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若有情钟

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一刹那间我很想快步走回去，再看一眼那个名叫应臻的年轻人。我很想问问他，他对肖老板说的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开我的玩笑？但是我不敢----陈诺啊陈诺，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你是否应该坦诚一点，将这五个字如实地写成那一刻你的心里话----“但是我不想”。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跑不了。”

“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别吓得睡不着觉。”

“没人陪床。怎么，陈医生准备亲自上阵么？”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那种有点冷淡，有点玩笑，又有点具备攻击性的模样。我忍不住会想，应臻他对我，会不会真的象是传说中的那样，有点一见钟情？要不然，我似乎不太能解释，为什么萍水相逢，他会用这样的话来招呼我？而且，他还对肖老板他们宣称，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从应臻其他的言行，我并不觉得他是一个举止轻浮的人。他似乎很成熟内敛，与他的外在并不相符。

一见钟情，对我吗？这种话我好像自己都相信不了。不过，按照他对肖老板的说法----即便那是玩笑话----我能不能认为，他心里对我有一点点好感呢？我和他的将来，会不会确实存在着某种可能性呢？

我并不责怪自己看着初一想到了十五。很显然，这位名叫应臻的年轻男人，他确实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我能拿自己怎么办。我毕竟也不是圣人。我唯一担心的事，就是我的年纪。我比他，可整整大了三岁。我配他，是不是有些太老了？我的心里一阵黯然。

亲爱的老妈，你为什么不能晚几年再生我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有句话不是那么说的么，“女大三，抱金砖”？

我低下了头。

肖老板声如洪钟地将我拽了回来，“看，不好意思了吧。傻站着干啥呢？地上有钱？你手里拿的会诊单全都看完啦？今天的效率倒是蛮高。”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

老肖的预言准确，那一天我的效率极高。我看完了所有的会诊，写完了所有的病历，和同事聊完了所有可能聊的天，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我愉快地把我们科整个大办公室打扫了一遍，平时汗牛充栋的各种废纸材料全部进了销毁柜，桌上成年累月的灰随着几卷黑色的湿纸巾进了垃圾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剂的香味，文件柜顶的那盆万年绿萝在阳光下反射着一层绿油油的迷人光泽----在我好心给她老人家洗了一个万年不遇的澡之后。

“陈诺，你唱的什么歌？今天心情不错嘛。”

我抬头一看，是我的顶头上司，科主任陈芹教授，笑吟吟地走进门来。

“报告主任，这是一首摇滚乐，您是不会喜欢的。”我朝她谦然一笑。

“嘿小丫头，还瞧不起我。我大孙女说，她就没见过比她奶奶还要紧跟潮流的人。”

这话倒是不假。这一点，从Apixaban在欧洲过审到在我们科临床使用的时间线就可以看出。我叹服了一声同意，把那首歌的网址拷贝下来，给陈主任发了过去。她满意地走开了。

下班时间一到，我飞奔到食堂买了饭，再去探望那个人。一路上我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雀跃的心情，可不就是像我那样，感觉身轻如燕的么。

等走到了应臻病房的门前，我有些退缩起来。

他一定是开玩笑的，这难道还用猜的吗？因为我在这里工作，把我说成是他的女朋友，可能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又因为是我害他出的车祸，所以也不必担心我会当场拆穿他，不给他留一点口头上的情面。

难道他的话，还能有第二种解释吗？

陈诺，你别忘了，你比人家大那么多岁。他那样的外形条件，想要追什么样的漂亮小姑娘没有？为什么会突然看上你这个老女人？我轻轻握住了拳，对自己摇摇头。终于我举起手，犹豫着敲了敲门。

“进来。”是他那略带磁性的低音。

经过一整天在脑海里的温习，我已经完全熟悉了他的声音。

推门进去，我才发现，床边坐着一位很年轻的女孩子，正在和应臻低声说话。见我进来，他们停住了交谈，一起抬头看向我。女孩子有一双灵动的妙目，十分动人。

我顿时感到有些难堪，很想赶紧离开。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坐在床上的那个人没有说话，他象早晨一样，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目光如湖水般清澈。那一刻，我好象有点不太敢迎接他的视线。长得好看的人可能自己心里也明白，当他们直视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其实很清楚自己对对方的影响力。他们常常静静地欣赏对方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模样，然后在心里暗暗觉得好笑。比如说，那一刻的应臻对我，一定是那样的。

