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若是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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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清汤挂面

什么?!这个面色沧桑的大叔,他竟然比我年轻!陈诺啊陈诺,你怎么会,你不是最看不上姐弟恋的么?你怎么会老牛吃嫩草啊!电视剧里姐弟恋的结局都很糟糕你知不知道。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碎成渣啊,你没听说过吗?不会啊,我现在都已经知道,十七年后的你怎么会反而不知道这个道理呢?而且你们现在还没孩子,过几年,他再把你蹬了,去找个年轻女人生娃,你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哎呀,用不着过几年,人家刚刚不是才拿着新鲜出炉热乎乎的离婚协议书给你过的目么?还是你请求对方千万不要着急,深思熟虑一下,对方才勉强答应的啊。

这位应大叔,他比我年轻都看着这么沧桑,可见他眼中的我,已经是多么苍老了!完了完了,我凭什么能吸引住人家?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我要不偏不倚,维持原状?我会不会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在为难人家啊?

我的心里一片惨淡,话语里也带上了一点伤心。

“是啊,我知道,我已经很老了。很老很老了。”

虽然昨天还是不满十六岁,但是在这个三十三岁的躯壳里呆了这么半天下来,我感觉自己正在以光速长大。年过三十、没有孩子、离婚女人。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前面两点,这位应大叔才会想要跟我离婚的啊?唉,我将要如何去面对爸爸妈妈和哥哥们?

陈诺,原来十七年后的你的这个世界,是这样的黑暗!我都觉得好象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总是叫嚣着等你回来自己来处理这个烂摊子?既然我已经来了,我是不是应该鼓起勇气,替你分点忧?如果可能的话。

你就是将来的我,帮助你就是在帮助我自己啊!

可是,我虽然年纪不大,我却不傻。强扭的瓜不甜。想要依靠别人的同情心去祈求和乞讨一份爱,是不可能,也是难以持久的。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语态度,不要让未来的我明天回来之后,面对一个暴怒或者冷战状态的丈夫,就已经很好了。

那位应大叔看我默然,向我走了过来。看他的神情,或许想给我一个拥抱作为安慰奖?啊,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我从床上一下子蹦哒起来说,

“为老不尊,故而才会童心未泯!今天我想要到儿童乐园去玩!”

外面这么发达的城市,应该会有儿童乐园吧。如果这位应大叔因为和我感情破裂,不想陪我去的话,那我就到街上随便逛逛。记得要把他家的门牌号码和街道名称写下来,我提醒自己。

“你去不去?”

我问应大叔。这句话问的很有技巧,我窃以为。既不是邀请,也不是请求。

他点点头。

啊,还不错,不算太绝情。陈诺,你还有点希望。

“那一起走吧。”

我从他身边闪过,窜到了客厅里。

“你打算就这么出门?”应大叔在我身后又说了一句。

我回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好像刚才也问过这一句?

我低头在我挎的包里看了一下,有一个钱包。打开来看,奇怪,没有钱,有一些塑料卡片。还有一个扁扁的长方形的玩意儿,好像是有机玻璃做的,不知道是啥玩意。有一串钥匙,不错,看来能回到这里来。这就够了。没有钱也不要紧,我出去逛街一般都不花钱,一分钱没有我也能逛上三四个小时。只是不知道公共厕所还需不需要收费?这个社会如此发达,应该不需要了吧。

我抬头看他。对面应大叔的视线角度有点奇怪。我猛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烘地一下散发出光和热。那个什么,我重新转身,一个箭步冲进卧室,啪地关上门。经过落地镜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镜中的女人,简直无法直视。我打开陈诺的衣柜,四处翻找,终于找到了。脱下裙子和背心,抖抖霍霍,半天也扣不起来,哎,老女人就是麻烦。然后又是穿裙子,好一顿折腾。穿好之后,我对着穿衣镜照了照,看上去很不自然,但至少不觉得尴尬了。就是绑的人呼吸困难。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哎,真不知道成年女人是怎么度过这一天天的捆绑的。

