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腰间刀锋
叶芸儿闻言向战场一边的林子看去,可是看了半晌,也不见跳出一个人来,嘀咕道:“三师兄你别诳我,那林子里哪里有人?”
狄逊捻着胡须,笑意盈盈:“别着急啊,这位小刀可比你有耐心多了。”
“三师兄说的没错,那林子里确实有个人,似乎在搞些什么动作。”沉默半晌的余文北忽然道,可是一开口脸色立刻涨红了三分,赶忙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你也听得到,五师兄?”叶芸儿十分惊奇,看向余文北。
狄逊点点头:“他功力比我差一大截,支撑这瞒天障有点吃力,这会儿开不了口了,不过他确实听得见。”
叶芸儿小嘴一撅:“那我怎么听不到?”
狄逊不由莞尔:“你才什么境界?你五师兄境界比你高不说,这瞒天障本来也不只是阻止别人探视,更有增幅视听的能力,他能听到那人的动静,实属正常。”
叶芸儿小嘴撅了撅,用手指卷着衣角低声道:“哼,不就是境界比我高嘛,你俩有什么可臭显摆的?等我为爹爹收个小徒儿回去,我就央求爹爹传他诸般秘术,不消几年,定然把你们都比下去,到时候看你们还显摆给谁看!”
狄逊笑着摇了摇头,心知他们这一门哪会是那么好收徒的?以他们师父的声名地位,如果真的敞开山门,早已门徒万千,何至于如今才寥寥几人?想起当初,他狄逊也是一方枭雄,关北道上谁人不惧他三分?但仅仅只是和他师父喝了一杯茶,他就为之倾倒,半路弃了身后声名势力,拜入门下,十余年如一日聆听教诲,收心敛性,烹茶养心,再也不好勇斗狠了。
思绪飘飞,狄逊想起十余年来的事,一时有些怔住了,这时却听叶芸儿忽然兴奋叫道:“三师兄、五师兄你们看,真的是那个小刀!”
叶芸儿兴奋之余,高兴地站了起来,一只手遥遥指着远处林子,像是刚刚捉到虾米的戏水女娃,水绿色的裙裾随风轻荡,明媚如朝阳。
远处林边,前一刻正值燕、羌两伙人打的胶着,忽然五星连珠,冷不丁射出五支箭羽来。双方正激战之中,没想到有人从林子里偷袭,顿时各有两人脖颈中箭,摔落马下。最后一箭,径直射向燕人头目后颈。
那燕人头目身手也十分了得,打斗中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挥起弯刀向后拨去,居然拨开了飞来一箭,但是那一箭力道十足,他也被撞得手一抖,身体一颤,差点落马,不由得怒吼一声:“谁他妈的偷袭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然而回答他的并非是滚出一个人来,只见林中数十条碗口粗细的树枝忽然接连甩起,随之就能听到紧绷的绳索断裂的声音,接着数道尖利的风声呼啸,十余根头上被削尖了的木矛陡然从林间射出,风声尖啸,仿佛死神的嗤笑。
燕人头目听到风声就知道厉害,骇然中强吃了羌人头目长枪的横扫,滚落马下,然而不等羌人头目纵马上去补上一记绝杀,木矛就已经倏忽而至,羌人头目来不及躲闪,直接被木矛击中腹部,木矛尖头粉碎成万千木屑,矛身却击穿了羌人头目的软甲,直接将人插了个对穿,撞落在地。
另一边,十余根木矛射来,双方战团不及躲避,十余人顿时被木矛射中,有人被当胸扎穿,眼见是不活了,却一时不得死,辗转扭动,血流如注,却又哀嚎不出;有人身受重伤,又被马匹踩踏,惨呼声惊起远处一群麻雀。
本来两方人马,激战正酣,却各有进退,尚未出现减员,可是惊变骤起,忽然各自损失了几名战力,双方都被骇到了,都惊恐地望着一边的林子,忘了打斗。
就在他们呆住的这一刻,一个清瘦的身影,仿佛敏捷的豹子一样,忽然窜入场中。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色有点苍白,面目清秀,他紧紧抿着嘴唇,一对眸子亮得烫人。
只见少年脚步灵动,纵跃之间,轻灵无比,他反手拔出腰间一柄尺长的猎手小刀,刀尖向下,刀锋向外,游走之间将地上数十条纤细的绳索握在手中,并不深入战阵,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眼就折返到了林边。
少年双臂灌力,手中绳索收紧,他这边使劲一拖,人们这才看到,每条绳索末里都连着一支箭羽甚至一柄木矛!
