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犹大·莱昂热衷于字母置换排列
和复杂的变化
最后他宣读了名字,即密码,
门,回声,宾客和宫殿……
豪·路·博尔赫斯《假人》
那时,我抱着对阿布拉菲亚的仇恨,对多次愚钝的发问(“你有口令吗?”)答以“No(24)”。
屏幕上开始充斥了词、句子、索引,各种言语滚滚而来。
我闯进了阿布拉菲亚的秘密。
我为这一胜利而激动,甚至没有想一下,为什么贝尔勃恰恰选用了这个词。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清醒的时刻,明白了我现在才明白的事,在星期四我脑子里想的只是:我赢了。
我手舞足蹈,拍着手唱起了一首在兵营中传唱的歌。然后,我停下来去洗手间洗脸。我返回桌前,首先打印了最后的文档,即贝尔勃在他出逃巴黎前写的那份。在打印机不停息地轧轧作响之际,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还继续喝着酒。
当打印机停下来时,我读到了打印件,我被震撼得心慌意乱,无法断定在我面前的是不寻常的发现还是胡言乱语的见证。我对亚科波·贝尔勃到底了解多少呢?两年来,我几乎每天都不离其左右,但我究竟了解他什么呢?我对这个人的日记能相信多少呢?根据他的自白,他是在一种特殊的环境下,在受到酒、烟、恐惧困扰的迷糊状态下,在三天时间里完全与世隔绝写成的。
现在夜晚降临,这是六月二十一日的夜晚。我的双眼酸痛得流泪。从早晨到现在我一直盯着屏幕和那些打印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点描式的东西。我读到的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反正贝尔勃说他次日要来电话。我应该在这里等待。我感到头晕。
我摇摇晃晃地进了卧室,和衣一头倒在了凌乱的床上。
早上近八点,我从沉睡中苏醒,睡眼惺忪,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庆幸的是还剩一罐咖啡。电话铃声尚未响起,我不敢贸然上街买东西,生怕贝尔勃就在此刻打来电话。
我又回到电脑前,按时间顺序打印其他磁盘上的东西。我找到了游戏、练习、我所知道的一些事件的概述,但那些事件折射了贝尔勃的个人看法,所以现在在我眼里也显得完全不同了。我找到了一些日记、自白、苦心孤诣写出的小说草稿,他也知道,这些东西不会获得成功。我找到了一些注解和对一些人物的描绘,尽管我记得他们,但现在他们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我想说的是更险恶的面孔,或者变得更险恶的是我的目光,是我把那些偶然的影射拼凑成一幅可怕的镶嵌画的方式?
我首先找到的是一份完整的文档,它收集的只是一些引语,都是贝尔勃最近读书时摘录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在这些个月里,类似的文章我们读了多少呀……一共有一百二十条。这个数字不是随意写的,不然这样的巧合会令人担忧。但为什么是这些话而不是别的呢?
现在我只能在那份文档的启示下重读贝尔勃的文章,重新演绎我脑海中的整个故事。我念那些摘录,就如同数着异教徒的念珠祷告似的,尽管我发现其中有一些片断对贝尔勃来说可能敲响警钟、指明解救的道路。
或许我再也分不清善意的建议和意义的偏移了吗?我尝试着说服我自己,我的重新解读是正确的,但是那个早晨,某个人对我,而不是对贝尔勃说,我是个疯子。
月亮慢慢地在布里科山丘后面的地平线上升起。一幢很大的房子,里面有沙沙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也许是蛀虫、老鼠,或者是阿德里诺·卡乃帕的幽灵……我不敢穿越走廊,我站在卡尔洛姑父的书房里,从窗户向外探望,我不时走到露台上去查看,是否有人靠近这里上到山丘上去。我似乎置身于一部电影之中,真令人焦虑:“他们快来了……”
然而山丘在这夏季的夜晚却是如此的宁静。
另一个晚上,从五点到十点,为了消磨时间和振作精神,我潜伏在潜望镜室里尝试着重新构建的往事远比这些更冒险、更不确定、更疯狂,为了使血液流通,我缓慢轻柔地活动双腿,犹如跟着非洲-巴西风格的节奏起舞一样。
我好似一边沉浸在由非洲手鼓伴奏、蛊惑人心的摇摆舞中,一边回想近几年……也许为了接受启示,我们像机械芭蕾舞那样开始的幻想,或许会在这座机械的殿堂里变成伊苏驱魔仪式、附身、显灵和主宰?