亲爱的读者,我之所以要将这些极端难堪的细节都诉诸笔墨,就是因为我的这篇日记,或者说游记,是要给将来会有同样经历的人们看的。所以无论是尴尬也好,畅快也罢,我希望能尽量如实地记录一切。好让你们知道,重生也好,穿越到上下五千年过去与将来银河系的内外也罢,千万不要觉得你能在一秒钟之内,轻易就适应了自己全新的身体,或灵魂。这其中的震撼,我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们慢慢听我说。

镜中的我脸色微红,眼神闪躲,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赧。我发现,小半天不见,镜中人的面容神情好象变得年轻了一些?可能是一种错觉吧。是啊,时光机器非要将一个十五岁半的孩子,安装进一个三十三岁成熟女性的躯壳,然后由我来指挥她的言语行动,这是多么奇妙的经历啊!

我虽然小心翼翼,着力隐藏,但怎么可能装得出来十七年的人生阅历和境界?

短短数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在光速长大,而她的外表却似乎在逐渐减龄。这样也不错,或许我们会相逢在中间地带?十七除以二,加上十五点五,也就是说,我们会相逢在二十四岁的中途?啊,那该多好。二十三四,是我最为向往的年纪!不算老也不算小,学业甫已完成,刚刚踏入社会。未来尚有无限可能,又不必再依赖父母。青春尚在,手握自由,前程可期。那将是人生路上充满希望的一段金色年华!

我看着站在客厅等我的应大叔,用肯定的语气对他宣布,

“我知道,我的年纪比你老,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有很多人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心已经老了。而我正相反。我虽然已经老了,但我的心还很年轻。真的,我不骗你。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二十四岁。在梦里我很开心,那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年纪。所以,我决定了,从现在起,我想做回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大叔的目光清澈如水,看上去脉脉无言。他听了我的话,脸上现出些想要发笑的样子。我知道,他在忍耐着那份笑意。

他的语气很淡然。听着象调侃,又好象很认真。

“你为什么不干脆说,你已经回到了十六岁?那不是你更怀念的年纪吗?”

我一惊,冲口而出,“哇,你是怎么猜到的?”这也太神奇了吧?我一紧张,语气不由得绷紧,“喂,你是不是也在经历着什么?”

难道此刻在他的身体里,也住着一个不同年纪的灵魂?这也太搞笑了吧?难道我们这是在梦工厂,一个专门做梦的地方?还做着这么不可思议的梦,却又如此地活灵活现?

“那你现在几岁?”我急切地问他。

应大叔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说,

“陈诺,我不想自欺欺人。我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活在我的三十岁吧。”

我扯起眼睛看他,这人只有三十岁?我不相信。是不是往小了说的啊?我家隔壁住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他父母之间的关系好象很紧张。他的妈妈冷冷的,有点冷美人的感觉。爸爸是退伍军人。我听大人们议论,此人打老婆。有一次晚上,我确实听见了巴掌啪啪响。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那种响声,静夜里听着很瘆人。唉,可惜了他们家客厅里那张好看的婚纱照。

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我家隔壁那个打人的军官,据说已经三十好几了。他看着比我面前的这位应大叔还要年轻了不少呢。如果让我猜,我会以为应大叔快要四十岁了。谁知竟然只有三十岁?

是否我的眼神泄露了我内心的怀疑?

应大叔接着说,

“对,我明白你的意思。离我生日还有三个月,所以我还不够资格这么说。”

他看着我,双眸幽黑,一动不动。

什么!我这是什么眼神啊!越猜越错。我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上了我的前额。

等一等。奇怪。应大叔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自己的生日?而且还是三十岁的整生日?俗话说,女过九,男过十。三十而立的生日,听起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但是,他有必要提前三个月就要急吼吼地提醒我吗?提醒未来的我——他的“老婆大人”,至少目前还是——难道他想提前预定生日礼物?

