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梦
时间过得极快，沈瑜回到县里已过了十天。
和父亲沈懿通过几通电话，听了些早已听烂却听不倦的话；也曾和清铃聊过几句，得知市里一切安好，徐嘉也在有条不紊地跟随着清铃的节奏训练。意料之中的是，徐嘉的进步极快，显然是遗传了其母亲的资质。
这一周多的时间里，沈瑜在家吃的次数远远小于去沈天宁家吃的次数。电话里沈懿也曾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告诉以诚叔，而沈天宁一家对自己的照料---无论沈懿是否提前打过招呼---那都是没得挑，是将自己当做亲人那般。
也寻过异常天气的原因，沈瑜将整个县城走了个遍，却仍没有任何发现---倒是整个石市范围内的妖都知道了，妖吏大人去了泽县。
这日，沈瑜把从库里翻出来的一把躺椅放在院子里，躺上面晒太阳。说起来，能在这种鬼天气下晒太阳的也就只有他了。不过怕被人发现---怕传出去说沈家村沈懿家的儿子是个大傻子---所以沈瑜今天开启了感知，一旦有人靠近，便可以立即起身。
但天气实在是怪，人们没理由出来乱逛，所以沈瑜这太阳晒得还算是舒坦。
就在稍稍打盹的时候，感知里出现了一股气息，且径直走到了沈瑜家的大门前，敲了门。
沈瑜没动，说了句门没锁，稍稍挪了挪屁股，动了动身子。
门便被推开了，慧空法师走到阴凉里，看着被暴晒的沈瑜合了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慧空法师，有一段时间未见了吧，今日登门拜访可为何事？”
慧空今日少有的脸上没有带着微笑，而是铁青着脸---仅仅是面无表情，散发出的气味却是铁青，“阁下今日清闲，能否同贫僧前往雨露神龛？”
沈瑜察觉到了不对劲，坐起了身子。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卯时。”
沈瑜眸子垂下，想要叹气，却是无从叹起，转而立了起来，“那雨露的时日还剩多少？”
慧空双手合十，深深地闭上了眼，摇了摇头，“所剩无几。”
“能飞？”
“不能。”
“无妨，我带你过去。”
...
沈瑜慧空两人赶到的时候，雨露正趴在神龛上，双目已是浑浊不堪，气息也多多少少有些虚弱了。
见老友这副模样，慧空当即不忍直视，移开了目光，又紧紧闭了眼。
“是...妖吏大人吗？”雨露开了口，声音已是断断续续、极其虚弱，“小人我这副模样，已无力跪拜，还望大人恕罪。”
沈瑜心中极不是滋味。
“你还有什么愿望？”
雨露笑了，“我...我已经没什么愿望了，能在妖吏大人的身边咽气，我已经无比满足了。”
它的视线，始终凝聚在神龛前的供盘上。
而在那供盘上，是堆得满满的供品。
“她走了---我能感觉的到。”雨露顿了顿，“这些，是一个陌生女人在晚上带过来的。我本就不奢求自己的生命或许还能再延续下去，果然在那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她带来了最为丰盛的供品，她却没有亲自来。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身染重病，已活不了多久。”
说完，它抬了头，用灰暗的眼睛看向沈瑜，“妖吏大人，其实上一次您来，我欺骗了您。因为当时她还没有过世...如今她已走，我也即将随她而去，有些话想同您说了，可好？”
沈瑜的心好像被揪了一把---他知道雨露的意思。
“你说吧，我会认认真真听完。”
“谢大人。”雨露说，“当年庙堂建造完成后，是我最为强大的一段时间，可以轻松化作人形，也曾离开过庙堂去外面逛---但幼时流露的记忆让我心生抵触，几乎从未踏出过这神龛，所以只会在控雨的时候出去。”
又垂下了眸子去看神龛前，嘴角带了些许弧度，像是进入了回忆之中，“直到有一天---我仍记得清清楚楚，是一个天气好得不得了的日子，一个人类女孩在清早独自来了庙堂里。我认得她，之前经常随母亲同来，那日却是自己一人，且时间尚早，无一人来此祭拜。
等她靠近了一看，我才倏然发现，原来我早就有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还是只流浪的野猫，未曾获得造化，浑身脏兮兮的，她没嫌弃我，陪我玩，还喂了我吃的。”
雨露笑了，声音虽沙哑，却是真心，“她双手合十，跪拜在神龛前，轻声对我说，求我现身来陪她玩。说了很多遍，我深知人妖殊途，不可结缘。但她真的很孤独，我没忍住，现了身---就像现在这样坐在神龛上看着她。
我设想了所有的情况，她可能会吓一跳，可能会惊慌逃走，可能欣然接受，却无论如何也没猜到，她竟然假装看不到我。
我想不通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拙劣的演技慢慢离开庙堂，随后跑得无影无踪。
我以为她不会再来了，即使来也是随母亲一同。
可她还是会一个人来，我有些赌气，没有现身。
但她每次来都会求我陪她，我又心软了，现了身---可她同样假装没有看到我。
就这样，她从少女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直到变老；我从香火鼎盛到庙堂被拆，神龛遗弃山林，她仍会来这神龛前，供奉我。
只是我妖力衰退，已无力现身，无论她如何求我，我也只能藏起来偷偷地看着她。”
雨露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蝇。
它叹了口气，随即嘴角的笑容再次浮现。
“其实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我第一次现身的时候，为何没有主动说出一句---天气真好呀。”
...
是夜，沈瑜梦见。
在一个天气好得不得了的清晨，一个少女独自踏入了庙堂。她双手合十，跪拜在神龛之前，轻声念着，请求雨露之神能够现身，陪她玩耍。
重复几次之后，忽的出现一俊美少年，他坐在神龛之上，微笑着看着那仍念着的少女。
少女终是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腿，她缓缓抬起头，和英俊的少年四目相对。
“你...”
少女芳唇轻起，青年却是率先说了一句。
“天气真好呀。”
“是呀。”少女轻轻掩嘴，发出清铃般笑声，“所以要和我去外面玩玩吗？”
“好。”
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