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什么是徒弟，什么是师父
青头峰本无名，一日，一位少年，名唤齐芝川，只身来此，因天地灵气，及至七十岁时，修成鹤形仙体，可化身为鹤，畅游山川，世间尊为齐鹤仙人。友人来贺，问此地何名。齐鹤仙人遥遥一指，点着那远处的一峰雪白，道：“既有白头翁，何辞青头峰？”自此，青头峰之名日渐远播。
独来独往已成习惯，友人辞世后也不觉得寂寞，寄情山川罢了。天下游了个遍，齐鹤仙人回到青头峰，整理自己的所见所闻。终日锁在屋子里，一个连自己多少岁都不记得的老人家，却记起年少时的温情，觉出形单影只的苦来。于是，几百年的稀罕事，青头峰开门受徒，第一年收了一个徒弟，周勉；隔了一年，十六岁的鹿泊舟和十五岁的沈思好来拜山门，就又纳了两个徒弟；转年，在游历的路上喜得三个徒弟，叶寒蝉、藏芥和高子云。
本来无心，想不到却有了这一一二二三三的妙趣。恰好，这时候的青头峰声名远播，拜师者络绎不绝。于是，青头峰干脆定了个规矩，第四年，择优收四个徒弟；第五年，择优收五个徒弟，以此类推。
等宋茗这辈十个小徒弟收进来那年，齐鹤仙人却在半月后梦逝。青头峰的规矩，在七年的时间里，做师傅的倾囊相授，弟子学成后，去留皆是自由，而此前，周勉等徒弟虽学有所成却未能化鹤，遂谢师还乡；叶寒蝉等舍身为义，魂归黄土。最后留下来的亲传弟子只剩下鹿泊舟和沈思好。
好在鹿泊舟天资极高，早已在二十二岁那年修成鹤形仙体。由此，二十五岁的鹿泊舟主领青头峰，尊为鹿鹤仙人，新收的那十个小孩子，也从师弟变徒弟，由他教养。为不负师父教诲，鹿泊舟对徒弟极为严苛，而这班小屁孩如果没有下山的任务，也就只有在师父每日下午闭门修习的那几个时辰，才能偷享清闲。
这一天，阳光温暖、山风清爽，已经入山三年，年方十六的宋茗不想辜负这好时光，提前安排好小师妹、小师弟给自己打掩护，准备下山去含香镇逛一逛。那天的天气也是太舒服了，让宋茗有点飘，不走正道，偏走小路。
头顶是一层叠着一层的树叶，脚边是一丛挨着一丛的草针，山势陡峭，宋茗后来基本上是小跑着往山下去。走着走着，宋茗觉得这树叶草针怎么就像没有尽头似的，有些心慌失神，连方向感都失却了。
脚下一绊，人往前扑，贴地飘散着一股赤红的雾气，叫宋茗扑个正着，呛得她嗓子里觉得辣，跪在那里咳嗽个不停。宋茗止不住吸气，那红雾被吸进去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咳嗽的太厉害，宋茗觉得身上越来越热。
“哈哈……”两声轻笑传来。
宋茗眨巴眨巴泪眼，循声望去：
就在小路旁的草丛里，卧着一个老头，那是一般老头的长相，但头发、眉毛、胡子，却在斑驳的阳光下，泛着红色，有些蓬乱。
“老头儿……咳咳……你也是着了这个红雾，倒在这里的吗？这，这是什么呀？”宋茗两手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越来越烫，一开口，她发现自己说话也有点艰难。
那老头带着笑，头往前伸了伸，道：“小姑娘，这是我的妖气，快去找个高人救救你，要不然你活不了啦。”嘴唇开合间，浓浓的红雾冒了出来，惊得跪着的宋茗跌坐在那里，回过神来，赶紧爬起来往山上跑。
师父，师父，找师父！
跑几步就摔的宋茗满脑子只剩这几个字了。摔了几次，疼得不行的宋茗才想起来，我会飞呀，这不比跑快？于是，赶紧凝了仙法，才飞起来，体内的仙法和乱窜的妖气撞个正着，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起来了，宋茗又摔到地上，觉得自己哪哪都疼，打起滚来。
师父，师父能救我……
宋茗强撑着爬起来，现在，身上痛感剧烈，连跑都跑不动了，只能歪歪扭扭地走。明明已经十月，宋茗却觉得自己在毒日当头的盛夏，头上的汗快流进眼睛里，她也渐渐看不清前路，逼着自己往前迈步子。臭爹臭娘，师父师叔，师兄，师弟，师妹，香香软软的床……美好的事物在脑海里一个接一个闪过，支撑着宋茗往前走，继续走。
后来，宋茗对周遭连感觉都快没有了，听不见、摸不到，也看不清，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个幽魂，飘呀飘呀，终于飘到了小路尽头，那里是自己卧房的后窗，透过半掩的窗户，隐约还能看见床上隆起的织锦被面，那是自己临走前的伪装，远远看着，好像有人睡着。