他那种目光，怎么说呢，我并不想把它记录成象一道激光那样，让将来的自己看到此处发笑。我只能说，我在他视线的压力下，感觉到自己的脸瞬时被加温，心脏在那一刻蹦跶得极为欢快。看，这就是肾上腺素的力量！无怪乎我们急救的时候，需要拼命地注射肾上腺素。

那么，我该接受他的邀请，走到他的身边去吗？去勇敢地假设，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应臻的这个手势，显然是一种亲昵的邀请的姿态，极具诱惑力。只是我不知道，他身边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孩，会是他的什么人？我犹豫着，脚好象被定在了地上，抬不起来。

“陈医生，你不打算把你手上的那盒饭赠送给我了吗？”响起的，是他那道低沉的嗓音。

我这才意识到，人家是问我要手上托的那盒饭！

我走上前去，将饭盒递给了那个女孩，抱歉地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有两个人，只买了一份。要不你们俩凑合着一块儿吃？这份饭很多。我再去帮你们拿一副餐具来。”

应臻淡淡地开了口，“这位是我的亲表妹，我姑妈的亲生女儿。陈医生，你不用紧张。”

紧接着，他朝那个女孩说，“小菲，她叫陈诺，是我家未来烧锅的。”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我的方向。

我的心，因为他的话，传来一阵猛烈地悸动。我张口结舌，磕磕巴巴地说，

“我，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这不是你们桐国的土话么？刚刚在百度上查到的。怎么，我说错了吗？”他朝我说。

那个女孩一声欢呼，未及我反应过来，她跳起来握住了我的手，连同我手里的那盒饭，一通猛摇。

“太好啦，我哥之前从来都不正眼看女生，我都差点担心他是弯的了。承诺，一诺千金。姐姐，你的名字很好听。啊不对，嫂子，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回头看看应臻，又拉着我的手，兴高采烈地说，“嫂子，你和我哥工作都这么忙，以后等你们结婚有了宝宝，就由我妈来帮你们带，我妈妈人可好了，”

应臻出声，打断了我面前这位喋喋不休的姑娘。

“小菲，你回去吧。跟你妈说，我谢谢她。我现在一切都好，有我女朋友罩着我。请她安心跟姑大在外面玩。至于其他的人，这种小事，不必去麻烦通知。”

小姑娘回头应了一声，继续抓住我的手和我寒暄了好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没人说话。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凝滞而暧昧的氛围。每当我想要开口的时候，就感觉到它的力量带来的那种心跳的撞击。我默默将餐具的包装纸撕开，递给坐在床上的那个人，他怡然地打开了那盒饭。

后来，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你的腿，还疼不疼？这里的医护对你好吗？”

“很好。你的人缘不错。”他愉快地吃着饭。

他话中的暗示，再次让我觉得脸红。我只好说，“小应，你很会开玩笑。”

“陈医生不喜欢我的玩笑吗？”他注视着我，嘴角噙着笑。

我移开了视线。喜欢，但我不希望那是玩笑。我能这么回答吗。

“你这样，对待初次结识的女生，会不会有些那个？”过了一会儿，我问他。

他一笑说到，“有些哪个？”

我咬住了唇，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实话实说。“你这样说话，不觉得太快了吗？”

“那应该怎么办？陈医生你教教我，我没有经验。”

我还没有回答，他下一句紧接着来了，“看在我摔断了腿的份上，难道老天爷不应该对我好一点，给我一份特别好的报酬么？”

我轻声说，“你又怎么知道那是特别好的报酬，不是特别老的报酬呢？”我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我比你，大了整整三岁。”

“是吗？我看不出来。我还以为，陈医生今年刚满十六岁。”

我一愣，看向应臻的眼。这个人会不会太过花言巧语了一点？

“小应，平常你对其他的女生，也是这么说话的吗？”我忍不住问他。

他咽下一口饭，懒懒地回答我。“那倒没有。我还不至于那么神经。”

他的意思是，专门对我才会这样吗？

我又问他，“应臻，你真的还在上学吗？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应该已经毕业了吧。”