不对啊,他左手才刚朝我递来那个离婚协议书,现在就好意思立即伸出右手,讨要生日礼物?难道是怕到时候我们已经离了,他要不到,所以想提前计划好?是的是的,我知道这么想很幼稚。但是,万一对面这个人是希望我们好合好散,留下珍贵的美好回忆呢?就像我们毕业班同学临毕业的时候做的那样?写写临别赠言,互赠一下礼物,再合影留念什么的。

虽然我有预感到他生日的时候一切肯定已经恢复原状了,但是万一不呢?万一我被迫留下来了呢?他会不会逼我说,我三个月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啊,你怎么能这么不念旧情?不行,我还是得提前跟他打好预防针,免得到时候他内心的期望落空了,会觉得我不上道道。

我故作平静地朝对面的人说,

“你放心,我也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三十岁么,肯定是个重要的生日。一般人呢,都会收到很多很多的礼物。”

我话锋一转,“但是我没钱。”

他脸色一黑。

我打开挎包朝他展示,“你也看到了,我钱包里一分钱都没有。”

果然,听了我的话,大叔脸上的笑容彻底不见了。我就猜到了会是这样!

我赶紧补上几句,“哎呀,我也不是说我就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这样吧,我同意你支出一笔钱,一大笔钱,给你自己买一样你平时喜欢而舍不得买的东西,好不好?”

我看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云转晴,又加了一句,“到时候我会好好地给你写一张生日卡片,写满祝福的话,怎么样?庆祝你三十而立。”

他静静地看着我,吐出一句话。

“陈诺,你还记得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我送给你的礼物么?”

嗨,这家伙还要求公平呢!我怎么知道他当时送了我什么礼物?而且,就算礼物再贵重,我现在也变不出来钱啊。算了,我还是以理服人吧。

“礼物呢,最重要的是心意,而不在于是多少钱买的。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虽然只会写一张纸做的卡片,但我的心意是一样的。你就不要太计较礼物的形式了,行不行?”

话音未落,对面的人大步走了过来。我感到一阵惊惧,难道我又说错了话?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了我家隔壁那个打老婆的军官。难道我触怒了这位大叔,他也要朝我动手?犹疑之间,我本能地举起双臂,抱住了我的头。一瞬间,我像是掉进了一个火炉,动弹不得。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拥抱,来自一个陌生男人的拥抱!我心中大急,手上用力朝外推,制约我的禁锢随即松开。与此同时,我踉踉跄跄地往后猛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

我抬头对他喊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剧烈地喘着气,大声说,“我们现在还是在离婚呢。我们的感情已经破裂了,你忘啦?”

我感觉浑身都热起来,又害怕,又害羞,简直想夺路而逃。

应大叔还是刚才的那副神态,目光沉静地看着我。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等我的呼吸平静了一些,我继续对他喊,“你不许靠近我。你吓了我一大跳,你知不知道?我很生气!”

他的声音很轻,“陈诺,你不要紧张。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好,我想出门逛街去。你去不去随便,但是我身上没钱。你先借给我一点钱好吗?”

他回复我,“我陪你去。”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他又加了一句,“我保证,不会靠近你。”

我叹息着点点头,转身去扭开了大门。

出了门,我侧身让这位应大叔走在我前面。跟着他一进电梯,我抢先按了一楼。电梯一停,我立即冲了出去。忽然想起来,回头一看,应大叔慢慢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又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一路惊奇,一路惊喜。

蓝天白云,绿树婆娑。街上熙熙攘攘,马路笔直宽阔,路边的店铺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我知道,我又开始写起了小学生作文。没办法,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周老师训练出来的高徒,不这么写我都对不起他老人家的那把直尺,和我隐隐作痛的右手心。

我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城市的繁华景象,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我确实是星外来客的强烈感受,就好像是亲身走在了一部科幻大片里。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喃喃自语。

忽然,我注意到街边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我对着玻璃窗整理了一下头发。这头稻草,看着真别扭。我要不要送未来的陈诺一个小小的礼物呢?嘻嘻。

玻璃窗上映出另一个身影。我抬头对大叔说,“我能不能去剃个头?”

呀,这家店不就是个理发店么?真巧。我怕应大叔不答应,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到处都是镜子,一时让我有些眼花。一个长得很帅的时髦年轻人,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发,走上前来招呼我,

“妹妹做个头发?”我一下子红了脸。他怎么喊我妹妹啊?我比他老多了好不好。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剪头发。多少钱?”

