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乞丐兽医
早春三月,春寒料峭,但挡不住大地的萌动,远处天际春雷鸣、万千气象天地新。
麦田中的麦苗,开始舒展已蜷曲一冬的腰身,毫无顾忌展露自己的身姿;麦田由黄绿到深绿颜色的变化,一天一个样。
生产队开春的麦田田间管理已到紧要关头。俗话说农时不等人,如果管理不能及时到位,任由麦苗在大地的滋养下,蹭蹭往上长,待得春风几回转,麦苗已有半尺高,继而阵阵春风化春雨,麦苗倒伏,今年麦子产量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当年在我下乡插队的农村,早春麦田的田间管理:用薄泥浆盖在麦苗上助分蘖。具体做法:用人力、水泥船,专用工具把河浜里淤泥打捞上船,河水、淤泥兑配成薄泥浆,青壮年社员用粪桶担着泥浆送至田头,由老把式社员把薄泥浆均匀地泼洒在麦苗上面。麦苗都被捂在泥浆下无法再向上生长,大地的肥力转而滋养麦苗根部,助其加快分蘖,分出尽量多的分枝。一支分枝,就是一枝青苗,到六月份就是一枝麦穗。
这天清晨,东方刚泛鱼肚白,我与另外一位知青搭档,各人拿着“罱网”上了生产队一条三吨负荷的水泥船,一人撑篙、一人摇橹,在河湾里开始了罱泥作业。
罱泥的网具是由二根直径约6-7公分的毛竹经过加工成为“罱杆”,再配上供销社买的配套材料组装成能自如张开闭合的网兜。
罱泥的农活在当地诸多农活中属技术含量高,体力要求高的活儿。俩人合作完成定额三船泥浆,拿生产队男劳力最高工分。
罱泥农活又是一个苦活,清晨寒气逼人,河水冰冷刺骨,站在船沿旁,凭着双手与“罱网”的配合,感受河床上淤泥的厚薄,做着下网、张网,双手用力将“罱网”插入淤泥中,然而双手操作“罱杆”收网上提,趁着水的浮力把网兜内的淤泥拖离水面,放入舱中。技术再好的老把式,一会儿功夫,身上就都已湿了,冻得直哆嗦。
一小时左右,水泥船中舱泥浆已满,俩人配合把船驶回卸泥浆处。此时,岸上站着一人,他在招呼我:“易一文,我前二天刚买的小苗猪生病了,你帮我去看看。”
我一边与知青搭档做着水泥船停靠岸的各种活儿,一边问他:“你把小猪得病的症状说说清楚。”
“昨晚小猪就不怎么吃食,在圈舍内走来走去,片刻不得安生。今天早晨,我看小苗猪恹恹的,伸手摸了一下猪耳朵,它发烧了。”来人是我大队一小队王忠国。
我听完王忠国的话,心中判断,小苗猪可能感冒了。小苗猪被王忠国从苗猪市场买回,原本“众多兄弟姐妹”生活在一起的一窝苗猪,突然变成了它孤孤单单的一头猪,它受到惊吓了。早春的冬夜,又冷又漫长,小猪可能感冒了。
我对王忠国说:“我现在‘罱河泥’,活儿不能停下,等一会儿,陈队长就要带着社员们来担泥浆浇麦田了。这样吧,过二个小时后,我把这里三船泥浆任务完成,马上到你家。”
王忠国听了我的话,满心地不愿意:“小苗猪病得不轻,去晚了怕耽误病情的治疗。”
“那怎么办,我现在的农活停不下来,我也不能分身,罱泥、看病两不耽误。”
“你‘罱河泥’是不能停下来,这我也知道,但我家小苗猪能早一点儿得到治疗也是要紧的事啊。”
王忠国说的话没错,作为一位大队赤脚兽医,面对求诊者,你有再多理由,也不能拒绝出诊。但当下我与知青搭档站在水泥船中舱两侧,各持一把长柄木勺,把泥浆一勺一勺不停顿地抛送向岸上预先准备好的泥浆坑,这活儿停不下来啊!
