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庙会
农历二月十五是市郊东岳庙办庙会的日子,据传自古如此。每年这一天的前一周庙前就会热闹起来。
庙前的空地上,马路两边都会被各路商贩盘踞。庙门前主要是老叟老妪推着小三轮车或铺着油布买祭祀用品。以前售卖的都是些香、烛、烧纸、纸银锭、纸金砖一类,这几年大家的环保意识增,强多以出售鲜花、绢花、水果、红黄布匹为主。
紧挨着这些摊贩的是买吃食的,当地特色小吃必不可少,重庆酸辣粉、成都冒菜、陕西biangbiang面、云南米线、花溪牛肉粉、XJ烤肉串·······在大马路两边扯着各色棚子排开,座无虚席。
吃食排完后,以前是各地来的马戏团、杂技团,后来出了些低俗、不入流、不规范的演出被叫停了几年。近几年马戏团和杂技团少了,但游戏娱乐项目多了起来。海盗船、小型摩天轮一类小孩子的玩意儿居多,另有套圈、射箭、砸布偶、扔飞镖······
庙会每年如期而至,庙门前的景象年年相同。像甘甜一家这样的本地人是很少年年来逛庙会的,除非那些笃信神佛的。即便如此,庙会依旧年复一年的热闹着。没有见其有发展规模的趋势,也不见其有衰颓的迹象。
今年不同!
今年的庙会由市旅游局主办,市宗教协会和市文物研究所联合协办,另有几家市里有头面的旅游公司协同承办,热闹程度非以往的任何一届可比。
盘旋舞动的青龙刚从人群中穿梭过去,吐着红包的金龙又从人群中跃起,飞龙才赢得人群的喝彩活泼的舞狮又和人群互动了起来。飞龙与瑞兽纷纷向庙中那待揭幕的神像赶去,逛庙会的人流也随着扭秧歌、耍花灯、踩高跷的队伍向神像前涌。
饶是这般热闹甘家老祖母也怏怏地说了句:“是比往年热闹不少。还是没有过去热闹。”
老祖母边对孙女讲着旧时东岳庙会期的盛况边随着人群向待揭幕的神像挤。这神像在五十多年前突然失踪,再次得见实属不易。
越往前去人群越是稠密,出于安全考虑甘建军不让祖孙两再往前去。老祖母也有些力不从心,只得遗憾的说:“哎!五十多年没见过了。”然后听从儿子的意见拉着孙女儿跟着儿子退出来。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身形修长,俊朗清雅,二十出头模样的男子,走出了卓尔不群的气质。他身边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年纪,圆脸上的灵气笼在几分愁色之中,马尾懒懒的坠在脑后如她一样低落。小姑娘身后一老翁做道人打扮,拂尘在手目不斜视,清瘦蜡黄的脸颊并不干枯,他随着前面男子的步伐亦步亦趋,神情肃穆。
甘甜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他们三位,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招呼。就在这时,那男子的目光向她转移过来,一如既往的平和仁慈,并向她微微颔首致意。甘甜连忙回以一笑,招手时,那男子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和谁打招呼呢?”甘建军说着话随女儿的目光寻去,那个方向他并未见着熟识的面孔。
甘甜回头应了一声,再转过去要指着那三人回答父亲时却没再见着那三人了,边说:“没有啊。我动动手腕。”
三代人找了一家小摊落座,点了几样小吃。老祖母还有些不甘心的意思,说:“嗯!五十多年没见过了,这来也没见着。”
甘甜连忙宽慰说:“哪里没见着。您比绝大多数人都先见着呢。您忘啦?我回来就先给您看了照片,您一眼就认出来了呢!”说完还竖起了大拇指称赞祖母比文物研究所的专家还厉害。
祖母呵呵地笑过以后又说:“那是照片上看的嘛,又不是真的。”说完又埋怨说:“都是你爸!就怪他!不让你出席这揭幕仪式,不然老太太我也可以蹭个嘉宾席位看个清清楚楚嘛。”
甘建军不以为意,说:“您又没少见东岳老爷,这有什么稀奇的。一会儿不那么挤了我们再去就是。”
儿子说的在理她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说起了她记忆里少时见过的东岳庙会期盛况。
祖母的讲述中农历二月十五这一天是东岳大帝的生辰,但凡有东岳庙的地方都会有场像样的庙会。
市郊这座东岳庙规模不大但历史久远,一直以来还算香火鼎盛。每年这一天还会有山东的居士前来拜会。
每年的二月初四人们就会奉东岳老爷的行身像出殿前往迎仙镇看戏。奉送的人们会扮作无常、阴差,有人扮作新鬼等阴间角色,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些用血肉之躯为灯台的人。人们称之为“点身灯”。这些人多数是许了什么迫切想实现却又难以实现的愿望,待愿望成真后以血肉之身为东岳老爷点灯。他们两肋支起木棍托举两条手臂,两条手臂左右延展,手臂上各钉六根大钉用以盛放油灯,随队伍步行直至迎仙镇。
迎仙镇场口的田里会提前搭建高台两座,一边是戏台另一边则是东岳老爷的专属看台。世人称奇的是但凡东岳老爷落座,戏台后方准能乌云汇集,片刻功夫就是一场如注大雨,待锣鸣鼓响天边就会云收雨歇红霞万丈。
东岳老爷看戏到二月十四,人们迎东岳老爷回殿,在庙前摆阎罗十殿景象。人们分饰阴间各种角色,向世人传达“天地无私,神明鉴察;不为享祭而降幅,不为失礼而降祸;凡人有势不可使尽,有福不可享尽,贫穷不可欺尽”的主张。
老祖母的肚子里装了很多故事,甘甜自小没少听,对东岳庙的讲述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祖母再讲她也就再听,并无其它回应。毕竟她曾对祖母的讲述提出过许多问题,祖母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说那时的规矩就是那样,那时的人们就是那样兴的礼数、规矩,久了甘甜也就只听了,不再深问。
她是理解祖母不能自圆其说的。祖母并不是识字很多的老太太,宗教信仰对她而言只有菩萨和许愿还愿。她知道和尚尼姑和道士,但是真要让她给宗教人士做个本质的区分,她只会称和尚尼姑道士为中国和尚,其余的统称为信洋教的外国和尚。所以倘若问祖母为什么佛祖圣诞是农历二月十五,这东岳老爷的生日也是。她大约会如常答“我怎么知道”或“那他们是同一天生呗。同年同月同日生又不是啥稀奇事。”倘若再问她东岳老爷管阴间、阎罗王还是管阴间、地藏菩萨还是管阴间,他们到底谁的官大?阴间到底谁说了算?她大概也会如常答“这些事老一辈人讲的嘛!谁真见过?到底他们谁大,谁说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