“陈医生不是昨天才拿着我的身份证，帮我挂的号吗？”他微微一笑。

是的，当时我很快速地扫过一眼，看到他名字的写法，和他出生的年月日。

“身份证上又没写你是做什么的啊。”我回答他。

他再次朝我伸出手说，“我也想看看你的身份证，看你是不是假冒的陈医生。”

我愣怔了一下，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了我的钱包。他接过我递给他的身份证，迅速拿起他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你要做什么？”我莫名有些紧张。

“讹诈你。”他平静地回答。

我惊呆了，“你说什么？你是怪我害你出了车祸，对吗？”

他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了，我会负担你的医药费。如果你还需要其他的赔偿。”我斟酌着字句，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措辞才合适。

“陈医生，是不是随便哪个男人象我这样赖上你，要你做他的女朋友，你都会答应？”他的下一句话，似乎带着一些不善，让我始料未及。

“那怎么可能！我宁愿赔钱。”我未加思索地回答。

应臻朝床背靠了过去，微笑着说，“那下次不要这么乖，别随便给陌生男人你的证件。”

他举起我的身份证，递还给我。

他为什么要拍我的身份证呢？他这么做，还是让我紧张。于是我对他说，

“应臻，我也要对你的身份证拍照。”我朝他伸出了手。

这一次他笑出声来。他伸手指着床边单人沙发上他的外衣。我走过去，在他的示意下，我在口袋里找到他的钱包。然后我依照他的指示，抽出了他的身份证。

“拍吧拍吧。想要我的照片，想记住我的家庭住址，尽管拍。”

他的话让我停住了动作。我有些羞恼，将那张身份证塞回到他的钱包，愤愤地放回到他的衣袋。

坐在床上的那个人，安然地继续吃着他的饭。过了一会儿，他朝我说，

“陈诺，我还是不兜圈子了吧。你其实是我的校友，比我高两届。我在省人医ICU工作。”

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的心情莫名震动。我伸手向前，虚握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掌很烫，我很快缩了回来。

“你以前，认识我吗？你在校园里见过我？”我问他。

“是的，我很久以前见过你。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我。

“你怎么会，昨天那么巧经过那里？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惨了。”我喃喃地说。

“不然你也不会惨，只是我会比较惨。”他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

“你怎么会惨呢？如果你不经过那里，你就不会骨折。”我轻声说。

“那样我就永远也不会认识你了，难道还不够惨吗？”他也学我，轻轻地回答。

我的脸上一红。这个人，真的是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吗？

“应臻，你妹妹刚才说，你之前从来都不正眼看女生。”

“这一点我可不敢保证，毕竟这世上有一半多的人都是女的。不正眼看人，恐怕会被投诉的，至少上班的时候不能。”他一边说，一边合上了饭盒的盖子。

我再也想不出来其他的话问他，只好说，

“刚才你为什么着急让你表妹走，她还没吃晚饭呢，我可以带她去食堂的。”

应臻的脸上又一次显出了笑意。“我知道，陈医生还没吃饭，肚子饿了。”

我感觉自己想要落荒而逃，“不是，我没说我自己。我没饿。”

“赶紧回家去吃饭。”他朝我说。

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挎好了包，朝他举手说再见。

他微笑地看着我，用那种淡淡的语调，又加了一句，

“我希望在陈医生的家里，没有其他等你吃晚饭的人。除了你的父母。”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再一次变得强烈。他真的从来没有跟别人练习过吗？还是长得好看的人，说起话来都是这样的风格？我自己少见多怪？

我低头说，“没有，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然后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有一位同事，喜欢在朋友圈发布一些生活照。其中有一张让我印象很深。是她和她的爱人的大头贴。对方的脸很清晰，面朝着镜头微微地笑着。同事的脸则是处在一种移动的状态，她侧颜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而照片很巧妙的抓取了她那一瞬间的模糊。照片的下方写着，“2010，就像一阵龙卷风”。两个人的甜蜜隔着屏幕都能漫溢出来。是的，一切进展神速，他们今年已经结婚了。

我这么写，并不是说我自己也想结婚了啊。我是说，最近这一个星期，我的生活也有点像龙卷风的感觉。每一天，我都在一种轻飘飘的状态中度过。如果我放任自己，我还可以接着再写上几千字，但是我真的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还要，去看他。那个叫应臻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