哑声念着“师父”，宋茗不禁热泪盈眶，可是离这扇窗那么近，宋茗却发现自己这个“幽魂”怎么也飘不动了，身上发沉，软在地上。还别说，贴着脸的那块土地，凉丝丝的，让她在晕过去之前，有了难得的舒适感。
晨雾的清冷，让昏睡着的宋茗猛地打了个寒战，慢慢睁开眼，她保持着趴在地上的这个姿势，渐渐回忆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还没死？
她试探着动动手脚，爬起来，站直，发现身上的灼烧感没有了，就像是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分外舒爽。这是怎么回事？宋茗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尝试着用自己学到的知识解释这件事。
“师姐，该上早课了。”小师妹贺琳琳这时候来叫门。
“啊，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早课耽误不得，宋茗赶紧翻窗户进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往虔学殿来。
上早课的时候，宋茗就不时地看鹿鹤仙人，希望师父能够察觉出什么不对，但师父一如往常。她自己也发现了，体内的仙法平和而流畅，似乎并没有经历过昨天的一场乱斗。
难不成我在做梦？
宋茗当然知道自己的不是在做梦，可现在除了一身脏衣服，没有任何痕迹佐证自己昨天的遭遇。万一说了，自己偷溜出去玩不就被师父发现了？算了，算了。
不过，接连几天，宋茗发现自己用拳用掌的时候，偶尔会有红色的雾气散出，吓得够呛，但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对着胡思凡试了好几次，什么都没有，还被鄙视了，十八岁的他嫌弃地挡开她的手：“宋小八，多大了，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确实没劲。
这天，师父和师叔沈思好下山赴宴，命令胡思凡看顾家里。师父前脚刚走，宋茗就当着大师兄的面大摇大摆出门。顾人先要拦，胡思凡摆摆手：“师父要出门五天，她在家里哪闲得住啊。没事，宋小八溜出去多少回了，什么事也没有，你也别操心了。”
宋茗顺着之前的小路，走到头都没找到那日的老头。想了想，挥了几下拳头，散出红雾的时候，旋即变出一只灵蝶，它扑闪着青色的翅膀，在红雾里转了转，往前面飞去，宋茗赶紧跟上。
灵蝶在一处悬崖边停下，果然，上次的那个老人家就在崖边的柿子树下坐着，被突然闯进的宋茗惊动，愣了一下，笑着说道：“呦，还真的找到高人，救了你一命。”
“嗯……我没找高人，而且，我感觉我还有点问题。”宋茗一脸认真地说。
老头不屑的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诚实，中了我的妖气，如果没有高人相助，别说第二天的太阳，连当天晚上的月亮都看见不到。人家救了你，你还想隐瞒人家的功劳吗？”
“不不不，老头，我真的没有找什么高人。我怎么跟你说呢……你看，你看我！”说着，宋茗开始奋力挥动自己的手掌，一会儿还四处出拳，急的是直跳脚。
看了一会儿，老头觉得不耐烦，摇头道：“老了，老了，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看不懂了……”正打算离开，忽然看见宋茗一掌挥下，有红雾散出。
“哎哎，看见没，看见没！老头你……”宋茗正指着那散出来的红雾，眼看着端坐在远处的红发老者一眨眼的功夫就逼到面前，鼻腔里喷出来的气息就打在自己的鼻尖上，吓得她耸着肩，说不出话来。
怂到不行的宋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后来会和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老人家勾肩搭背，更想不到他会成为自己最珍惜的师父。不过，既然已经是青头峰门下弟子，又怎么能够再拜别人为师呢？
“那有什么，我当年入山门的拜师仪式还不算数呢，后来，还不是师父变师祖、师兄变师父？”
什么是徒弟？什么是师父？少年时的宋茗不太懂，只是后来，她说出这样的话，却从说完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