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同床异梦

却说刘备对庞统说道：“今与我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某能立于世间为天下诸侯认可，皆因与其反道而行之，方不为所灭。曹操行事以急，我以宽；曹操待民以暴，我以仁；曹操对人以诡谲，我以忠义。因行事皆与曹操相反，方使今日荆州事成。今若因取川而失信义于天下，必为诸侯所弃，我不忍为也。”庞统闻听此言笑道：“主公之言，虽合天理，但过于拘泥。某闻凡临大事者，必需变通以应天命，今当离乱之时，宜从权变。且兼弱攻昧、逆取而顺守，乃汤、武之道，天下谁说不仁？况大事既定之后，明公可报刘璋以恩义，封为大国之公侯，又何负信于天下？譬如荆州，主公初念乃同宗刘表基业，当年让与主公时不肯受，至被曹操所得。至今身经百战得之，亦本来是物归原主，反而犹向江东孙权打了借条——岂非悔之不及。臣观今之西川，即前之荆州，主公不取，终被他人所得。且刘璋若落于曹操之手，最终必是身死国灭，主公只能望洋兴叹，又何谈同宗之义哉！主公幸熟思焉。”

玄德听了庞统这番宏论，不由浑身汗出，啊呀一声跃起，恍然大悟道：“不是军师剖析明白，险些误了大事。先生金石之言，当铭肺腑。”次日升堂，遂安排出兵。刘备自率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前往西川；孔明与关云长、张翼德、赵子龙固守荆州。于是孔明总守荆州，令关公拒住襄阳要路，于青泥隘口；张飞领荆南四郡巡江，赵云屯守江陵，镇守公安。安排已定，刘备即将孟达及其部下两千兵留下，与赵云同守江陵。请法正引两千川兵为向导，庞统为军师，黄忠为前部，魏延为后军，自与刘封、关平统领中军，马步兵五万，起程西行。临行之时，忽报说廖化引军来降。廖化本名淳，字元俭，襄阳郡中卢县人也。向从刘表，为蔡瑁部下，刘琮降曹后赋闲在家。今襄阳为曹仁所占，廖化闻刘皇叔现在江陵，于是率领部曲来归。玄德大喜，便教廖化为行军主薄，前往青泥隘口，辅佐关羽北拒曹操。

建安十六年冬十月，刘备引兵溯江而上，自巴郡入川，先请法正遣使报入成都。刘璋闻报大喜，便欲远出亲迎，主簿黄权、从事王累力谏勿纳刘备，刘璋皆不听，只依着张松主意，领三万人马，满载资粮钱帛，往涪城来与刘备相会。玄德按下军马，只率千余亲兵及十余名部将入城与刘璋相见，各叙兄弟之情，相谈甚欢，亲如手足。张松跟随刘璋前来，因见时机难得，遂密见法正，令其说服军师庞统，劝刘备待来日再会刘璋之时，就席间将其袭杀，夺其兵符将印，然后直袭成都。法正便将张松之计说与庞统，士元击节称善，便来与刘备商议。玄德听了，思索关晌，谓初到蜀地人心未服，坚决不肯，庞士元嗟叹而出。次日刘璋大赏荆州三军，大宴诸将群臣，即将所带兵马分一万给法正统领，称白水军，令助玄德北击张鲁。犒军已罢，刘璋便回成都，向朝廷表荐刘备代理大司马，兼领司隶校尉。刘备遂以白水军为先锋向导，引荆州军北至葭萌，来御张鲁。进入葭萌关之后，先出榜安民，却又驻军不前，只在城内厚树恩德，以收众心。刘璋只求刘备能挡住汉中来犯即可，对其所为不闻不问。

刘备引兵入川之事，早有细作报入东吴。孙权闻听大怒道：“当初公瑾力主收川，要以其为陪嫁送与刘备，换回荆州，那大耳贼却以不欺同宗之名拒之。此次他却带兵入川，是欲独吞益州也。如此奸滑，实属可恨！”遂即大会文武，商议对策。张昭献计道：“刘备即分兵远涉山险而去，未易往还。主公可令都督鲁肃趁此出兵以取荆襄，有何不可？”孙权闻言大喜，却不愿先以刀兵相见，蒙受破坏联盟之讥，即差人往陆口传书，令鲁肃去向孔明讨要荆州，此计唤作先礼后兵。信使领命，赍书而去，孙权却忽然想起一事，顿锁愁眉。张昭看出主公尚有心事，遂问道：“即令鲁子敬先礼后兵，主公又有何忧疑？”孙权道：“孤非忧子敬讨不回荆州，只是怕一旦文讨不成，便要动武，岂不害了舍妹尚香性命？是以忧虑。”张昭笑道：“此事极易。主公可差心腹之人，只带五百军潜入荆州，下一封密书与郡主，只说国太病危，欲见亲女，取郡主星夜回东吴。另刘备平生只有一子，名唤阿斗，就教郡主顺便带来，作为人质押在江东。若鲁子敬讨不还荆州，就让刘备以荆州来换阿斗。岂不妙哉？”孙权道：”如此最好，免为曹操所乘。只是郡主居于江陵府衙之中，如何进得去？”

