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似曾相识
我曾经无意中读过这样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28岁的女人,已经是穷途末路。而28岁的男人,却正是意气风发。”
这句话如果放到场面上来说,是要被现代独立女性所鄙视和憎恨的。好象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千百年来女性的第一要务,依然是要在适龄期尽快找到一位如意郎君。无论她是读过多少卷的书,行过多少里的路。是的我承认,这种想法让人看来未免有自轻自贱的嫌疑。可是,当你真的单身到了二十八岁,恰好遇见了一个让你十分动心的男人,而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又比你还要年轻上几岁的时候,那些场面上的话就没有什么大用了。这种基于传统习惯势力而形成的无形中不可否认的男女优劣势对比,会像一丛结实的鹅毛掸子,时不时地在你心里重重地扫过,扬起里面的漫天浮尘,让你好一阵子都不得清净。
那么,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了吗?似乎也算不上。如果应臻没有跟我说过他说的那些话,我想,我或许只会在心里默默地欣赏一下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然后就痛痛快快地move on。能怎么办呢。我还喜欢天上的月亮呢,能摘下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带回家吗。
可是,他给了我希望----至少给过,让我心里头有了想法。这就让我难以割舍了。
这些天来,我时常回味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陈医生,我不希望有人可怜我。尤其是,被我喜欢的人。”
他那句话,让我很受震动。虽然在那之前,他也曾对肖老板他们宣称,我是他的女朋友,也当着我的面对他的表妹说,我是他将来的煮饭婆。我总觉得那些都是玩笑话,不能当真。并非是我故作矜持,我只是不相信事情会那么巧。我不太相信,他如他所言,在大学时代就曾经对我倾心,但又从来没想过主动来结识我,然后在几年之后的某一天,他从路上经过,好巧不巧地救了我的命,顺便再告知我,他已经喜欢了我很多年?
我的猜测是,他这个人很会随遇而安。我们因为那次车祸偶然相识,而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他的眼缘,他对我有几分好感,于是就顺势来逗逗我吧。
是这样的吗?
应臻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在他的神情里,似乎吐露着一种难言的落寞。当我蹲在他的身旁,看进他那双漆黑如潭的眼睛,看见那里反射着叶间洒落的细碎阳光,我不由地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和小龙同学遥遥相望的那一幕。
我承认,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沦陷了。
我默默地想,我与小龙之间,最终只是无疾而终。这一次我会有更好一点的运气吗?他会是我的真命天子吗,在我等待了这么多年之后?会不会又是一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在树荫下,我仰着头,久久地看着他,感受着我心里涌动的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绪。
我知道,特地指出年龄这一因素带来的心理压力,又急急地加以否认,不得不说还是显得有点心虚的。有点乏善可陈、无人问津的落魄。光是数一数我在这本自述里提过多少次应臻比我年轻这一事实,就可以说明我内心的惨淡光景。对无法控制的事,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理。
一个多月前,我们科主任曾将她亲戚家的孩子介绍给我认识。为了避免我可能出现的尴尬,她善意地给我搭好了梯子。她说,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常常都是忙于工作、目不斜视,以至于拖到了现在还是男未婚、女未嫁。见见吧,或许就成了呢。即使不成,或许以后你们可以合作写论文呢?陈主任真是一个富有幽默感的人。她给我介绍的那人是她的表侄,也姓陈,也是个医生,就在应臻所在的省人医工作。不过,交换电话号码之后,我们并没有联系过。大家实在都太忙了。
直到今天,在等待应臻的消息一夜未果之后,我忽然有了主动联系这位陈医生的冲动。我知道,我这么做有些居心不良,但是,省人医我没有相熟的同学好友,其他那些通过工作关系认识的人,我不愿意去打听私事。通过这位陈医生,侧面了解一下应臻的近况,应该也不算太过缺德吧?