我身后有人发声,“我老婆想怎么剪都行,价格随便,谢谢。”是应大叔的声音。

竟然当外人面喊我那什么!不过好像也无法辩驳。有位年轻可爱的小姑娘立即上前,领我往里走。我有些茫然地跟着她,好象穿过很长的一条店面,到了里间。她示意我坐上洗头的躺椅。芊芊玉手,按在我的头皮上。很舒服,很新奇。

洗好头发出来,毛巾包着,我被领到一个座位。四面的镜子照得人晕头转向。我发现,我不知道应大叔跑到哪里去了。他该不会一个人走掉了吧?我身上可没带钱。我在座椅上,着急地往四周看。人声嘈杂,我也没法喊出他的名字。

镇定点吧,大不了我让这些人跟我回他家拿钱。还好,出门没走几步就进了这家店,路我都记得。

还是那个顶着一头彩发的年轻人,上前将衬裙给我围好,殷切地问,“您打算怎么打理?”他用手指勾起我肩上一缕枯草样的头发说,“您这里的发质有些伤了。我给你打薄一点,做个焗油,修个层次,再把您发顶新长出来的黑发匀一下色,最后再漂白挑染几缕金色,锦上添花。怎么样?会特别洋气特别好看的。”

什么跟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自觉冒着傻气地问,“多少钱?”

“您看着这么有气质,打理完头发一定更漂亮。这样吧,我给您打个回头客的价,只收您两千块,下次您再来关照我们。好不好?”

神马?我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剪个头发要两千块钱!我没听错吧?打劫啊?

这么一会儿功夫,应大叔跑到哪里去了啊。

“啊,我还是不剪了。”我窘迫地说。

隔壁座位,有个年轻人淡淡地说,“老婆,你别在意这点钱啊。只要你喜欢。”

我闻言一惊,诧异地朝那人看去。那个替我洗头的可爱的小姑娘,正用刮胡刀将白色的泡沫从他的面颊上一下一下地刮去,露出他洁净的下巴,虽然还是发着青。那人闭着眼睛,靠在皮椅上。那一刻,他的脸仿佛在发光,很象是书上画的古希腊美少年的雕像。这人真的是沧桑的应大叔吗?我真不敢相信!只除了他的声音。

彷佛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他忽然睁开了双眼。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几乎铛地一响。我的心砰砰直跳,真的是应大叔本人!我认得他的眼睛。剃了胡子的应大叔,看上去一下子变成二十来岁。怎么办,我后面该怎么称呼他?继续叫他大叔,好象不太妥当。叫大哥?我也不是在演《倚天屠龙记》呀!我有些心慌意乱地想。

年轻的理发师继续冲我鼓励地笑,

“姐姐,您看您先生对您多好,多贴心。你请放心,我一定给您打理得特别好看。”

我慢慢转身坐了下来。十分钟不到,我已经从妹妹长成姐姐了,我禁不住笑了一下。我请理发师将他的计划重新叙述一遍,听完发现太复杂了,根本不是我需要的。

我朝他一笑说,

“谢谢你,我只是想把头发剪短。”

我拿起右手,比着自己的刘海说,

“这里给来一剪子。”

再比着自己的耳朵说,

“这里两边各来一剪子。都剪剪齐就可以了。”

理发师站着没动。我回头望他。

他笑着说,“姐姐,您这是,失恋啦?一准不能啊,您看您这么帅的先生还在旁边等着您呢。你这剪得跟个中学生一样,清汤挂面,待会儿出了咱这大门,街上人一听是我们秀发依然出品,我们老板还不得把我给剋死啊?您别开玩笑了行不?”

清汤挂面,哈,没想到,中学时代的发型,被人称作清汤挂面。

我朝他笑了笑说,“那我不对别人说是你们这儿剪的,行不?”

“那就更不行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清汤挂面就清汤挂面,劳资给姐姐剪一个最美的清汤挂面。”

年轻的理发师好象被激起了某种好胜心,深吸了一口气,一抬手。

我一缩脖子,清脆的发剪声响了起来。