话音未落，只见班中走出吕范，上前施礼说道：“怎地主公尚不知晓？孙夫人与那刘备不甚和睦，早已分居另住他处，不在府衙之中。若要私下请见，倒不易为刘备部下所知。”孙权奇道：“竟有此事？人家夫妻私事，你这个媒人倒是知道。”吕范道：“孙夫人随刘玄德初到荆州之时，尚且如胶似膝，但其后刘备日与孔明、庞统及关、张等人计议军国大事，夫妻亲情渐疏。孙夫人才智敏捷，刚强勇猛，身边百名侍婢人人执刀，日夜守卫在侧。即是刘备戎马半生，每次进入内室亦内心恐惧，战战兢兢。孔明因此缘故，常劝刘备远离夫人，关张二人亦持此说。如今刘备府衙设于江陵，夫人却独居公安。前日有夫人侍女回吴省亲，曾向微臣禀报夫人近况，臣故知之，但因涉及宫帷密事，故未禀报主公，尚请恕罪。”

书中暗表，刘备与孙尚香交恶分居之事，吕范亦只是道听途说，据情猜测，其实未知其根本原因。当刘备娶回孙夫人时，困居江陵一隅之地，艰难窘迫，北畏曹操之强，东惧孙权之胁，而孙夫人就如闺中敌国，故一切军国大事只与孔明商量，不敢令其闻知。孙夫人依仗己是孙权之妹，常刁蛮跋扈，非但百名侍女每日利刃在手，便是其从吴国带来数百官兵，也大多不遵荆州法度，刁蛮无理、横行无忌。刘备因为赵云忠义，又不似关张二人系兄弟之亲，不需避忌欺嫂之嫌，于是命其管理内苑。孙夫人以为刘备是令赵云监视自己，由此报怨，便请于公安城西又建孱陵城，与侍女及卫队长居于此，兼养阿斗，荆州人称为“孙夫人城”。

闲言表过，书接前文。且说孙权即知其妹孙仁未在江陵居住，由此大为放心，遂命内禁统领周善前往公安，以母亲国太病重为由，去将孙夫人接回。那周善原是江洋大盗，自幼穿房入户，轻功了得，宜行机密灵巧之事；且随从孙策多年，可谓孙氏忠仆，故此派他前去行此密事。周善即领孙权密令，遂带五百水军扮作商人，分作五船渡江前往公安，舱内暗藏兵器。孙权又恐路遇荆州军盘诘，更诈修国书，令周善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周善即率水军取荆州水路而来，一路之上并无阻碍，趁夜来至北岸，船泊江边，皆令隐入芦苇丛中。于是安顿好兵马，自入孱陵城来见孙夫人，呈上主公孙权密书。夫人展书细观，见说母亲吴国太病危，心中如何不慌？于是无暇多问，便将七岁孩子阿斗载在车中，随行护卫、侍女各跨刀剑，上马离了公安孱陵城，便来江边上船，欲回江东南徐，探视母病。

见夫人下至船中与众人坐稳，周善便即下令开船。众军士荡浆摇橹，江离江岸。正在这时，忽听马蹄声响，荡起尘土，见岸上一员大将带二十骑迅如疾风般赶来，扬声叫道：“是何人敢劫我主母少主？且休开船，某有话说。”夫人登上甲板视之，正是大将赵云。周善口中答道：“某乃江东吴侯部下，因国太病危，特来接夫人回省。今有国书在此，需不是强盗劫掠。”口中说着，却暗打手势，令军士一齐开船。风顺水急，船皆随流而去。赵云沿江追赶，见江滩斜缆一只渔船，便弃马执枪，跳上渔船，令随从两人驾船急追。看看离大船悬隔丈余，吴兵居高临下，只用手中长枪往下乱刺。赵云掣出胁下所佩青釭宝剑，将枪尖皆砍落水中，向前只涌身一跃，早已跳上大船，稳立甲板之上。威风凛凛，不可仰视。

赵云站立船头，见夫人抱阿斗于怀中，遂插剑为礼，问道：“主母今欲何往？何故不令卑职得知，亦未知会军师？”夫人怒道：“我母亲病在危笃，无暇报知。你是何等样人，敢如此逼问主母？”赵云回道：“某奉主公之命，署理内苑，保护少主职份当为。主母自管回去探病，须将小主人留下。”夫人懊恼，厉声斥道：“我即嫁你主刘备，阿斗便是我子。留在荆州，无人看觑照顾，如何不能带去？”赵云道：“夫人若在荆州一天，便是小将主母，若回江东时，却是外国对手。我主一生只有这点骨血，是小将当年在长阪坡百万军中救出，今日却被夫人抱入虎口，是何道理？只留下小主人，待夫人回荆州时，赵云任凭发落。”夫人喝令侍婢向前拿下，却均被赵云推倒，就夫人怀中夺了阿斗，抱向船头。却见自己来时所乘渔船尚远，自己怀抱少主，进退不得。夫人喝令侍卫复夺阿斗，赵云仗剑大喝：“谁敢近前，赵某便是一剑！”侍卫哪个不知赵云勇不可当？只是虚声恫吓，却无人敢于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