少年这一拖,那边死的未死的十多个被射中的身影,都身不由己被他拖动,脱离了战团。
三师兄狄逊沉声叹道:“好臂力!”
一个少年,徒手拖动十余个成年男子身体,这是什么臂力?难怪狄逊身为修者,也要赞叹一声。
叶芸儿此刻喜上眉梢,没想到真的打出一个潼城小刀来!自从入城听闻此人传说,再到一心想要寻访此人,已然把对他的期待渐渐拉满,谁想到激斗之中,少年郎大胆出手,偌大潼城,一城军民摄于贼寇都龟缩城内,却只有这个清瘦少年面无惧色,人从之中来去如风,越发笃定了叶芸儿心中的念想:这个小刀,定要带回去给爹爹瞧瞧!
再看少年小刀,将十余人拖离战团,脚下如风,猛地欺入十余人中间,小刀刀锋所致,不论原本是死是活,人头都咕噜噜滚落。
他将手中绳索一抖,卷住割下的首级,不再恋战,反身便投入林中。
直到这一刻,交战双方流寇才反应过来,纷纷喊道:“是潼城小刀,别让他跑了!”
“追啊,抓住他!”
“是那小刀,抓了他有赏!”
小刀出现的过于突兀,也过于夺人心魄,几十人混战之中,先是箭出连珠偷袭,再有木矛飞射重创,等交战双方惊愕莫名,亲身突入,掳走被射中者,当面割下首级功成身退,毫不拖泥带水。正是功勋腰间挂,深藏身与名。几十个贼寇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一人毫发无损取走十多个首级,怎么能不暴跳如雷!这时交战双方都发了狂一般冲入林中寻他去了,只留下跌落马下的燕人头目和已然重创濒死的羌人头目。
小刀出手极有分寸,虽然射中十数名敌人,但他并不贪功,只取边缘堪堪十一二个首级就走,并没有招惹战阵中心重创的羌人头目。
不过此时羌人头目腹部被木矛穿了葫芦,已经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见部下都狂怒之下冲入林中去了,眼中不禁露出绝望的神色。
燕人头目翻身爬起,提刀那手刚才格开了小刀一箭,此时抖得厉害,可他却紧紧握着刀柄,一步一步向羌人头目走去。
羌人头目看着敌酋走来,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已然认命。燕人刀举过顶,便要枭首,却忽然飞来一箭,铛的一声,撞落了燕人的弯刀。
燕人回首望去,不知何时,潼城城门洞开,三百甲士飞驰而出,当先一将,正是潼城城守大人,他端坐马背,还保持着出箭的手势,一张空弓,弓弦嗡嗡颤动。
那燕人首领这才意识到,潼城这次竟出兵了。他颓然坐到,望了望一旁幽幽的林子,抬手扶起了躺倒的羌人头目,两人肩并肩箕坐于地,一起看着潼城军士。
两个残兵败将,两人浑身浴血,一人被穿了个透心,就这么面对着不疾不徐赶来近前的三百甲士,虽然他们是燕人、羌人,更无端将战火燃至大唐国土,但这一刻,这画面却有种莫名的残缺壮美。
潼城城守远远勒马,佩剑向前一斩,三百甲士轰然如流刷过两人残躯,当先甲士长枪枪尖上挑着两人首级,身后一路血污——那两人的躯体早已被马队踏做了血泥。
大唐军旗迎风飘展,鲜红如血!
