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人身影
其实我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调侃。我总觉得很尴尬。真与她们“撕破脸皮”吧,似乎没有如此较真的必要。听凭她们这帮人象往常一样地捉弄我吧,又好象有些难以忍耐。
我有些后悔自己这样走过来。
我这样做,好象有些自取其辱的感觉。
我在想,我要不要现在转头就走。
但是,我想到了宝贝儿睡梦中那张可爱的小脸。她的安全和幸福,是我的第一优先。
于是,我还是朝前走了几步,对着那桌人静静地说,
“听说医护人员里,无症状携带者有相当的比例存在。各位同事大部分也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与父母为你们担心吧?”
应臻身边,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立即抬头对我说,
“我还没结婚,我没孩子。”
我看着她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笑了笑说,“那你也不希望你未来的另一半和孩子,会担心此刻的你,是不是?”
我的话音未落,她抬头看向了应臻。
应臻站起身来,对一桌人笑道,“不好意思了各位。我老婆要朝我发表河东吼,我这就带她出去,免得她继续在这儿给我丢脸。”
说完此人执起了自己的餐盘,侧身离开了餐桌。我想了想,就去跟上了他的步伐。走过垃圾桶,他将一次性餐盘潇洒地一抛,应声入框。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人的样子就来气。
这时我想起来,自己的餐盘还没扔,就转身去拿了扔了。应某人于是就停下,在门口等了我一会儿。
到了天井,阳光明媚,绿影扶疏。
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温暖,静谧。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还是觉得生气,于是很不耐烦地抬头朝他说道,“我知道,你会说,你们都测过了体温。可是很多人早期根本不发热,或者从来不发热。”
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应臻的脸上,和眼睛里。斑斑驳驳,星星点点。
他带着有些无所谓的神态,笑了笑说,
“我还没对你兴师问罪呢。你给程小乙看了什么?把你的手机给我看一看。”
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可以不去理这个人,但是我确实有把柄在他手上。我需要他时刻警醒,照顾好他自己,这样宝贝儿可以在一个双亲健全的家庭里长大。
我将手机掏出来,滑到宝贝儿的那张照片,递给他。
他伸手接了过去。看到照片,他温柔地笑了笑,低下头,对着照片亲了一下。
“我还以为是我亲爱的烧锅的大人的靓照呢,原来是另外一位更加美了许多的宝贝。”
我打断他说,“你这么说自己的女儿,不觉得恶心?”
应某人笑着回复,“实事求是,确实更美。怎么,烧锅的不服气?”
我又试图跟他说正经事,“你待会儿能不能记得去查一查,刚才你桌上的那些人,有没有人有过低热咳嗽,或者任何可能的暴露接触史?”
他说,“可以。不过,我需要先知道,你为什么坐下来,没说两句话就给姓程的小子看咱们宝贝儿这么美的照片?你们之前说了什么?后来又说了什么?”
他盯着我,目光中似乎凝聚起一种热切的力量。我知道,应臻喜欢玩这种游戏。我可以象往常一样置之不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的这番话,给了我一些不同于往常的感受。
是不是因为今天早晨,九床说的那句话,“她本来可以在家,给她女儿喂饭的”。
也许是因为,那句话刺痛了我的心,让她变得有些孱弱了起来。
不见故人影,盈盈花不言。她跳入了我的脑海,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我想起一个名叫千语的可爱女孩,拉着那个傻姑娘的手,歉疚地说,“我就说,你对我说过一回,少时曾经有数名好友。其中一人,十分会打一种球,每每获得高分。那,那应该就是你指的故人。万岁爷立即问我,此人姓甚名谁?我,我就告诉他了,叫傅红雪。也许是名,也许是字,你没有明说。”
不由自主,我放柔了语调,对面前这个人说,
“我们没说什么。他问我早晨忙不忙,我说会诊病例都看完了。他笑了笑。我就给他看了宝贝儿的照片。我问他,如果给宝贝儿的脸蛋上,粘上一些胡须,是不是就不太好看,不太和谐。”
应臻也和程小乙一样,疑惑地看着我。
我只好继续解释说,“一顾倾人城。我觉得小乙以前的样子,看着好看。赏心悦目。”
应臻猛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听他笑得那么可恶,恨不得狠狠给此人一下子。于是我上前,准备上手,让他住嘴。
他快速向后退了一步,边笑边说,“河东狮要动手不动口了吗。”
我气愤地对他喊道,“你确实觉得开心了。那你觉得,我这样背叛自己的朋友,让他被人这样嘲笑,我心里就很高兴,很开心?”
他停住了笑。终于有些象个人样地说,
“作为姐姐对弟弟说的话,这也不算是嘲笑吧。他看着好看了,让人赏心悦目,才可以尽快骗到一个人安定下来啊。这难道不是作为姐姐的你,真正想对他说的话吗?”
我真正想对程小乙说的话?
应臻的这句话,倒是让我稍微想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程小乙如果不蓄须,看着会更干净利落,更青春阳光,不显得那么颓丧。是的,如果他看上去更体面,应该可以帮他娶到那位一直在等他的女友吧。也许她的家庭,也不会再继续这样反对吧。虽然他从来没具体说过,我猜测他们有这方面的阻力。
应臻这个人,倒是安慰人的一把好手。
于是我点了点头说,就算你对。
至此解释完毕,我转身欲走。
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说,“我烧锅的就没有其他的话来吼我了吗?”