应臻出院之后,并没有象他之前玩笑时说的那样,要我每晚都去他家,帮他打那一针肝素。是啊,一个ICU的年轻骨干医生,怎么可能这种事还需要依赖旁人,除非他真的想来追我。而出院的时候,还没等我察觉,他已经不声不响地提前结了账。后来我说想把钱给他,他礼貌地拒绝了。他说他会找车险理赔,让我不必再操心那些事。他的态度坚持,我好像也没法强求他收下。只是我隐约觉得,出院之前的那一两天,他对我渐渐变得客气了起来。他不再乱开玩笑。而且我能感到,他的目光也不再象以前那样,经常停留在我的脸上。他对我的态度依然温和,称呼也没有变,依然叫我“陈医生”。但我分明察觉,他似乎无意再继续逗我了。
应臻出院的那一天,是他的表妹,那个名叫小菲的女孩来接他的。我把他们送到住院部大楼的门前,帮应臻安置进小菲的车后座。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小菲甜笑着朝我挥手说姐姐再见。我心里有些不舍,暗暗希望应臻会在那时开口,让我也跟上车送他回家,可是,他只是微笑着说,谢谢你,陈医生,快回去上班吧。我只好替他们关上车门,目送那辆黑车决然离去。
坦白说,我的心里有一些失落。我本来以为,应臻一定会邀请我送他回家的,所以那天我已经请好了假。更让我难过的是,自从他出院之后,我便逐渐失去了他的消息。
我有他的手机号码。一开始的几天,每天早晨起来,我都会给他发一个短消息,问他感觉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腿还疼不疼,有没有按时注射肝素,饭量如何,拄着拐杖不承重的前提下能走多少步什么的。他也都很快给我回复。“还不错,谢谢陈医生,今天走了几十步,食欲良好”,“还好,继续养猪”,“一切都好,勿念”,“无事忙”,“还可以”。是的,他给我的回复就是这样,逐日递减。
后来我想,一大早就拿这些查房一样的问题招呼他,他会不会是有起床气?于是我换了每天晚上八点给他发消息,问他一天下来感觉如何。他依然回复的很简短。最后一次,是两天前,只剩下“还好”两个字。而昨天晚上我给他发的消息,他一直没有回。
并非是我想要死缠烂打。他给我的讯息,已经很明显地说明,他已经翻过了与我偶然邂逅的这一页,我们应该在彼此的人生道路上继续前行,不再有重叠交叉的可能。可是,我常常想,难道他不是在不久之前还曾认真地对我说,我是他“喜欢的人”吗?难道那只是我的幻觉吗?难道说,长得好看的男生,天生有这种到处沾花惹草的本能冲动?等到时过境迁,便很快就抛到了脑后?不,我不愿意这么想应臻。虽然我与他相识时间不长,我不相信他会是这种人。
那么,他说的他喜欢的人,就是另有其人了!
“我不希望有人可怜我。尤其是,被我喜欢的人”。他的意思是,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可是那人对他的喜欢,只能回馈以同情和怜悯,这让他很伤心。
谁会是那个如此幸运的人?为什么不去珍惜他的一片深情?原来,应臻他只是对着一个不相关的人,感概一下自己的心事,而我当时会错了意?
是这样的吗?那他为什么又向老肖他们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呢?他只是为了在住院期间受到额外照顾吗?他完全可以说明自己的工作性质,一样可以得到照顾啊。他受伤之后,也没有向我说明这一点,也没有要求去省人医治疗,为什么呢?还有,他为什么要对他的表妹那么说呢?他为什么要趁着我去扶他躺下,故意那样欺负我呢?
他平时就是这样和女人举止随便的人吗?
我不能再这样猜下去了。我必须再见他一面。等我再次看到他的眼睛,我就会明白的。如果他已经事过境迁,对我客客气气,我绝不会再继续纠缠他,就算心里难过----虽然在此刻落笔时,我还是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周五,早晨醒来,我一把抓起了枕边的手机,还是没有他的回音,说不失落是自欺欺人。我想了好久,翻出了那位陈医生的手机号,搜肠刮肚,编辑了一条短信。
“陈医生您好,我是另外一位陈医生,是您表姑陈主任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我今天有事到您单位附近,不知您中午是否有空,可以一起简餐?据说省人医食堂的小排不错,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陈诺”
这条消息也同样石沉大海。我拿家里的座机试了试,手机接通正常。哎,老女人搭讪,好象处处碰壁啊。我一时有些气馁。算啦,还是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不想男人了,上班去也。
上午忙了一通会诊,临近十二点,我突然想起来有好一阵没查手机了。打开一看,那位陈医生竟然给我打了两个未接电话。我一顿,这个时间点,我来不及赶去他们那儿了啊。还是回个电话吧。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心里打鼓。说什么?会不会太尴尬?
