剑踩在脚下,大喝:“我先行一步,你在这里等他们!”谁知才飞出去不远,“碧出”便乱了方向,在半空打转,接着坠落下去,胡思凡一把抓住剑,随之下坠,幸好浮云散人及时赶到,用拂尘把他救了上来。
“这里今日怪得很……徒儿,你来试试!”
师见虹踩着青铜杖飞出,却也不过是比胡思凡远了那么一点点,离苦崖还远着,也险些掉下去。把徒弟拉上来之后,浮云散人也试着飞出去,飞到一半也突然失了灵力往下落,被胡思凡与刘玉用仙绳缠住,拉了上来。
浮云散人说:“如今,只有先下山,再攀上对面的苦崖了。”
点着头,胡思凡略村,大声吩咐道:“青头峰弟子听令,分为三路,一路随我疾步下山,攀爬苦崖;一路随刘玉沿途缓行,探查此地因何无法凭灵力飞度;一路与浮云散人留守在此,听候命令!”
闻言,浮云散人道:“我们与刘玉换一下吧,如今我们在宋茗印象中只是点头之交,不及他是师弟那样可信。若宋茗到了断桥另一边,他在这里好说话。”
如此,三路分头行动。很快,胡思凡便领着门中弟子来到苦崖下,那里堆满妖魔鬼怪的尸身,瘴气满溢,生人难近。
青头峰内还在焦头烂额地议事,不知元明与宋茗生死,“宋茗得胜,困居苦崖”的消息却在百姓家不胫而走,人们扶老携幼,不分远近来到苦崖下,自发地为宋茗祷告、祈福,随着人潮而来的有不少是君子榜上的人,他们劝说众人“小心毒瘴,切莫上前”,最终被这万人敬仰的场面震撼到失语。
“吉时已到……”娄世炎立在崖头,俯视着密如蝼蚁的众生,他看向身边的宋茗,说:“我们聊聊吧?”
“你知道下山的路?”
“知道,先不聊这个,我们聊点别的。”娄世炎席地而坐,待宋茗坐下之后,长叹道:“啊,我筹谋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你看看这底下的人山人海,他们都是为你而来!你知道吗?如果你是一个皇子,这时候登基建国,天底下都没人拦得住你!”
宋茗看着对方青白的脸色,问:“你没事吧?我好像感觉不到你的生气了。”
“这是娄世炎不中用,看到你不喘气的时候,他自己吓死了。我没事。”
“你是魔童?”
“对,半人半魔,你想杀了我吗?”魔童借着娄世炎散大的瞳孔紧盯着宋茗,他记得,与自己有关的记忆只留下了无关痛痒的边角。
宋茗答得坦然:“师父教过,‘如无伤害,何必杀绝’,虽然好多事情都说与你有关,但没有你伤害过别人的证据,我没有理由杀你。”
“对,对,”魔童牵动着娄世炎僵硬的嘴角,“而且,你也是懂我的不易的,”他牵动着僵硬的手指,在自己和宋茗之间指点,“赤焰虎、乌云契,你也懂这是人非人的痛苦!”
“还好。咱们下山吧,风越来越大了,人们再围着不走,底下的毒瘴要害人了。”
“不急!”娄世炎冰凉的手按在宋茗的肩膀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共治天下?你管人间,我管魔界,让同类俯首称臣!”
“我不想。”宋茗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魔童慌了,但娄世炎只有嘴角抽动着,孩子的声音质疑着:“不可能!你拼死拼活,功名利禄竟然什么也不求吗?不可能!你失去了那么多……你不记得,我可记得!我告诉你,就因为他们的疑心,赤焰虎死了,鬼南司死了,乌云契上了你的身,你再无安宁之日,有家也不方便回,只能四处奔波。还有你师父,他不信你、不救你,还把你逐出师门踢下山去,你断了两根肋骨啊!还有,你知道你为什么都不记得这些了吗?是你师父,就是他,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徒弟们以身犯险,就哄骗你去试那个谁也不知道好坏的如意灯!他只让你记着他的好,好把你当条狗一样放出去咬人!醒醒吧,你现在该记得的都不记得,活死人一样,就是因为他!因为他们!”
头脑中记忆的缺失令宋茗对娄世炎说的有一种不真切感,她皱眉思索一阵,最终舒了一口气,对怒不可遏的书生说:“看你为我这般生气,也不枉我真的拿你当朋友,只是……可能我这个人平素不与人亲近,你不太了解我,我对功名利禄没有想法,不过是有力出力,求心自在。战事了了,我只想做个逍遥的青仪君。”
魔童看着宋茗单纯的神情,想笑却笑不出来,精于算计的他不想承认自己失策了,但又真觉得自己像是在骑马,马失前蹄,他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一时间头脑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