站在我对面的知青搭档,我的舍友,看我一筹莫展的样子,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看把你俩给难得,三十六计中李代桃僵之计现在可用,王忠国,你下来替换易一文,易一文上岸回知青点拿上药箱到你家去给猪治病。
这个办法好,两不误。我招呼王忠图:“你下来。”
王忠国没有想到让他下船,有些犹豫,嘴中嘀咕着:“我这个鞋、衣服。当年,在我下乡插队的地方,有些农活也需要配套专用工作服。现在是早春三月,天冷得很,下船罱泥,既要防冻,又要衣着不妨碍干活,更不怕埋汰,脏了、湿了,甚至不小心撕烂了都不足惜。专用工作服就是烂棉袄、烂棉裤、破胶鞋,腰里束上一条皮带或系上一根草绳就成了。上岸后,把工作服晾在外面,过了几天,晾干收起,以备下次再用。插秧季节,江南已是雨季,我们知青们没有蓑衣雨具,这套专用工作服就是雨衣了。
我那个知青搭档不以为然地送上一句:“小苗猪治病要紧,还是你这身衣服要紧,再说了,衣服脏了可以洗啊!”
“好,我下来,易一文你快去,我老婆还在等着。”王忠国别无选择,只能与我来了个“李代桃僵”。
来到王忠国家,看见他老婆在猪舍旁等着,我说:“嫂子,你去忙你的事,这里就交给我了。”
忠国老婆见我穿着这身专用工作服,笑了:“你一早就‘罱河泥’了,现在我家忠国在帮你队里‘罱河泥’?”
“是的,忠国在船上。不然的话,我也无法上岸到你家来。”
“我去准备早饭,小苗猪就交给你了。”
我进圈舍内检查病猪,小苗猪固然是我所判断的,是感冒了。我给它用药后,跨出舍栏,准备离去,我得争取在第二船泥浆靠岸卸泥浆时,把王忠国换上岸。
刚走出圈舍,忠国嫂子拿了一个饭碗,碗中有二条蒸软的松糕:“早饭还没吃吧,糕热软了,你吃两条。”
这松糕来得及时,清晨空着肚子到现在。我嘴中说声谢谢,双手在烂棉裤上擦擦,伸手拿起松糕就朝嘴里送。
大门口有人在说话:“王忠国在家吗?”
声者刚落,来人已从门前绕到了后院:“王忠国你在吗?”
来人是姜副大队长。
忠国嫂子与姜副大队长打招呼:“队长,你找忠国?”
“我是来给忠国和你派今天的农活。易一文,你在出诊?忠国家刚买的小苗猪病了?”
“姜副大队长,你在挨家挨户派农活。忠国家的小苗猪感冒了,我过来治病。”
姜副大队长的眼神在我身上停了几秒钟,笑了:“大队里有赤脚老师、赤脚医生、赤脚兽医,今天我又看到了一位‘乞丐兽医’。你这身破棉裤,烂棉袄,再加上一双坏胶鞋,怎么看都是一套乞丐服呀!不过真正的乞丐我见过,破衣裤、蓬头垢面、一脸晦气,你这个乞丐,只有‘乞丐装’,没有‘乞丐相’,精气神旺着呢。”
姜副大队长话语稍作停顿,又略有所思地说:“现在如果把你穿着这身衣服、脚穿胶鞋、身背药箱的形象拍一张照片该多好啊,我这里没有这个条件,大队部也没有相机。”
姜副大队长为什么要拍照?我穿着这身破烂衣服,背个药箱拍什么照片,要是拍了照片,让人看了还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下乡插队这几年在干什么?怎么“混成”了个“下三滥”。
想着王忠国还在等我,忙与姜副大队长打个招呼:“姜副大队长,我走了。”
“好,你走吧,可惜了。”
我也不知道姜副大队长为什么会想着要拍照,还说可惜了,只是我知道姜副大队长年轻时,外出当过兵,在我们红星大队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