“告潼城军民,燕人、羌人屠我同胞,以陈属之国犯我中央之国疆土,贼寇头目当枭首示众,告慰罹难百姓;残余贼寇,即刻扫荡追索,斩尽杀绝,捍我国威!”潼城城守远远高声呼道。
三百甲士应命,当先挑着首级的甲士拨马转向城门,想是高悬敌首去了,剩下甲士,分作四队,流星赶月一般,闯入林中,搜索那些残余贼寇了。
这时城中又有一百轻甲军士拉出,环在城守身边警戒。
城楼之顶,叶芸儿看着一场厮杀几番变故,虽然没有修者出手令人心驰神摇,但惨烈精彩却半点不输,惊得檀口微张,一个劲儿地拍打她三师兄狄逊的肩膀:“啊呀呀呀,好,好厉害!三师兄,你可看到了吗?”
没等狄逊回答,又见城守出兵扫荡战场,她又撇着嘴气道:“这城守好不要脸!若不是小刀奇兵突击,那轮得到他平白捡了这样的便宜?”
狄逊笑道:“小师妹,这才前后两炷香的时间,你就把潼城城守恨上了。这番你是错怪了他。”
“哪有?哪有?”叶芸儿气呼呼的跺了跺脚,远远向着城守的背影啐了一口。
反正他们有瞒天障,那城守也不知道有人在他头顶啐他。
“你三师兄说的没错,这次你错怪城守大人了。”忽然二师兄顾洪熙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叶芸儿惊喜回头,却见顾洪熙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三人身边,正一手握诀维持着瞒天障,一旁坐着的余文北已经撤了功,脸色渐渐恢复。
“二师兄,你也来了!”叶芸儿喜道。
顾洪熙点点头,笑道:“想不到小小潼城外几十人的一番搏杀竟然也能如此跌宕起伏,我在室内用术瞧着不尽兴,便也来看看。”
“小师妹,这回不是我替你三师兄说话。你看那小刀,虽然勇武机智,能在混战中收取十几个首级,但是终究赢在出其不意。他自己也知道这便宜不好占,所以浅尝辄止,见好就收。但是几十名暴怒的贼寇追杀于他,想来他也凶多吉少。”顾洪熙负手而谈。
“啊?那,那怎么办?二师兄,我们要不要出手?这小刀看来是个难得的人选,爹爹着我们周游寻访,就是要找这样的人士,可不能就这么让他死在眼前啊!”叶芸儿立刻担心不已。
“稍安勿躁,且听我说。”顾洪熙不疾不徐,继续道:“尝闻潼城城守爱惜这小刀,一力保举他投身行伍,想要提拔他作为己用。我观者城守气度沉稳,目光锋锐,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他这些日子纵着燕、羌的贼寇,只怕并非害怕,而是想摸清他们的主力有多少,在何方。毕竟潼城虽为重镇,但兵力依旧有限,城守大人想要以逸待劳,纵敌骄狂,待摸清底细,一网打尽!”
“哼,就算是吧,那又怎样?”叶芸儿不甚服气。
顾洪熙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城守大人这番出兵并不是捡漏,而是救人于水火!”
叶芸儿一愣:“这是怎么说的?”
“城守领兵,稳而不急,谋定后动。他原本想将附近为祸的贼寇一网打尽,但被小刀这次打乱了节奏。小刀虽然刚才有勇有谋,取数十敌首令人拍掌称快,可他却也把自己陷入了危局。城守爱惜小刀人才,为了他不得不亮出潼城的獠牙,出兵清缴眼前这些贼寇,这样才能解开小刀的死局。然而远处定有燕、羌两国的探子,看到了潼城的獠牙,知道他们并非畏战,就再也不会给潼城城守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了,这些敌人必然会变得更加狡猾难缠。所以说,城守因救一人,而弃大谋,怎么能说是捡便宜呢?我看,他现在心里定然感觉亏得要吐血。”顾洪熙侃侃而谈,脸上却不由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