其他的话?现在换我疑惑了。
哦,我想起刚才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美貌小姑娘了。那位听了我说,“你也不希望你未来的另一半和孩子会担心此刻的你”,就抬头看向应臻的女孩。
是的,虽然我并不想让应臻顺着竿子往上爬,但是,我还是要为了宝贝儿,满足一下此人的恶趣味。于是我冷冷地说,
“刚才坐在你身边,与你窃窃私语的那个漂亮女孩,她叫做什么名字?为什么我说到她未来的另一半,她需要看着你,含情脉脉、欲言又止?你们两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要不要我随份子?份子钱现在是什么行情?两百块钱够不够?不够我可以把我手上的这个结婚戒指给当了。”
应臻象早晨一样,做出偃旗息鼓状,打断了我的话。
“老婆大人,您这张嘴,实在是太厉害。宝贝儿将来千万不能象你。象你就完蛋了。只能靠上帝才能拯救你。所以他老人家才派了我来。”
他走向前来,将我拥在了怀里。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便离开了他的怀抱。
我对他说,我下班准备去我爸妈家。
他一顿,说太危险。
我说,我会戴上口罩手套。
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说,我再蒙上一层垃圾袋。
他说,蒙垃圾袋做什么。
我说,我要把宝贝儿狠狠地搂在怀里,隔着塑料袋,亲亲她的小脸蛋。
他说,那样宝贝儿晚上就会做恶梦,梦见一只大黑熊在抱着她啃。
我说,就算是一只大黑熊,看到她,也会爱上她。
他说,那是自然。
那天中午,我们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树影下,说了很多的话。回想起来,我与应臻之间,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应臻又玩笑地对我说,“你们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总是那么奇怪。”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比如你口中的那个漂亮女孩,就坐我身边的那个?”
我说是啊。
他说,“我连她眉毛眼睛都没看清楚过。你觉得,那样叫漂亮?”
我笑了笑说,“你不用故意撇清关系。别人是各花入各眼。您是春兰秋菊,什么花你都能欣赏出她内在的美。”
应臻笑道,“真的,就我烧锅的,她一人在我眼里长得最美。别人我还真的没看清。”
我接口,“那只能说,你应该去检查一下视力。看最近这两年,你是不是变近视了?”
他停了下来,慎重地说,“是四年,不是两年。老婆你说错了时间。”
我也停下了脚步,没再说话。
是啊,四年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应臻又接着低声说,“再说了,别人也不能跟我烧锅的比内在比身材。我烧锅的外在与内在都最美。”
我快走了几步,不再睬这个人。
他加快了步伐,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连声说,“好了,老婆别生气,我承认是我嘴欠,我不说了。”
我被应臻拽着胳膊,只好停下来。
然后他放下了我的手臂,表情颇为认真地说,“背叛自己的誓言,对一个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这一辈子,我只想有那一次。”
他指的,是他曾说过,和我在一起,违背了他的苏格拉底誓言。
他又接着说,“老婆,你不明白,背叛誓言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有。”
他举起了我的手,让我们戴着婚戒的双手,交握在了一起。
我沉默了。在那一刻,我不太想看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背叛誓言的滋味,我每时每刻,都在忍受。
但是,在现实的这个时空里,我确实也不想背叛与应臻之间的婚姻誓言。为了宝贝儿,我应该开心一些,给她一个幸福完满的家。我应该这么做。我一定要这么做。
我和他牵着手,走回到了医院的走廊里。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走在我的身侧,有些护着我的姿势。
他突然俯下头,对我耳边说到,“我没想到,你以前还是一个小说迷。”
见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他灿烂一笑说,
“上个月送宝贝儿回外婆家,你在厨房帮爸爸烧菜的时候,妈妈跟我说的。说你以前经常偷偷躲在被窝里,看小说看到凌晨两三点都不睡。然后第二天又起不了床去上班。跟我印象中的陈医生完全不同啊,简直要让我刮目相看。”
我心里顿了一下,有些不太高兴妈妈跟应臻说起这些。
他接着又说,“妈妈还说,你看的,都是网上的什么清穿小说。女主角穿越到清朝的那种。”
我心里冒出了一种想要赶快逃走的感觉。我放开了他的手。
应臻在我快步走开之前,追着我又问了一句,“老婆,你最喜欢哪位爷?是康熙爷、雍正爷、还是乾隆爷?”
我一刻不停,飞快地冲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我在桌前,有些灰心地坐了下来,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心砰砰直跳。
我觉得有些烦恼,我的母上大人,她为什么要跟应臻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话。我一时气愤,拿出手机,点到微信里,给妈妈打上了一行字。
“妈,您下次能不能不要再对应臻那样胡说八道?”
我想了想,删了最后几个字,又写上,
“妈,您下次能不能不要再对应臻说我以前的事?”
我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了许久,始终按不下去。
妈妈是真的喜欢应臻。
爸爸妈妈现在带着宝贝儿,已经十分辛苦。
算了,还是不让妈妈看到了我的话难受吧。
我将那句话删除,将手机抛到了桌上。
窗外阳光灿烂。我站到了窗前,让自己沐浴在阳光里。
打开窗户,感受这一刻的清风拂面。
渐渐的,风势好象猛烈了起来。
追风的奔驰,快过逐电。
疾风吹过的声音,如同一首狂响曲,在我耳边奏响。
迎面冰凉,如霜似雪。
只有我身后那温暖坚定的胸膛,如同寒冰中的火源,源源不断地将热力向我输送过来。
我仿佛身处在冰与火之间,这种极度对立的感受,让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人温柔的呼唤,轻轻地,在我耳侧响起。
“阿诺,你在哪里?”
“朕每日在大觉寺参禅悟道,等你回来,你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