“喂,您好,是陈医生吗?我是陈诺。”我试探地说。
“哈哈,你好,我叫陈言。我们这名字倒是接近。你现在到哪儿了?”对方听起来是一个很爽快的人。
哎呀,这位陈医生当真了,真以为我在省人医附近办事。我一横心说,
“那个,我上午的事有点拖,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结束,你待会儿有空吗?我可以直接去你们食堂找你。”
“好啊不着急,今天不是我的手术日,随时都可以。对了,我是搞胸外的。”
“哦好的谢谢,待会儿见。”
我匆忙收了电话,跳起来四处找周扬,请她帮我罩着呼机。我经常帮她,所以她痛快答应了。我拽起我的包奔了出去,奔到外面才发现,我的白大褂还没脱,里面穿的是手术服。管它呢,反正我做事一惯都是这么随性的。于是我将白大褂脱下来,卷巴卷巴塞进包里。
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么着吧。
按照老肖的说辞,应臻的老板急不可待地要他去上班,车祸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肯定早就被强行叫回去干活了吧。如果陈医生与他熟识最好,如果不熟悉,我就自己饭后去找他,说我来见一位朋友,顺便过来和他打个招呼,看看他身体还好吗。不管是否自然,只要见到他的面就好。
见到他,我也就明白了。从此痛快地死心。
结果我今天运气这么不好,路上又遇到了堵车。心里急得直跳脚,表面上还得佯装镇静。的士小哥见我神情,主动提出走一条远路,可能稍微快点。我同意了。等我紧赶慢赶到了省人医的门口,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
那位陈言医生好像还在食堂坐着等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省人医的食堂里,已经过了午餐高峰,没有坐满。我走进去张望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那位姓陈名言的我的本家同行是长什么样子的。我环顾了一下,没有单独一个人坐着状是等待的人。只在聊天不在吃饭的人也有不少桌。我慢慢走进去,希望有人会抬头看我,举手招呼我。好象没有什么动静。
座位尽头靠窗的地方坐着两个人,相对而坐。面对着我的那位男士,抬起头注视我。是一个长相清秀的人,面带笑意。会是他吗?
我朝那人慢慢走了过去,微微举起了手。
突然,我的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喂,陈医生,你认错人啦。”那把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入耳熟稔。
是应臻!
猝不及防,不知所措,我回头一下子撞进了他那双黝黑晶亮的眼里。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我心慌意乱地想。
他的身旁,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国字脸人士,那人站起来,朝我伸出一只手,热情地说,
“你好,陈诺是吧,我是陈言。很高兴见到你。”
我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呐呐地,
“你们两个认识啊?”
我伸手,和陈言快速握了一下,在他们两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位陈言医生撞了一下应臻,朗声笑道,“听闻前段时间,我们省人医的院草应臻应大帅哥,怀抱一腔热血,以粉身碎骨之志,挽救了市立三院某位同行免遭双层客车的铁蹄。今天我总算明白原因了,这小子何以如此勇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我的脸微微发烫。我轻声说,“是啊,多亏了应医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坐在我正对面的那个人玩味地说,
“真的吗?无以为报?”