那天晚上,在潜望镜室里,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那份文档所说的是真的。我还能以怀疑来自卫。在午夜之前,我将会发现我已来到了巴黎,像盗贼似的藏身在一个无辜的技术博物馆里,只是因为我糊里糊涂地参加为游客组织的马库姆巴教活动,任由自己被那些气味和鼓点的节奏催眠了。
而我的记忆在重拼镶嵌画时,不停在祛魅、怜悯和置疑之间摇摆,还有精神上感受到的那种气氛,感到在神话般的幻觉和对陷阱的预感之间摇摆不定,现在我愿保留这种记忆,用我非常清醒的头脑反思我当时所思所想,重温我曾贪婪阅读过的资料。我在前往巴黎的前一天、去机场的那天早晨以及赴巴黎的途中都手不释卷地阅读着。
我尝试弄清楚那种不负责任的手法,我、贝尔勃,还有迪奥塔莱维都使用它来描绘世界并且——迪奥塔莱维好像对我说过——再次揭示《托拉》,它们在炽热的火焰中刻在密密麻麻的昆虫留下的间隙里,仿佛使《托拉》变得更清楚明了。
现在,在我——但愿如此——平复心境和Amor Fati(25)之后,我就在这里讲述我两夜之前在潜望镜室里以不安的心情回忆起的故事——但愿它是虚构的,两天前我在贝尔勃的寓所读到了它,这也是十二年来,我无意识地在皮拉德酒吧的威士忌和加拉蒙出版社的尘埃之间经历的故事。
(1) Okhranka,十九世纪晚期俄国秘密警察组织。
(2) Assassin,十一至十三世纪伊斯兰教中伊斯玛仪派尼查尔支派的成员,以暗杀敌人为宗教义务而出名。
(3) 希腊文转写,请。
(4) 此段原文都由拼写错误的单词组成。
(5) Accademia della Crusca,意大利著名学会,旨在纯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语言托斯卡纳语。
(6) 英文,爱和喜悦。
(7) 拉丁文,遗忘的技巧。
(8) 拉丁文,上帝说要有光。
(9) Tomás de Torquemada(1420—1498),西班牙异端裁判所第一任总裁判官。
(10) 阿米加文,如我所言。
(11) Torah,广义泛指上帝启示给以色列人的真道,狭义专指《圣经·旧约》的首五卷。有时也包括口传律法和成文律法。一般也称《摩西五经》。
(12) Sefer Yetzirah,犹太神秘主义最早的典籍。
(13) Shekinah,犹太教神学名词,表明上帝为永在之神。
(14) Philip Marlowe,美国作家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1888—1959)创造的虚构人物,职业是私家侦探。
(15) 拉丁文,兄弟会。
(16) Yahweh,犹太教所尊崇的上帝的名字,原为希伯来文的四个辅音字母。
(17) Abraham Abulafia(1240—约1291),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推崇的古代圣人。
(18) Golem,犹太人的民间传说中一个被赋予生命的偶像。
(19) 希伯来文的第一个字母。后文音译作“阿里夫”。
(20) Metatron,犹太教神话传说中最大的天使。
(21) 原文为Imelda,Hai Vendicato Hiram Empiamente Assassinato。首字母构成IHVHEA。
(22) Druid,古代凯尔特人中一批有学识的人,来往于橡树林,担任祭司、教师和法官。
(23) Ennoia,即思想、意念。
(24) 即意大利文中的“不、没有”。
(25) 拉丁文,欣然接受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