我听起来不诚恳吗?他是觉得我不够真诚,所以才和我疏远的吗?我心里一急,连忙说道,
“是真的,我是真的很感激你,应臻。所以我今天专程来,”我突然记起了他旁边的那位陈医生,改口说,“专程来认识陈言医生。还有,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应臻微微一笑,“好啊,陈医生专程来认识陈医生,与此同时,专程来关心本人的健康状况,真是让人十分感动。”
我觉得窘迫起来,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言显然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他轻快地说,“陈诺,你别紧张,我们只是在开玩笑。”他朝我笑笑,然后对应臻说,“你们俩先聊着,我去替你们二位俊男美女服务,去捞点让人赞不绝口的小排来。”
坐在我面前的这人,越过桌面,向我静静地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很好看,肌理均匀,皮肤润泽,显得很有力的样子。
我犹豫着,慢慢伸出了右手。一瞬间,它进入了一个温暖火热的怀抱。我的心跳极快,我连忙将手用力抽了回来。虽然只有短短几秒,感觉象是握了很久很久。我将右手揣进了手术服的口袋里,低着头,感受着内心的情绪涌动。
应臻笑着说,
“陈医生百忙之中,来检查我有没有消极旷工吗?”
我扫了一眼桌下,他戴着足托。我轻声问他,
“你的拐杖呢?你现在还不能承重吧?你真的敢不听话,不遵医嘱吗?”
他朝旁边瞥了一眼。我这才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轮椅。我有点汗颜。看到他,我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力减弱了很多。我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他语带玩笑地说,“我来见陈医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岂不是要影响本人的院草形象?”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你们医院?”我忍不住问他。
“天机不可泄露。陈医生只需要知道,我知道你的所思所想,和你的一举一动。”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光里,似有笑意,又有一些神秘莫测的感觉。
“我知道你一定会认识陈言,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盯着这个小子。”他接着说。
“盯着他,做什么?”我忍不住又问。
“预防他挖我的墙角。”他淡淡地说。
我终于反应过来,别开了眼。他是不是认真的?我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
“因为我想看看,陈医生会不会主动来找我”,是我得到的回答。
我的心里一荡,抬头再次看进他的眼里。
“你是认真的吗?”我轻轻问他。
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回答了我,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飘渺的意味。我愣在了那里,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所以,直到我落笔的这一刻,我还是不能确定,应臻他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尤其是后来,当陈言托着餐盘回到座位,我们帮忙将菜碟拿下来摆好时,应臻朝我们俩说的话。
陈言将手中的竹筷打开,对我说,
“不好意思啊陈诺,我姑妈说给我介绍一位她最得意的学生认识。我还以为是让我给这学生找实习机会呢。她说的不清不楚,我也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一直也没主动联系你。怠慢了哈,请莫见怪。”
我朝他笑了笑说,“陈言,你太客气了。我其实。我是来找你合作写篇文章的。我手头的这篇,想要用到一些你们胸外的统计资料,陈主任说你这儿可能有,就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
应臻在一旁应声说道,
“那陈医生你赶紧嫁给陈言吧,这样他姑妈就成了你姑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写文章升职称,都方便至极。”
我怔怔地看着对面的这个人,一阵酸涩的感觉猛然涌上来。我突然觉得很委屈。这个人,他明明知道我,知道我对他动了心,还这样对我。
我的眼里,浮上了一层雾气。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坦然地迎接我的目光,又加了一句。
“不过我觉得你们两肯定没戏,名字这么相似,怎么做情侣?等着让人发笑?以后两位生了孩子,取名叫做陈陈?是个姑娘倒还不错,小程程,是个男娃那可就惨了。”
陈言猛地踢了一下他的凳角。他啊地叫了一声。我一惊,连忙问他,
“震到腿了吗?”
应臻笑着摇了摇头。陈言在一旁没好气地说,
“这小子,专门会使苦肉计。你等着,待会儿哥哥好好疼你。”
看起来应臻和陈言的关系真的挺好的。他在平时,和他的朋友们都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有没有其他的女生喜欢他?我不知道。应该有很多吧。包括此刻我眼前镜中的这个傻女人。
我看着眼前镜子里的这个女人。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她已经到了青春的末尾。可是,今夜她的眼里,似乎也在闪烁着星光,脸上带着一些可以说的上是动人的红晕。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应臻,你知道此刻我在思念你吗?虽然我们在几个小时之前,刚刚才见过面?
我本来以为,见面之后我就确定了,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定。
我本来以为,见面之后我就死心了,可是我明明不可能死心。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态度。
我只不过是骗我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去见你而找的借口罢了。
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